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那麼一群人,叫做冬天起床困難戶。
談起小時候上學,聶小年對合歡賴床的事情記憶深刻。那時候,許媽媽一遍又一遍地叫她,而合歡隻是挪動一下挪動一下再挪動一下最後還是癞皮狗般地趴在床上,多少次都是許媽媽發怒大罵了,或者索性将合歡的被子抱走了,合歡才哼哼唧唧不情願地起床。
所以當合歡發現有人居然在大清早的時候不停地給她打電話時,心裡委實不想接,從被子裡探手去順手就按了。沒想到這個人如此執着,執着地又打來了。合歡又按掉了,沒想到又打來了。如此反複幾次後,合歡終于不得已睜開左眼看了一眼屏幕。
“喂”
“喂”,那邊傳來戲谑的笑聲。
“祝凱,你幹嘛啊,吵我睡覺。”聽出熟悉的聲音,合歡抱怨不已。
祝凱顯然沒有被合歡委屈而又無辜的聲音所蒙騙,笑着說:“合歡,快起床,走到窗戶前面。”
但蓬頭垢面的合歡透過清晨的陽光,看見樓下站在的高個子的清爽的人,覺得他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立馬縮回自己亂糟糟的頭,這實在不符合她平時溫婉乖巧的形象。
“你大清早的來我家樓下幹嘛!”合歡發誓她的聲音是絕對不可能有一點點的溫柔。
“你要先下樓,我才告訴你。記住,穿上運動衣運動鞋。還有,你要是不下來的話,我就找這裡的阿姨們套套近乎。”
合歡站在窗邊一看,祝凱果然在拉着樓下的李奶奶在親切的說話,不出半秒李奶奶慈祥地擡頭看向合歡的窗戶,合歡立馬拉上窗簾。李奶奶可是小區裡夕陽紅不服老的三八紅旗手,合歡不敢引起太大注意,不知道這娃在打什麼算盤,隻好穿上那雙百年難得一穿的運動鞋下樓。一下樓,正好碰見路過的李奶奶,時髦的李奶奶穿着皮草,皺巴巴的臉上笑得開心,頗有深意地看着合歡不放,也不言語,合歡卻被看得有點起雞皮疙瘩,
祝凱穿着一套藍色的運動裝,他的皮膚黝黑,身體健壯,屬于長得比較整齊順眼的人,也算有一個好皮囊。而且他眼神清澈有神,一臉陽光和陽剛,正好有着現代主流審美中選出的一根根“豆芽菜”們娘娘腔的男生所缺乏的剛毅。
祝凱雙手插在褲兜裡,微笑着說:“おはよう。”
合歡哭笑不得,這孩子還真是有一顆不老的玩心,還送上了一句日語,合歡踢着腳上這雙左看右看都不順眼的過時不合腳的運動鞋:“說,有何貴幹!”
祝凱看了看踢着鞋子的合歡說:“昨天晚上說好了的,今天一起去跑步。”
合歡吓了一跳,不解地說:“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祝凱繃不住臉上的笑容說:“昨天晚上給你發短信了。不信你看看你的手機。”
合歡翻出手機裡的短信,果然有條新信息,一看:“明早陪我去跑步吧。如果在明早見我之前都沒有回複的話,就當作你答應了。來,擊掌為誓。”
合歡看完短信後,當時想對着祝凱那張英俊的臉大喊一句:“擊掌為誓,擊你妹!”但看到祝凱快樂的神情,又想到要是這樣做了,雖然他們經常這樣互相謾罵,倒不會讓彼此之間的友誼不會就到此為止,但是實在沒有給祝凱那張還不錯的臉一點起碼的面子,隻好憋住到嘴邊的話。
“那我們就開始跑吧。”祝凱帶頭跑了起來,合歡不情願地跟着跑。
“你不覺得你幼稚嗎?”合歡幽怨地歎口氣。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祝凱說。
“你大清早地讓我陪你跑步,哪裡有好人心!”
“你看你的小身闆兒,一年到頭花了多少醫藥費?”
“與你何幹!”
“主要覺得,你要是不加強鍛煉的話,想要繼續地健健康康的活到八十歲,很有難度。”
“與你何幹!”健康不健康與你何幹!
聶小年轉過頭對着跑了幾步路就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的魚尾紋會更多的。”
合歡沒有再回敬一句“與你何關”,是因為自己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去做這等沒有營養的事情了,跑步真他大爺的不是人幹的事。說起來,自己真的有魚尾紋了嗎?長魚尾紋可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跑到了快八點,兩個人才分别回了家,祝凱臉上罩着一層薄薄的汗,卻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舒展着筋骨說:“清晨的空氣真好。”合歡滿頭大汗,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喉嚨裡發幹。如果她上天給她一個機會讓她說話,她一定會珍惜這個機會,她會大喊:“好你妹子的!”
如果事情隻到這個地步,合歡也就忍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大清早門就開始不停的咚啦個咚,還以為是外面在裝修了。一般來說,人都沒有辦法長期忍受敲門的聲音的,估計是長年累月中形成了一種心理暗示,形成了一種生理條件反射,敲門聲敲得心裡發毛,合歡隻得十分不情願地開了門。
看清楚來人後,合歡吓了一跳,又關了門,透了個門縫說:“幹嘛?”
看着合歡驚措的樣子,祝凱好像是個沒事人地說:“跑步去。”
合歡義憤地說:“俺不去。”
祝凱揚起手,一雙漂亮時尚的紅色運動鞋耀花了合歡的眼,這個鞋自己可是舍不得買的。
合歡默默地開了門。
祝凱看着合歡默默地坐在那兒,好像很委屈又好像和很難過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陣心慌。
“哎呀,送你一雙鞋子,就當做你以後陪我跑步的謝禮吧。”祝凱輕松的說。
合歡不是沒有聽出祝凱話裡的小心翼翼,也不是沒有明白祝凱的用心,從上大學後,合歡就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男生若是不喜歡你,就不會主動來對你好,糾纏你,這和朋友之間的好完全不同。雖然祝凱努力地一直不逾距,但合歡怎麼會不明白呢?自己已經25的高齡了,如果這點道理自己都不懂,那二十幾年的飯還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合歡揚起自己蓬頭垢面的臉,習慣快刀斬亂麻的她,實在是沒有心力再去兜兜轉轉,不想再去上演偶像劇裡的狗皿劇情,因為生活遠比偶像劇更加真實地狗皿。
無辜而又受驚的表情映在祝凱的眼裡,祝凱看着這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女子,她自有她率真和堅持的一面,明白自己不說清楚是不可能蒙混下去了,真誠地正色道:“合歡,你不要困擾,其實,我隻是想管管你。”
也就是一句話而已。
也就是一句話而已,合歡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眼淚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又不想祝凱看到,風一樣地急忙沖進了盥洗室。
祝凱被吓了一跳,對這個永遠不按常理出牌的合歡感到頭疼,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反應這麼大。合歡進去了半天也沒有出來,祝凱覺得奇怪,慢慢走近,好似聽到了一些水聲。祝凱心急地敲敲緊閉的門。
合歡嘟囔着說:“等一下,馬上就好啊。真是的,你怎麼可以大清早地就跑到女孩子家呢?還這麼淡定!”
祝凱的臉色緩和,吃吃地笑:“是啊,特别是在看到這麼淩亂的房間和你的雞窩頭之後。”
死混蛋,合歡心裡罵,正在梳理雞窩頭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再對着鏡子仔細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端詳了許久,好像真的有魚尾紋。以前20歲剛出頭的時候,自己老是抱怨長得難看,媽媽告訴自己,這是此生最美麗的時候,當時半信半疑,現在看來卻真的是。時間真是吝啬又無情。
合歡仔細地擦了眼睛,又打了點粉,甚至畫了個眼影,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一絲哭過的痕迹。剛剛自己真是丢臉,竟然差點就大哭起來。因為自己準備好了所有的拒絕的話,如果祝凱說要追她什麼的話,那她就義正言辭地拒絕;如果祝凱還是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那也要委婉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但是祝凱溫柔小心地開口,說了一句讓自己猝不及防的話。
祝凱說:“我隻是想管管你。”
合歡的眼淚就止不住了。小學的時候,父母管着她,那是她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上了初中,父母就很少管自己了。後來高中開始,就離家很遠,上了大學後,合歡驚奇地發現,父母想管自己,也再也沒有能力了,由于知識和見識的局限,他們能保駕護航的人生到此劃上了句号。從上初中就在做自己的決定的合歡,一直渴望有那麼一個人可以管着自己,就像當初她仰着頭告訴聶小年的那樣。那樣的話,好像流浪的自己,居無定所的自己,回不去又無法往前走的自己,在夜裡舔舐傷口的自己,終于就有了一個依靠。将自己扛了這麼久,終于有人願意來扛着自己了嗎?願意來分擔自己的喜怒哀樂?合歡再也沒辦法有多的思考,就算其他的不管,有人多管自己一天也好。
合歡忽然覺得這是對自己最有魔力的一句話。毫無預兆地打開了自己的設防。
不過那天,合歡還是沒有穿上祝凱送的鞋子,她在祝凱像高射炮的眼神掃射下,還是穿上了自己那雙不起眼的舊鞋子,不動聲色地笑着說:“人不如新,衣不如舊。”
祝凱裝作鄙視地轉過頭,内心卻掩飾不住地失望,又不住地安慰自己,這麼多年都已經這樣過來了,又何必急于一時。
從那以後,合歡每天早上規矩地起床和祝凱一起跑步,雖然有不少次是祝凱進屋生拉硬扯叫醒她的。合歡再也沒有問過原因,沒有逼問祝凱有何貴幹。每天早上流汗的空隙和祝凱鬥嘴,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兩個人都沒有撿到便宜,卻好像都樂此不彼。
合歡無從知道祝凱的心情,無從知道每天早上和對的人相處之後一天下來,人好像就會有用不完的查克拉和戰鬥值,好像刮風下雪的天氣也是晴空萬裡。祝凱很開心,他想,這麼多年的願望,如今終于有點接近實現了。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