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不是一班的人啊,我不是13班的麼?”
對于強詞奪理的人,合歡一向不屑于和其争鬥,但也不排斥和其戰鬥到底。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胡扯。轉過頭來想插話的中貝好幾次插話都被截斷了,最後就轉過頭去沒有再說話。合歡想了想,覺得中貝的眼神不太自然,好像有些黯然,當時也沒有多想。
一路上陽光很好,合歡的臉朝向太陽,稀裡嘩啦地睡了過去,溫暖的好像能夠聞到螨蟲的味道。合歡一直不大确信世界上是否有螨蟲這種生物,但就算有,也是為數不多可愛的存在。祝凱卻沒有睡着,他好不容易才換到這個車上來了,如願以償地和合歡坐在了一起,人生第一次覺得上天真是非常地眷顧自己。合歡把臉轉向了窗外,祝凱能看見的她淩亂的頭發下掩映着肉嘟嘟的下巴,車窗上有着她淡淡的影像,還好,睡相還不差,一副甜美的模樣。汽車忽然颠簸了一下,合歡的腦袋忽然倒向自己,刹那間,祝凱沒來由的緊張,看到她一會兒又挪着把腦袋靠向窗邊,忽然又有些失望。
祝凱多想伸出手将那顆随着汽車颠簸而不斷晃動的腦袋拉到自己的肩上,讓她安分地靠着。有那麼一秒,他伸出了手,在要靠近那一頭有着清香味的頭發時,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何必再掙紮着奢侈更多呢,就這樣守護就好。那些陽光落進了祝凱的眼裡,是淡淡的惆怅。
合歡記得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三哥問她寒假回家幹嘛。
合歡不假思索地回答:“過年。”
三哥驚奇地說:“可是過年隻有幾天啊。我是問你一放寒假就回家幹嘛。”
合歡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說:“過年之前就是準備過年啊。過完年就到學校了。寒假不都是這樣的嗎?寒假就是過年。”
寒假=過年,這就是合歡心中的公理,雖然世界上許多的人會舉起雙腳反對的。
寒假的精髓就在除夕。同洋也上初二了,雖然個頭還是沒怎麼長,卻也懂事了些,當聶小年打電話來時,不再像以前一樣說着說那黏着人家,說了兩句後居然有點腼腆,就把話筒交給了合歡。
依舊是等到那邊熟悉的“喂”,合歡才說:“喂。”
聶小年說:“好像每年除夕給你們家打電話都成了習慣了。”合歡咂舌,說:“今年才是第三年好吧,哪裡就是習慣了。”隻不過去年許媽媽握着話筒說是聶小年的電話時,合歡就捂着肚子裝作肚子痛去了廁所直到很久才出來,躲過了要和他說話的尴尬。事後,許媽媽還指着合歡的頭,說:“你這丫頭沒出息,小年想和你說話呢,你怎麼就關到廁所裡出不來了。”
聶小年歎了口氣,然後說:“今年我終于和爸媽一起過年了。”
聶小年話裡傷感的語氣合歡怎麼會聽不懂,合歡遲疑了一下,說:“感覺是不是還不錯?”
聶小年如釋重負地說:“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其實,我都快忘記我們一家人在一起過年的樣子了。現在終于覺得,我和他們原來沒有那麼陌生。”
合歡不知道怎麼開口,便問聶爸爸聶媽媽現在在做什麼。
聶小年說:“他們啊,本來是相陪我一起看春晚的,可是他們沒有這個習慣,這會兒困得不行,已經睡覺了。”
“你一個人是不是很無聊?”
“對啊”,聶小年笑起來,也許用銀鈴般的笑聲來形容一個男生的笑聲會有點惡俗惡心,但合歡是真的覺得聶小年笑起來也很動聽。“許合歡?”聶小年打斷合歡的思緒,說:“你是不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真惡心”,合歡氣憤地說:“不過說實話,你肚子可能真的有千萬根蛔蟲,一條一條地蠕動着,不信你摸摸你肚子,一定可以感覺到肚子裡微小的動靜……”
“真惡心”,聶小年叫嚣起來。
合歡哈哈大笑。
就這麼的,合歡其實也沒有看春晚,就這麼陪着聶小年熬到了十二點鐘聲的來臨。
直到高一下清明節的時候,合歡再一次見到了聶小年。
也不是毫無感慨的,上一次在門口看見他,還因為席多多的原因不能好好地和他打個破冰的招呼,此刻他站在門口,懶散的樣子,卻是在等自己。
“你想去哪兒?”聶小年問。
“可是不是你說的出去玩嗎?難道不該由你來想?”合歡說。
“我舉得去哪裡都無所謂”,聶小年說。
合歡真是對此種紳士風度讨厭不已,她想了一會兒說:“聽說郊外的油菜花開得很漂亮。”
本來就青得發灰的天氣不一會兒應起了時節,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小雨。
“你說路上的行人斷了魂沒?”合歡穿着笨重的棉襖翻過鐵軌,終于喘着氣爬上了山坡。從這個角度看,這個城市也算不上太大,終于不用站在其中在成千上萬條路中穿梭了。這個樣子,好像清楚地看到了城市本來的模樣,是由一棟棟水泥房子和阡陌縱橫的路構成的,城市的上空飄着雨和灰色的煙霧。城市是個華麗的遊樂園,也是個殘酷的鬥獸場。合歡喜歡站在高處,俯視這座城市時心曠神怡的感覺。
聶小年興緻也不錯,他毫不費力地就走到了這裡,此刻更是笑着說:“沒有,因為他們都喝醉了。”
合歡笑,這裡的大片梯田裡全是金黃色的開到荼靡的油菜花,油菜花田上好像飄着一層若有若無的金色的黃和清新的綠般朦胧的霧,遠處的白雲隐去了青山的棱角,襯得這裡寂靜而又美麗。晏幾道曾說“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怕是此刻的場景了,這真是便宜而毫不廉價的唯美。假若普羅旺斯的花海是一個唯美浪漫的标志,那麼此刻市郊外的油菜花田已經滿足了合歡對美的請求。
“叔叔阿姨今年也要出去打工掙錢?”聶小年有點吃驚。
“對啊”,合歡說:“現在同洋也快升入高中了,爸爸媽媽實在是辛苦,所以決定出去了。”
聶小年思索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我是比較擔心同洋,他還小,又不懂事。我爸爸媽媽在我那麼小的時候就離開我,所以,你看,我就長成了這個樣子。”
合歡仰起頭,身邊的少年嘴角有着不自覺的惆怅,說:“你這個樣子也還好啊。”
聶小年苦笑,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
聶小年說的不無道理,同洋自小比較依賴父母,現在也寄住在親戚家,他從小就不肯把心用在學習上,父母要是一離開家,不知道他又會怎麼樣?許爸爸許媽媽也是過完年才小心翼翼地提出來,征求合歡的意見。合歡看着在家裡艱辛支撐的父母,當時就答應了,事後就想起聶小年和阿翩的例子,不由得很擔心同洋。
上了大學的合歡,聽着老師講:我其實特别想做一個土地主。合歡淡淡地笑了,心想老師還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哪怕家裡的日子好過一點,靠着那一畝三分地,哪家的父母願意丢下老人孩子來城市這個鬼地方漂泊整辛苦錢!這個國家的土地從來就不屬于農民,建設社會主義那幾年,是拿壓低農産品的價格來促進城市的發展,改革開放後,又讓農民工進城剝削他們的剩餘價值。合歡想說,老師你說的那種農民太少見了,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農民,真正的農民是一群抛棄兒女父母受過苦難的人。
一條田壟叢正中準确的劃破了花田的臉,合歡走在前面,正覺得置身這花海之中的感覺很好,忽然聽到聶小年叫自己,一轉身回頭,看見聶小年拿着手機對着自己。
合歡愣了一秒,終于明白死聶小年是在幹嘛了,居然偷拍。
“暴發戶,有手機了不起啊!”
聶小年滿意地看着照片,把手機裝進了包裡,笑嘻嘻地走近,說:“其實照的還行,不算醜。”
合歡沖上去想拿,又不好意思伸進他兜裡,稍微一猶豫,聶小年已經轉身跑遠了。
饒是合歡是個八歲就敢一個人闖夜路斬鬼将的人,面對那黑漆漆的入口,還是有點不敢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