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年的話語很模糊,可合歡越聽,心裡就越着急。她分明聽見了聶小年急切的語氣。合歡心裡越來越沉重,他還要去見那個害得他差點死掉的女人?他不能再去見她了!再也不能!
合歡回憶起自己在那個嘈雜的酒吧裡答應過童霸的事情。聶小年絕對不能去見那個女人,絕對不可以。
但合歡讀得懂聶小年的神色,他擰着的眉頭和眼睛裡的傷痛不言而喻。聶小年有些愧疚地說:“你先回去吧,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說完轉身就準備走。
合歡手裡還捧着關東煮,沒有辦法抓住他,急切地沖到他前面,眼淚就掉了下來,望着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聶小年:“你不能去,不,你再去童霸不會放過你的。”
聶小年看着合歡的眼神溫柔了下來,他輕聲卻不容置疑地說:“我不在乎。”
眼睜睜地看着眼前的人繞過自己,卻沒有半點辦法阻攔。合歡覺得很空,一切都很空。她反應了半天,才意識聶小年已經走了,自己再也不能攔住他。
很多時候,合歡覺得自己和聶小年的差别就像是小輪子和大輪子的自行車的差别。他優雅地邁着自己的長腿便可以把用全力追着的合歡甩得很遠。合歡很多時候想說,不要走太快好不好,我怕我自己追不上,怕我自己用盡全力,卻還是趕不上你的腳步。
合歡踉踉跄跄地追着聶小年到了一條狹窄的巷子口。夏日的巷子的牆壁上爬滿了綠意盎然的爬山虎,到了凜然的冬天,隻剩下枯萎的藤條和黃色的醜陋地爬在牆上。合歡努力追着,很努力,但是自己卻離聶小年越來越遠。
聶小年馬上就要走出這條巷子了,可是合歡覺得,不能讓他走出這條巷子,心裡的不安告訴她,倘若聶小年走出了院子,自己好像就再也不能見到他了。這片巷子通向的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巷子那頭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人太多了,聶小年,你一旦出去了,就再也不能找到你了。
那一瞬間,合歡腦袋空白了,嘟囔着:“聶小年,我喜歡你”,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好像如蚊呐一樣小,她鼓起所有的勇氣,做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潑婦,大聲喊到:“聶小年,我喜歡你。”
巷子那頭的身影明顯震了震,可是停頓了幾秒後,又往前走去。
“我喜歡你,你不要去好不好?你要是去了,我就再也不理了!”合歡對着那不斷往前走的身影喊,心裡忽然湧起巨大的悲哀,為什麼喜歡一個人要這麼累,要這麼難過。為什麼他永遠都不能看到自己。傻瓜,笨蛋!
合歡一直都還記得,聶小年的身影在自己的眼中越來越小,終于融進了巷子口的車水馬龍中,成了一個自己就算火眼金睛也捕捉不到的影子,巷子口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自己好像再也不能見到他了,說出了這樣的話,自己該怎麼去見他,該怎麼去見他?
合歡蹲下身來,将頭深深的埋進膝蓋裡,失聲痛哭,淚如雨下。心裡是滿滿的失落和難受,默默地卑微地喜歡了這麼多年,為什麼偏偏是這種結局,為什麼偏偏自己說出了最大的秘密,都不能換回他一個回眸,他憑什麼,憑什麼這樣對待自己。
這是一個這樣大的世界,可是沒有了你,好像自己誰也不再認識。那個雜亂無章的冬天的小城裡,合歡還記得那一秒的感受。那一秒,所有的世界都照常運轉,這個世界,好像隻有自己在難過,好像隻有自己在難過。眼前這生命力頑強,從水泥地裡探出頭來的小草,還不是一樣,拼命地想要長大,可終究免不了草木枯黃的命運,免不了被匆匆的陌生人踩得奄奄一息。合歡也為這眼前的小草難過,為這個孤寂的世界難過。
可是聶小年的腳步忽然停駐在了合歡面前。
合歡熟悉聶小年,那種無端的熟悉,合歡也覺得很奇怪。可是眼前的那雙修長的腿,不是聶小年又是誰?
他回來了?他沒有去見她?合歡心裡終于感覺踏實了些,他終于不用再處于危險之中了。可是心裡卻難以開心,合歡覺得自己像是一隻刺猬,剛剛才拔掉了自己足以抵禦聶小年的武器,現在該怎麼辦?從此以後,似乎都沒有辦法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邊了。好像真的再也沒有辦法了。
聶小年立在冬天的風中,他想開口叫蹲在地上埋着頭的女孩,他不知道合歡有沒有發現他,為什麼又不擡頭。地上多冷啊,可是自己好像也沒有辦法開口,“合歡”兩個字從小叫到大叫了自己也說不清楚多少次,再次試着叫出來,忽然覺得變了味道,忽然覺得很艱難。他嘴裡發澀,很多事情,他不願意說出來,可是不代表自己沒有受到傷害,到底是誰的錯?他也不明白,為什麼再聽到那句讓他震驚的告白後,自己想要落荒而逃,去找那個害得自己差點挂掉的女人要一個答案的心忽然淡了下去。不論如何,受到了這樣的傷害,自己和她也在不可能了,自己所受到的傷害足以抵得住在一起時她帶給自己短暫的歡愉。自己沿着車水馬龍走了很久很久,周圍全是些陌生的人,有些女孩子還羞澀地盯着自己看,可是在自己的心裡,好像什麼風景都沒有了。
糊裡糊塗地卻又走回了那個巷子口,那個女孩子卻出人意料的還蹲在那裡,好像還在等自己回去。
合歡抹掉了臉上的淚痕,擡頭,聶小年伸出一隻手,要拉自己起來。聶小年臉色有些蒼白,額間寫滿了無奈,像星星一樣亮的眼睛此刻了然般的看着合歡。
那眼神,合歡不懂,猜不透。後來合歡才發現,自從聶小年知道自己喜歡他後,好像自己就再也不能讀懂他眼睛裡想說的話了。
合歡沒有覆上那雙在修長好看的手,自己撐着地站了起來。腿有些麻,好像怎麼也走不動了。剛才聲嘶力竭,現在再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回學校的路仿佛很長,又仿佛很近。合歡低着頭,經過櫥窗前,猛然看到了自己面無皿色的樣子。聶小年走在她前面,合歡既不想和他一起走,更不想告訴他自己不想和他一起走。但是聶小年始終在她前面,也不說話,也不看她,可是始終離慢騰騰的合歡不遠。
這樣隻會讓合歡更加難過而已。此刻,合歡甯願聶小年消失得無影無蹤,就算是再不出現也好。
進校門口時,聶小年懶散地靠在門口的刻着歌功頌德的詩詞牆上,合歡路過時沒有看他,很快地走了進去。
可是到了聶小年看不見的地方,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後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合歡再一次守住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是個很大的傷口。地球缺了誰也不會不運轉,合歡深刻地記住了這一點,但是上課老是集中不了精力,整個一周下來,都覺得自己好像是漂浮在空氣中。好像很想見到聶小年,将一切事情都給他說清楚。可是就是不知道怎麼說清楚啊。合歡重重地把額頭碰上書桌,哀歎所有的根源是――聶小年不喜歡自己。
還是被王爺叫去了辦公室。合歡努力不讓老師發現可疑的行徑,努力正常上課專心聽講,看來還是沒能逃過王爺的直指人心的火眼金睛。
合歡照老師的示意安靜地坐在了火爐旁。王爺素來有些喜歡送口香糖給他們,櫃子裡有大包的口香糖,據說專門是用來減少學生被談話的壓力。合歡看着王爺遞過來的口香糖,自知不要會更加麻煩,也就接了過來。王爺有些調侃地說:“合歡,你不會是因為之前的事情怨恨我吧?”
合歡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老師的意思,趕緊搖頭。怎麼會呢?那是自己應當受到的懲罰。
沒想到王爺又說:“那最近是怎麼回事?家裡出什麼事情了?還是你有什麼難處?”
合歡心知老師肯定是發現了自己這幾天的不在狀态的神遊。擡起頭來蓦然看見王爺閃着精光的眼睛旁的魚尾紋和因休息不足而更加清瘦的一張臉,想起王爺曾說過他自己每天在學生身上耗費了巨大的心力,心裡忽然就很感動。不論王爺有多麼臭屁的習慣和性格,他始終是一個很好的班主任和老師。
合歡扯出了一個笑容:“老師,其實你不用擔心我。”
王爺有些驚詫,最近有些風言風語和合歡糟糕的狀态,聽老師說她上課拿腦袋去和桌子硬碰硬,此刻合歡懂事的話,王爺忽然些許釋懷。
合歡看了看不說話的王爺,繼續說道:“其實以前我都以為讀書是為了父母和老師,那時候我覺得隻要自己成績好,父母和老師都會開心。可是現在我已經意識到讀書是為了自己。”
王爺的臉上久久的沉默,他有些直立的鬓角忽然也柔軟了起來。合歡仔細看看,覺得王爺其實比他們以為的要老一些。隻是沒有辦法,不身強力壯地根本鬥不過這些調皮搗蛋的學生。王爺直直地看了合歡很久,也不說話,直到合歡有些不好意思了,王爺才欣慰又苦澀地笑了起來,他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口香糖遞給合歡。合歡看了看手上的一盒口香糖,“不要”還沒說出口,便看見老師閃着精光的眼鏡,立馬乖乖地要了,還想順口說句“喳,謝主隆恩”。
走出辦公室時,合歡回頭看了一眼,她覺得,王爺此刻就隻是個普通的老師,盡管那精瘦的臉上還有着野馬般的豪情壯志,可是王爺的眼神似乎很溫柔。
好像王爺被自己的話,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