傅問漁打開門,外面的末族是一個她住了一個多月,早已熟悉的世界。
這裡跟外面的世界沒有什麼兩樣,有點類似一個大一些的城鎮,隻是房屋全修得一樣,石屋一排排整齊的排過去,唯一能區分的是他們挂在外面的裝飾偶有不同。
巨大的石塊拼接而成的街道,并不能嚴絲縫合,所以這裡的馬車不多,這樣的路總是容易讓馬車颠簸個不停,貴族出行便多是乘轎。
傅問漁就上了卓燕早已準備好的轎子,沿街的人自然也是穿得與豐國的人不同,一如傅問漁在望京城所見過的那樣,透着濃郁的異域風格,脖子上大多都挂着顔色相見的瑪瑙珠鍊。大概是末族這地方地勢過高,所以陽光照射要比别的地方多一些,這裡的人膚色也都是健康的小麥色。
傅問漁這樣皮膚白淨的人走在街上,算是異類。tqR1
轎子穿街而行,四周既沒有檔闆,也未挂轎簾轎子,裡面坐着的人一目了然,沿街的人見到傅問漁,都會雙手疊于肩上,彎腰行禮。
傅問漁知道,他們在向天之異人這個身份行禮,自己的到來,能讓他們活得更為長久。
轎子繼續前行,長老樓位于末族的最中央位置,那座樓在一座平矮的石屋中算是拔高的了,也是石頭砌建而成,可是工藝看上要精緻得多,打磨得光滑的石塊壘出了這裡的森嚴與不凡。
樓高三層,顯得有些厚重和古老,透着讓人想頂禮膜拜的氣息。
傅問漁被引着上了三樓,室内極寬敞,足有七米之高的天花頂讓這裡充滿了空寂的感覺,讓人不敢大聲說話,好像怕吵醒了睡在這裡面古老的看不見的靈魂,巨大的窗子灑落進冬日的陽光,照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裡面的人早已聚齊,隻等傅問漁和卓燕,傅問漁看了老熟人,藍長老。
“當日在望京城,不曾知道異人身份多有得罪,請異人原諒。”藍長老說着跪下來,匍匐在傅問漁腳下。
傅問漁退了兩步不受他這大禮,他們對自己越恭敬越崇拜,傅問漁便覺得古怪有疑。
“藍長老不必如此,不論我是不是異人身份,你當初所行之事,我都會阻止。”傅問漁實在原諒不了這個妄圖傾覆一城性命隻為滿足他末族利益的人。
藍長老緩緩起身,撫着長長的胡須歎了一聲,若當初他知道傅問漁就是異人,哪裡還會有後面的事?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傅問漁開門見山。
這裡共有七人,除了藍長老和卓燕之外,其他五人傅問漁也都見過,到末族的第一天,他們便給傅問漁接風洗塵過,隻是那時傅問漁的情緒并不高,她是被末族強行擄來這地方的,說感謝,實在談不上。
這五人分别是卓家長老,尤家長老,藍家女兒藍滿香,尤家長子尤謂,次女尤三娘,末族的長老并不分男女,所以在男女這回事上倒沒有太多講究的地方,這五人邀傅問漁入座,看他們神色,今日這是有要事要談了。
傅問漁坐下看着衆人,隻淡淡的笑了下,比外面的雪的顔色還要淺一些:“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呢?”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藍長老發話道:“異人你可知你身上的秘密。”
“知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們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傅問漁覺得奇怪,當初藍長老來望京城都未能查覺自己的身份有異,後來又怎麼知道的呢?
藍長老也不隐瞞,如實說道:“末族中常有人外出經商,是有人告訴末族之人的。”
傅問漁微垂了下眼眸,難忍心酸,這告訴末族的人,大概就是黑衣人了吧,又或者應該稱呼她嚴葉?更或者,是肖顔開?
“末族一脈存于世間已有近千年,比之任何一個族落,一個國家都要古老,全賴曆任異人垂憐,隻是末族已有近百年未能請得異人入族,原是信仰着異人而長壽之人紛紛離世,末族子民也難有活到五十歲之久的人。末族從未如此衰敗過,甚至淪為臣族,今日能重見異人,是我族之福。”尤家長老矮胖,看着傅問漁時更像看着一塊肥肉。
傅問漁不應話,她到現在,也不知道她這個異人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這些人長壽地活到兩百甚至三百歲,如果是對她不利的方式,那不好意思,傅問漁絕不會同意,管你們是不是短命鬼。
“異人,你要知道,你的歸來是一件多麼讓人振奮的事情。”尤家長子尤謂果真是一臉的興奮,看着傅問漁眼神都在放光。
“可我并不是自願前來的。”傅問漁坐了身子,雙手靠在桌子上,微微前傾了身子,“我是被你們綁到這裡來的。”
“這隻是一個誤會,異人……從來都是屬于末族的。”尤謂的眼眶極深,他依然興奮地看着傅問漁。
傅問漁抿唇一笑,這有些胡扯了,她說道:“我生于望京,養于商洛,如何就是屬于末族了的?”
卓燕斜倚了身子,帶幾分冷傲之色看着傅問漁:“異人你隻需在這裡住下,等日後時間到了,你自然就會明白你是如何屬于末族的了,今日大家找你來,隻是想告訴你,這末族,你出不去的。”
傅問漁稍冷了臉色,今日早上,她出門采梅花,摘冰棱的時候,的确不是閑得無聊要做這種事,她隻是去看看末族的地勢,書上說末族與商洛相望,隻是隔了一片瘴氣林,要離開這裡,需要穿過十萬深山,要穿過瘴氣和毒霧,還要躲過無數兇猛的野獸和暗藏在林間的沼澤泥石。
再往另一方望去,則是隔着一條天塹之淵的祈國邊境之城池陵,那天塹之淵,傅問漁知道她是越不過的。
要離開這裡,并不容易。
說起來那天塹之淵當真是大自然的傑作,他往那兒一杵,生生将豐國,祈國,末族都隔開來。
“你們這是打算……軟禁我了?”傅問漁緩聲問道。
卓燕瞟了傅問漁一眼,帶幾分嘲諷的顔色:“哪敢,隻是請異人安心地住在這裡,末族的人自不會怠慢了異人。”
傅問漁往後倚了倚,靠在椅子上,有一束陽光剛好打進來,照在了傅問漁下半截臉上,光線切割得極好,她上半張臉眼神微寒暗藏在陰影裡,下半張裡含着笑張揚在陽光中。她看着這一屋子的人,看來她的這個天之異人身份,真是帶來的好處不多,壞處……卻實在不少。
“問漁姐姐。”門口傳來小開的聲音,他看了一眼屋中的人,走過來站在傅問漁旁邊。
“你怎麼來了?”傅問漁問他。
“我擔心你出事就跟過來了。”小開明亮的眸子看了看周圍的人,“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
傅問漁握住他的手,輕松地笑道:“他們隻是留我在這裡作客。”然後她望着衆人,“諸位的意思我知道的,若無他事,我就先走了。”
她起身拉着小開就要走,卻又被人叫住,叫住她的人是尤三娘,這個女子約摸三十有四,按着末族的算法,她算是活了一半的性命了,卻一直未有婚配,聽說是她眼界奇高,什麼樣的男子她都看不入眼,又因為着她是長老之女,也無人敢對她說三道四。
她叫住傅問漁,幾步走過來,先是看了看傅問漁,又看着小開:“你叫什麼名字?”
傅問漁不是單純的人,她認得尤三娘眼中的那種色彩,所以她輕輕挪了一步,擋到小開跟前:“他是我弟弟,你有什麼事?”
尤三娘看着傅問漁警惕的神色笑了笑,飛着眼神望着小開:“隻是從未見過他,有些好奇。”
“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無甚特别。”傅問漁拉着小開就走,小開平日裡不愛外出,總是在屋子裡,洗塵宴那天他也因為身體還有傷在屋子裡靜養,尤三娘以前未曾見過他也不稀奇,隻是今日這一見,卻有些麻煩了。
走了兩步傅問漁發覺走不動,回頭一看,尤三娘拉住了小開的手臂,自顧自說話:“我叫尤三娘,你叫什麼?”
小開不懂掩飾,臉上是赤裸裸的不痛快不喜歡,狠狠地甩開她的手,氣道:“我叫什麼關你什麼事!”他說罷大步向前,拽着傅問漁就下樓,步子匆匆,看來是極讨厭這個地方,讨厭這個尤三娘。
尤三娘轉了轉脖子上的瑪瑙鍊子,神色若有所思,望着小開離去的背影久不回神。
卓燕輕笑一聲:“怎麼,尤家姐姐可是看上那個小白臉了?”
尤三娘回身坐下,目光有些敵意,帶着絲鄙夷的神色望着卓燕:“那也好過有些人,一心想飛上枝頭做鳳凰。”
“年輕嘛,想法多總是自然的,比不得尤姐姐,年歲大了看得開了。”卓燕笑着起身,身上的珠鍊清脆作響。
尤三娘臉色布了些寒意,她最恨就是有人拿年紀這回事說她,不過是晚嫁人了幾年,她的事哪裡輪得着别人指手畫腳!
從來這末族的三大家族也不是什麼和氣團結的氏族,看看當年的藍長老和卓罕德就知道了,卓罕德死得那般難堪,藍長老也未真個要讨個說法。
若還有人記得,末族其實是有四大家族的,另一族姓杜,在十幾年前被滅了全族,杜畏和杜微微是末族杜氏僅存的兩人,流七月……流七月勉強也算半個末族杜氏後人。
如今這三人,正披着風與雪,斬着惡狼淌過沼澤,一路艱險地陪着他們的少主方景城,披荊斬棘地往末族為傅問漁而來。
倒不是沒有想過通過上次流七月和畢苟來偷異人璃的那條路進來,隻是那次的事兒鬧得實在有些大,末族的人早已将那條封死,如今那裡别說人,就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了,這萬不得已的,才不得不走大路,艱難又辛苦的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