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們單純得沒有煩惱,未來遙遠得沒有形狀。
Soyoung,sosimple.
合歡到現在都記得她第一次學做葉脈書簽的場景。
前一天下午,她跑到隔壁聶爺爺家,聶小年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火影忍者》,看見了合歡頭也不擡地就拉着她一起看。終于在放片尾曲的時候,合歡說了心中的煩惱,老師讓做葉脈書簽,可是不知道該采集什麼樹葉。聶小年一口咬定銀杏葉最适合不過。
“真的?”合歡盯着聶小年問。
“真的。我以前做過,做出來很好看,不信你等會兒可以問我爺爺。”聶小年從小爸爸媽媽不在身邊,平時就怕他爺爺。聶小年搬出了自己的爺爺,合歡又看了看聶小年笃定的表情,便相信了。
誰知道第二天在手工課上,老師看到合歡的放在桌子上的一大把銀杏樹葉就皺了皺眉,說:“我不是讓你們找像桂花樹葉、香樟樹葉、白桦樹葉這些葉子嗎?你怎麼采集了銀杏樹葉?”合歡看見老師在自己的面前停下,滿心歡喜,以為會得到老師的表揚,沒想到反而挨了老師的批評。但老師也沒說銀杏樹葉不可以,都怪混蛋聶小年。
老師還沒走遠,與合歡一直合不來的同桌祝凱陰陽怪氣地幸災樂禍:“有什麼了不起。”祝凱覺得合歡這個女生愛多管閑事,自己平時學習不好老是略占下風,此刻怎麼可以不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合歡讨厭調皮搗蛋的祝凱,上課總是坐不住動桌子椅子打擾自己聽課,下課又四處惹是生非不知道被處罰了多少次,此刻心情不好,誰願意多理那個倒黴蛋。祝凱看合歡低着頭不反駁,便又得寸進尺,鄙視地輕嗤:“哼,怎麼不見平時的威風了。繼續威風啊,怎麼就不說話了。”
合歡忍無可忍,一腔怒氣正無處發洩。那時候的合歡還從來不知道害怕什麼東西,指着得意忘形的祝凱說:“你再說試試!”
“我怎麼不敢再說!你威風什麼?得意啥!連個葉子都采不好,牛都能幹好這個事兒!”
合歡刷地站起來,抓起祝凱放在桌子上的大把葉子就撕起來,扔在地上狠命踩起來。祝凱沖上去連忙阻止,氣急敗壞中,兩個人扭打成了一團。
那時候男生女生力氣差距還不明顯。合歡運用了自己的出神入化的貓爪神功,跟祝凱打了個不分上下。
下午放學合歡比平時早回了家,之後就翻箱倒櫃找藥。合歡正拿着藥瓶子對着鏡子抹得歡呢,許媽媽就進門撞見了。
“咋了,你這臉怎麼青一塊紫一塊了?”許媽媽走近瞧着女兒,才發現女兒早上出門就好好的了,現在卻鼻青臉腫的。又心疼又心急,問了半天,合歡卻隻是神情怏怏,抿着嘴一句話也不說。許媽媽是個急性子,看着女兒這個樣子氣不禁就來了,聲音不免就大了點:“你到底說不說!”
合歡委屈得想哭,掙開暴脾氣的媽媽,沖出門外就看見了聶小年。
“咦,合歡,你臉怎麼了?”雖然從小一塊兒長大,但合歡這麼狼狽的樣子還真是少見,聶小年笑嘻嘻地問。
“聶小年,你他媽混蛋!”合歡眼睛裡滿是憤恨的神色。這麼大的聲音當然引起了許媽媽的注意力,“合歡,你說什麼!誰教你這麼罵人的……”合歡越想越氣,趁許媽媽還沒有抓到自己,一溜煙跑出了院子,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那幾日聶小年總是一個人上學。他們兩個同歲,聶小年長月份,本來小的時候是應該一起去上學的,但合歡從小體弱多病,他們住的村子裡又沒有學校,隻有鄰村才有,路程比較遠。5歲那年合歡邁着小腳丫還不能從學校走到家裡,就停了一年,直到六歲才去上學。這個時候,聶小年已經讀一年級了。之後聶小年總是像個大哥哥一樣帶着和合歡去讀書。夏天還好,冬天天亮得晚黑得早,有時,西天的啟明星剛剛升起,他們就出發了,晚上又在天快黑的時候一起回來。所以那個時候,他們一直一起上學。兩家的大人們看到兩個小孩子每天結伴讀書相處得很好,省了自己接送孩子的時間,感到很欣慰。
第二天早上聶小年去叫合歡上學時,許媽媽打着呵欠告訴他合歡在村口等她。等到聶小年趕到村口,合歡早不見了身影。接下來幾日都是這樣,平時多麼懶的合歡啊,每天早上自己都要到她家等她很久,在自己的不斷催促下,合歡才睜着惺忪的睡眼慢怏怏地收拾好,走在路上還眯着一隻眼睛睡覺。
合歡和祝凱一戰成名,據說那天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誰也不讓誰,好不容易拉開後,合歡咬着牙,倒是被抓得滿臉皿印子的祝凱稀裡嘩啦地哭了起來。這件事情在學校裡傳得沸沸揚揚,聶小年也就明白合歡為什麼不理自己了,覺得有些惡作劇得逞般的好玩又有些抱歉。隻是不管自己怎麼圍追堵截,合歡還是擺着一張冷臉,剛剛還和一群女生笑得很開心,看見了聶小年就是一副“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的表情。聶小年一天比一天起得早,但合歡居然一天比一天起得更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聶小年也不再追着合歡了,早上出門也不再叫合歡一起。倒是合歡忽然變得不習慣。其實合歡看着聶小年每天對自己俯首哈腰的,氣早就消了大半,而且每天都要起床起那麼早,完全是自作孽,自己每天上課聽講都暈沉沉地與周公見面,隻是不知道怎麼收場。偏巧聶小年态度忽然之間就轉了特别大的一個彎,這兩天對自己愛理不理視而不見。合歡有些氣悶,聶小年也好想沒事人的淡定,兩個人就這麼不鹹不淡地冷戰了下去。
年少的我們,還不懂得太多東西。沒有了聶小年的合歡還是像以前一樣做一個老師眼睛裡的乖乖女,同學眼裡文靜可愛的小女生,令爸爸媽媽頭疼又驕傲的閨女,隻是偶爾合歡會覺得,原本完整充實的日子像是少了一塊。上課時,她總喜歡聽隔壁五年級的老師講課的聲音。以前總是和聶小年一起上學,一起偷偷地田地裡的蘿蔔吃,一起踩着上學路上的每一株小草每一塊石頭。聶小年雖然偶爾調皮地捉弄她,但是那些日子總是滿的啊。
記得以前有一次學校放得平時早,兩個人在路上閑着也是閑着,便找了個有力的地形,偷偷貓進田裡。剛巧一扒開土看見個成色很不錯個頭也不小的紅薯,兩個人力氣又小,拔了許久紅薯就是紋絲不動。正弄着發現一個扛着鋤頭的人正往這邊走,聶小年反應敏捷,一溜煙兒也忘記拉上合歡就不見了。合歡看着隻剩下自己一個人,雖然壞事做了不少,但這還是第一次被人逮個正着,心裡害怕得要命,一晃神那個拿着鋤頭的人就走到跟前來了。合歡吓得直哆嗦,隻見那位伯伯舉起肩上的鋤頭,他不會是要用鋤頭敲死自己吧?合歡吓得眼淚都出來了,沒想到那位樸實的伯伯一鋤頭挖出了紅薯,遞給合歡:“小女娃,拿去洗幹淨了再吃。”
事後,聶小年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沒有不講義氣地逃走,隻是在後方支援合歡,準備給那位老伯伯來個出其不意的襲擊然後救出合歡。那時候,合歡雖然沒有相信聶小年的胡掐,但還是大方地原諒了聶小年的膽小鬼行為。
少了聶小年的日子,仿佛就像原本充實的生命中少了一塊兒。四年級的合歡,還不懂得太多的情緒,隻是覺得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像外面的樹上的那些枯黃的樹葉兒,秋天一到,總要無可奈何地飄零。
過了幾周後,放學後,合歡便坐在窗前寫作業。她正靈光一現想出了解一道應用題的方法,忽然感覺光線變暗了,不耐煩地擡頭一看,卻是聶小年趴在窗子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合歡又趴下頭寫,才寫了幾筆,一個東西悠悠地飄到自己面前。
這真是一隻漂亮的葉脈書簽,楓葉班的绯紅色,小巧玲珑,,葉柄上面還系了一根紅色的絲線,仔細一看上面還畫了一個淺淺的笑臉,合歡忍不住微笑起來。
趴在窗前的聶小年嘴角微微地上翹,一幅“soeasy”搞定了的表情,說:“合歡,今天是我生日。”
合歡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去把玩手中的葉脈書簽了。
“合歡,今天我過生日。”聶小年重複一句。
合歡不耐煩地看他一眼,皺了皺眉滿是挑釁,每年都過生日,有什麼了不起。
多番提示無效,聶小年耐不住了,委屈地說:“你就不打算表示一下嗎?”
合歡聽了這句話一下子被逗樂了,說:“誰說我不表示一下子的。”
聶小年一聽眉毛上揚,立馬變得喜滋滋的。看見合歡拿起水粉筆往葉脈書簽上寫字,忙說:“我們老師說,不能用水粉筆,要用記号筆。”
合歡揉頭,歪着腦袋問:“什麼是記号筆?”
聶小年說:“記号筆就是做記号的筆。”
“可我還是不知道是什麼筆。”
“傻。我家有,我去幫你拿。”
不一會兒,當聶小年拿來記号筆,趴在窗前,看着合歡在葉脈書簽上寫下“聶小年,生日快樂”,心裡立馬就後悔得腸子都快穿了。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合歡舉着葉脈書簽給聶小年看,“怎麼樣,我的字好看吧。你不是要生日禮物嗎?這就是你的生日禮物!”
聶小年把手抱在兇前,十分氣憤合歡那個得瑟的樣子,真是個吝啬鬼!
“你不要?你不要你可以給我說嘛。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不要呢?你說了我也許還是不知道你不要,但你不說我肯定不知道你不要……”合歡看《大話西遊》并沒有對至尊寶和紫霞仙子的愛情感興趣,唯獨對唐僧的碎碎念情有獨鐘頗有心得,時不時拿唐僧話裡的精髓出來對付人。
聶小年最受不了人的啰嗦,三下五除二像隻小兔子一樣跳上了窗台,心想今天一定要給合歡點顔色看看。合歡哪裡肯坐以待斃,急忙跑開,但是她怎麼跑得過聶小年?兩個人在屋子鬧做一團。
風輕輕地吹動着拉開的藍色的窗簾,那張葉脈書簽靜靜地躺在寫了一半的作業紙上微微顫動,它隻有脫離葉肉的肌理和绯紅的色彩,但好像在這秋風裡,也有着呼吸,也有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