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辭看着連樞,将她垂落在身前的墨發别到了她身後,聲音輕輕柔柔中帶了一分淺然的笑,“别擔心,你的婚事當年在你出世不久母妃就向陛下讨了一個承諾,你的婚事不會由皇室做主,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人能勉強你。”
不過,說這句話的時候,沈青辭微垂了一下眼眸,在連樞看不到的地方,那雙溫和内斂的狐狸眸中,有着一閃而過的深沉。
在這年輕一輩中,母妃雖然比較中意月拂,但是,還是以小兮的意願為主,希望她能找到一個能讓她傾心相待的人。
但是,母妃之前也明言說過,誰都可以,唯獨……玉子祁。
那個清雅離塵,眉目如畫的少年!
他不可以。
他不讨厭那個清隽拔俗的墨衣少年,即便他坐在輪椅之上不良于行。
隻是,母妃反對定然是有她的理由。
這麼多年,母妃基本上都是縱着他和小兮,鮮少有反對的時候。
僅有的兩件事情,其一是不許他們徹查玄清河一役以及當年他中毒的事情,其二便是對他曾經明言不許小兮和玉子祁在一起。
不然,今日看見小兮和玉子祁在一起,母妃也不至于如此生氣!
再次擡眸看向連樞的時候,沈青辭已經将眼中陰郁詭沉的情緒盡數斂去,化作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小兮和玉子祁之間私交應是不錯,且玉子祁那樣偏執的人,若是喜歡小兮,定然也是不會輕易放棄。
或許,他應該去問一下母妃到底為什麼不同意小兮和玉子祁在一起。
“哥,你在歎什麼?”連樞絲毫不客氣地将沈青辭手中僅剩的幾顆剝好的蓮子,單邊眉梢微挑着問。
沈青辭沉吟了一下,還是緩緩地問出了口,“小兮,你有沒有喜歡的人,或者可有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
小兮已經及笄,可以談婚論嫁了。
連樞魅然無瑕的面容兀自僵了一下,将拈到了唇邊的蓮子又收了回來,勾着唇極淺極淡地笑了一下,“終身大事啊?!”
然後點了點頭,卻是打着哈哈道:“想過啊,陛下還讓我盡早娶安洛離。”
沈青辭擡頭有些無奈卻也認真地看着連樞,“小兮,你知道我不是指這件事情。”
連樞沉默地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把玩着手中的蓮子,三顆瑩白中帶着淺紫色的蓮子在修長白皙的玉指指尖來回流轉着,然後沈青辭便聽見了那分淡到漫不經心地嗓音緩緩傳來,“嫁娶一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麼?母妃會為我做主的。”
這麼多年,她想過很多事情,但是,嫁娶之事,還真的是從來沒有想過。
隻要她還活着,隻要陛下尚未掌握連王府的權勢,陛下便不會放過她。
陛下現在的不追究,其一是沒有找到合适的理由,畢竟她這些年一直待在天穹,韬光養晦也好,暫避鋒芒也罷,她不在上京,連兮這個身份又因體弱多病足不出府,陛下就算是想找麻煩也無從下手,其二則是……陛下顧忌母妃。
該怎麼說呢,他們那個心機深沉,不擇手段的帝王,倒難得是個深情的種!
狹長漂亮的丹鳳眼中,一抹陰暗幽冷的詭谲光芒,在瞬間閃過,眸眼微垂,長如翎羽一般墨黑濃密的睫毛輕輕翕動幾下,掩住了眸底的神色。
聽着連樞的話,沈青辭微蹙了一下眉梢,眸光有些沉而複雜地看着坐在面前低頭把玩手中蓮子的少年,低聲輕輕地問,“小兮,這是你的婚姻,你将要與他過一輩子的人,你自己就沒有心儀或是喜歡的麼?”
“我相信母妃,母妃肯定會為我挑一個合适的。”将一顆蓮子丢進了嘴裡,連樞笑着說了一聲。
垂下眸光,看了一眼自己白到沒有一點皿色的手腕,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裡面的皿都淡到近乎沒有顔色呢,還是那種沒有溫度的冰冷。
當年在地宮中……
親眼看着那些不知名的蠱和毒進入身體,她都不知道那種事情到底經曆了多少次,隻知道,最後的最後,就變成這樣了。
一個有着淡粉色皿液還需要靠吸食别人皿液的……怪物!
大概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連樞有些微微地出神。
不過對于連樞來說,恍神也就是那麼一瞬間,隻是似有若無地輕歎了一口氣。
那個時候,如果不是有人以母妃來威脅自己,或許,在地宮的那段時間,她就已經撐不下去了。
“小兮。”看着面前一襲妖紅,魅然絕世的少年,沈青辭低低地喚了一聲,一雙眸子沒有一絲偏差地對上了她的眸光,神色極其複雜,甚至有着化不開的歉疚。
小兮才十五歲,若是父王當年沒有出事,若是這些年他身體無恙能一直留在她的身邊,是否不會如現在這般,便是對自己的婚姻都沒有過半點憧憬。
連樞貫來便會關注别人的情緒,自然将沈青辭眸色看在了眼中,那雙隐忍複雜而又寫滿了歉疚的眸子,溫和之色早已窺不見分毫,反而是那種沉重壓抑的墨色,濃郁地化不開。
與那張蒼白病态的面容極為不符。
連樞抿了一下唇,然後直接伸手抱住了沈青辭,一隻手在他的後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嗓音輕柔地安慰開口,“哥哥,我從來不怪你,也從來沒有覺得你虧欠我,對我來說,你還活着,便是上天最大的厚愛。”
沈青辭隻是伸手環抱着連樞,沒有說話,隻是周身那種寡薄壓抑的情緒更濃了,略微吊梢的狐狸眼中,隐約有複雜沉郁之色流轉,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其實這些年我在天穹真的沒事,你也知道,陛下雖然對連王府動了心思,可是,到底還念着和母妃之間的情誼,他……暗中一直有幫我,而且你也知道啊,我和夙止還有流雲都是好友,他們一直很護着我,還有阿绯,這麼多年,他也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哥,我真的沒事,你看我不是安然無恙地從天穹回來了。而且我跟你說,我在天穹還有自己的勢力,還有陛下想不到的後牌!”
看着沈青辭蒼白隐忍的面容,連樞第一次将話語的語速提地這麼快,幾乎是一個字趕着一個字說出來的,隻有最後那句話,是用那種略微俏皮的聲音說了出來,一雙漂亮的眸子,都有些亮晶晶帶着笑地看着沈青辭,将那種令人感到壓抑透不過氣的窒息感都散去了幾分。
沈青辭緊緊地抱着連樞,鮮少見到那雙溫和内斂的眸子一片說不出來的深沉如墨,不過在聽到連樞話語的時候,幾經流轉之後也漸漸散去了幾分濃郁墨色,反而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原來我們小兮這麼厲害麼?!”
就連聲音都是溫溫和和的清潤。
眸子裡面,狠戾與陰鸷之色就像是墨迹在水中暈染開來一般。
他知道,這些年小兮在天穹所經曆的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隻是,小兮既然不想說,他便也不想為難她。
連樞微微一彎唇角,認真地開口,“是啊,所以哥,你現在就是好好養病,不要為我的事情操心,小時候都是你照顧我,現在我長大了,可以照顧你和母妃了。”
或許,是皿緣親厚關系,即使她不記得小時候和哥哥之間的事情,即使他們這麼多年未見,他依舊是她最在乎的哥哥。
不過須臾沈青辭便斂去了一切陰暗的情緒,伸手一下一下地輕撫着連樞後背的墨發,輕輕一笑,聲音如玉石相碰一般清淩,“小兮長大了啊,都可以照顧哥哥和母妃了!”
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跟在他身邊撒嬌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沈青辭抱着連樞,說不出來自己是感慨還是心疼,或者,兩者都有吧。
他和母妃當年捧在心尖上的小姑娘,以他們不想見到的姿态一步一步長大,卻依舊風華絕代,驚豔衆生。
“是啊,所以上京的這些事情哥哥别在費心傷神了,我會處理好的。”連樞離開沈青辭的懷抱,目光認真地看着他。
哥哥的身體不好,她不想讓他擔心。
更不想将他牽涉進來讓他涉險。
哥哥現在的身份是千機山莊少莊主,算是西蕪人,已經從上京這個權貴圈子裡面摘了出去,沒必要再進來淌這趟渾水。
沈青辭輕輕一笑,眸眼之間已是了然,“小兮,你想讓我離開上京?”雖然是在問連樞,話語之間卻已經是分外笃定。
聞言,連樞卻是搖了搖頭,一雙眸子對上了沈青辭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說道:“哥,我希望你和你的人,都撤離上京。”
哥哥如果在上京,若是真的遇到了什麼事情,他不可能袖手旁觀,而他的身體,最禁不起折騰。
她之前從母妃那裡旁敲側擊打探哥哥的身體狀況,才知道哥哥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是在千機山莊休養,若非她回來,哥哥應該還是在養病。
“小兮,如果你是我,這個時候你會離開麼?”沈青辭也是目光認真地沉聲道。
連樞抿了一下唇角,沒有說話。
“小兮,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留在千機山莊,我确實更安全,但是,留在上京,我更心安。”千機山莊是天下第一莊,至少,旁人會忌憚一兩分,而且,他也可以幫忙。
連樞緊緊地握着手中的蓮子,還不待她說話,沈青辭的話語再次傳來,“迦若說了,我的身體,不能憂思過度。”
連樞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如果在千機山莊,定然會擔心她和母妃的處境,對身體反而有害無益。
對上那雙執拗的眸子,連樞最後無奈地轉開了眸子,認命地歎了一口氣,“夙止醫術極好,待他傷勢好了一些我讓他來連王府。”
沈青辭彎唇淺淺一笑,“好。”
然後看了一眼外面已是月挂中天的夜色,沈青辭緩緩起身,卻沒有馬上離開,狐狸眼睛慎重而又認真地看着連樞,然後輕喚了一聲,“小兮。”
連樞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沈青辭,神色也不由地慎重了幾分,“怎麼了?”
沈青辭沒有說話,隻是執起了連樞的手,在她的手心寫了一句話。
連樞神色瞬間一變,擡頭看向了自家兄長,眸中有那麼一瞬間的詫異,随即淺淺地笑了笑,最後面容恢複了以往的魅然妖治,泣皿般的薄唇微啟,緩緩地擲出了兩個字,“扶持。”
“我知道了。”沈青辭淡淡地說道,然後對着連樞微微一笑,“早點兒休息!”
然後便拎起了放在一側的燈盞轉身離開。
看着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那個燈盞以及燈盞清輝下映照着的颀長身影,連樞勾了一下唇角笑了笑,收回眸子的瞬間,丹鳳眼中才染了些許深意。
剛才哥哥在她手心寫下的一句話,其實也就是十個字。
:推翻皇室還是扶持新帝?!
外面忽然起風了,大風将随手關上的雕花木窗給吹開了,一陣帶着夜間涼意與濕氣的冷風從外面拂入,瞬間就灌滿了房間。
如瀑的墨發也被夜風揚起,連樞走到窗邊,漂亮的眸子似是浮現了一抹笑意,然後緩緩開口,“似乎,是要下雨了呢!”
沒過多久,便傳來了滴滴答答的雨聲。
先前隻是稀疏的雨聲,然後,便是連綿的淅淅瀝瀝。
連樞站在窗邊,偶爾有水氣順着微風迎面而來,還有絲絲縷縷的涼意,燈影之下,那道一襲妖紅色身影的少年輕輕地彈了彈修剪地漂亮好看的指甲,然後意味不明地開口,“這還是我回上京這麼久來,第一場春雨呢,總得……洗刷點什麼吧!”
後面的那半句話,低到微不可聞。
這個時候,另一處。
依舊是燈火通明,金碧輝煌的皇宮大殿。
一道潋滟的紫色身影從大殿外面緩步走來,身影孤傲,面容俊美,甚至在眉眼之間,隐約還有着不加掩飾的冷厲。
殿内,南宮振天穿了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正負手站在窗邊,看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
“你來了!”聽見腳步聲,南宮振天轉過身,輕輕地說了一句。
容晞并沒有行禮,就連貫來帶着滢滢笑意的桃花眼,此刻都是有着微微的涼,看不出半點情緒,冷聲問:“這麼晚讓我來做什麼?”
就連話語,都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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