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星子初現。
一輪半月悄無聲息地高懸在了夜色冰冷的天幕,泛着如水華一般的清冷銀光。
朗月并不圓滿,但是似乎是為了應景,依舊是清姣無暇,頗為明亮,安靜地映照着地上的上京城。
此時的上京城,比起素日裡更加喧嚣熱鬧了幾分,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就連青石闆的古街道上車馬都多了起來。
連王府門口。
連樞依舊是一襲妖紅色的錦衣,墨發僅用一根紅色發帶束起,姿态有些慵懶地倚靠着馬車,擡眸看着從連王府中緩步走出來的連王妃。
蘇沐今日是難得地穿上了王妃的行頭,較之以往的素淡清雅,現在的她多了一分雍容尊貴之感,就連眉宇之間都寫着優雅二字。
在她的身側,是一位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少女,少女身姿颀長纖瘦,頭上戴着幕離,看不見她的面容,不過從衣衫服侍上的精細程度來看,也定能猜出這位少女身份之尊貴。
連樞看着蘇沐,修長白皙的手輕緩地摩挲着下颚,一勾唇角,懶洋洋的語調溢出了唇瓣,“母妃今日才有了個王妃的樣子!”
蘇沐臉色微黑地看了連樞一眼,佯怒了聲,“小兔崽了,你一天不調侃我是渾身不舒服吧?”
連樞一攤手,笑地有些無辜,“母妃,我這可是誇你啊,不信你問妹妹,”說着看向了蘇沐身邊的少女,“小兮你說是不是?”
少女輕輕低低地笑了聲,“哥哥說得對。”一開口,便是那種如青瓷相碰的泠泠悅耳聲音。
話音剛落少女就走到了連樞的身邊,抱着她的胳膊輕弱地喊了聲哥哥。
蘇沐則是又是氣又是無奈地看着兩人,“你們兩兄妹呀!”
“哥哥,我想與你同乘馬車,可好?”少女看着連樞,道。
連樞颔首點頭,“自是可以。”
這時,一道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嗓音緩緩傳了過來,“沐姑姑,晚上好呀!”聲音平鋪直叙,如一湖沉寂的死水,但是卻很是低沉富有磁性,極為好聽。
聽到這聲熟悉的聲音,連樞瞬間擡頭,就看見了一道魅藍色的颀長身影緩慢地走來,清冷的皎月落在他的身上,将那張蒼白精緻的面容襯得有幾分空濛之色。
連樞有些意外,挑了一下眉梢倚靠在馬車上,看着走近的月拂。
蘇沐似是也沒有想到,笑問,“你今晚怎麼有空過來了?”
月拂也彎了一下唇,“沐姑姑,我有些事情想同小樞兒商量一下,可否蹭一蹭連王府的馬車一起去皇宮?”雖然是在同蘇沐說話,但是目光卻是看向了連樞。
“連樞,你覺得呢?”蘇沐從來不會勉強連樞,自然是過問她的意見。
月拂走到連樞身邊停下,一雙細長的鳳眸靜靜地看着連樞,眼角那一點墨色淚痣顔色很淺,涼白的薄唇一啟,“小樞兒,好歹我清白都被你給毀了,你總不能拒絕我吧?”
連樞瞬間瞠圓了眼睛,丹鳳眼眼尾一挑,瞪着月拂。
月拂還真是敢說?什麼叫她毀了他的清白?!
“上京傳言可都是這樣的。”月拂垂眸看着連樞,目光還挺認真。
連樞翻了個白眼。
這天下最不可信的事情就是傳言。因為它能給你傳出十萬八千裡遠!
忽然,一旁傳來了一道很小聲的聲音,“哥哥,那在傳言中,你是在上還是下啊?”
一片詭異的沉默之後,連樞看了一眼臉色蒼白身體孱弱的月拂,慢吞吞地道:“自然是我在上面。”月拂除了性格,剩下的怎麼看都是被壓的那一方。
畢竟她和玉小七兩個人的傳言,她也是在上面的那一個!
月拂的目光瞬間就有些幽幽的,然後不輕不淡地落在了連樞身上,“連世子可要試試?”嗓音都有些陰冷。
連樞撇撇嘴,慢悠悠地道:“這些事情可不能随便試。”說完之後,扶着青衣少女上了馬車,月拂意味深長地勾了一下嘴角,也上去了。
馬車緩緩駛動,馬車車蓋四角的淺藍色穗子随着微風擺動。
月拂看向了取了一冊書卷的連樞,“小樞兒,今日宴會你僅以連世子的身份出席麼?”然後眸光一掃看了一眼端坐地端端正正的青衣少女,“這位羲和公主可是不一定蒙混的過關。”
聞言,青衣少女的身體瞬間一僵,似是有些慌亂,垂在兇前的幕離都輕輕抖動了幾下。
連樞雙手随意地攤放在書卷之上,看了一眼少女,嗓音清淡,“錦音,月拂一早便知曉我的身份,與你無關。”
青衣少女正是錦音,聽着連樞的話,心神才稍定下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連樞問向月拂。
月拂慵懶地側卧在軟榻上,手支着腦袋,斜眼看了連樞一眼,“月王府就我一人參加國宴,太冷冷清清了。”
連樞輕哼了一聲,根本就不相信。
皇宮中停放馬車的長長宮牆内,這個時候已經停了不少馬車,人來人往,互相寒暄着。
連王府的馬車停下來之後,那些相互寒暄的世家之人都将看了過來。
畢竟連王府那位羲和公主這麼多年也就上次百花宴出現了那麼一次,當時還有不少人沒有參宴從而錯過了。
率先從馬車上下來的,是最前面一輛馬車裡面的蘇沐。
然後是另外一輛馬車,一身妖紅色衣衫的連樞。
衆人都見過連樞,一直知道她容貌絕色,但是每一次見到都有不一樣的驚豔。
不過連樞并沒有下來,而是伸手掀開了車簾,随即從馬車裡面出來了一道青色的纖細身影。
衆人心中都有了猜測,想必這位就是連王府那位養在深閨中的羲和公主,連兮。
錦音被錦裳扶下來之後,馬車裡面又探出了一隻骨節勻稱略顯蒼白的手。
衆人本來都移開了目光打算上前與連王妃寒暄一番,在看見馬車裡面竟然還有人的時候臉色瞬間變得極為古怪,等看見一道魅藍色的身影從裡面下來,那些人都瞪圓了眼睛。
這是什麼情況?!
上京最不能得罪的小祖宗怎麼從連王府的馬車上下來?而且還是與連世子和羲和公主同乘一輛馬車!
思及連樞與月拂二人之間的傳言,他們的目光流轉之間變幻不定。
南宮若塵站在自家馬車不遠處,看着月拂從連王府的馬車上下來她輕咬了一下下唇,神色有些說不出來的複雜。
一位着了月白衣衫的錦衣男子就站在她身側,輕拍了一下南宮若塵的肩,嗓音輕緩帶着安慰,“若塵。”
南宮若塵回過神來,低喚了一聲,“哥。”
“你沒事吧?”南宮亦塵與南宮若塵自幼關系便好,自然也是知道她的心思。
南宮若塵神色恢複如常,淺淺淡淡的,若一株空谷幽蘭,“我沒事。”她對月拂的感情,隻是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她很久之前就知道。
“月拂就算是從連王府的馬車上下來也隻能說他和連樞關系較好,并不能說明其他的。”南宮亦塵這對兄妹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種氣質,皆是給人清幽如蘭的感覺。
令人很是舒心。
南宮若塵點點頭,朝着連樞走過去,“哥,母妃和連王妃關系好,我過去打個招呼。”
“我陪你一起吧!”南宮亦塵道。
“沐姑姑。”南宮若塵性子幽靜,嗓音也很輕柔。
南宮亦塵站在南宮若塵身邊,也是非常有禮貌地喚了一聲沐姑姑。
“若塵,亦塵。”蘇沐臉上帶着笑意,目光在他們身後看了一圈,并沒有發現姜菁華的身影,有些疑惑地問,“你們母妃不在麼?”
“父王和母妃先我們進宮一步,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大殿内。”南宮亦塵回答。
蘇沐點點頭,“原來如此。”
南宮亦塵這才将目光落在了月拂和連樞身上,“月王爺,”然後對着連樞道:“連世子,久仰大名。”
母妃和連王妃關系交好,但是他和妹妹與連樞交集并不多,更不說那個體弱多病的羲和公主。
月拂沒有說話,隻是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
“久仰。”連樞淡淡一笑。
“月拂。”一道親切柔和的聲音響起。
一位婦人從馬車上下來,朝着月拂走了過來。
月拂似乎勾了一下嘴角,弧線卻是那種說不出來的嘲諷,并未應聲。
那位婦人看見了蘇沐和連樞,眼眸之中劃過一抹凜冽冷意,“月拂,我有些事情想與你商談。”不過對着月拂态度還算是輕和。
“安夫人,有事在這裡說便可。”月拂陰冷沉寂的眸一擡,沒有任何情緒地道。
月瑩的臉色頓了一下,有些不太好看,“月拂,我到底是你的姑姑,你何必這麼見外。”
月拂輕笑了一聲,漂亮的鳳目中卻沒有半點笑意,“安夫人,月王府從來都隻有我月拂一人,從前是,現在是,至于以後……”說到這裡,月拂目光在連樞的方向略略停留了一下,“就算不是我一人也不會有安夫人。”
“你……”月瑩臉色有愠意,不過思及這些年月拂對自己的态度以及他現在的身份,月瑩将這份怒意壓了下來,“就算你不承認我是你姑姑,可是我到底還是月王府出來的女兒,與你有皿緣關系,也是你這個世間關系最為親近的人,你父母親不在,有些事情我作為長輩還是應該囑咐一聲。”
“月拂,最近上京出現了一些與你有關的傳言。”說到這裡,月瑩目光越過連王府有些不屑輕蔑地看了一眼連樞,陰陽怪氣地道:“我知道那些傳言不實,但是有些人你還是少與之來往地好。旁人纨绔不化不學無術更是有不為人齒的特殊癖好,你可别因為這個被人潑了污水!”
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是真的相信了,心中惡心地不行,最後還是書錦勸慰自己說這件事情應當隻是傳言,不是真的。
自月瑩言語之間開始有針對連樞話語之時,月拂面無表情的臉微微冷了幾分,眼眸微微眯了眯,隻剩下了一條眼縫,從眼縫之中透着說不出來的危險光芒。
蘇沐直接走到了月瑩的面前,一隻手往前一搭扶在了馬車上,氣勢十足地站在了月瑩面前,“安夫人,你說誰纨绔不化?”
看見攔在面前的蘇沐,月瑩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
她對蘇沐的恐懼,源自少年時候。
那個時候的蘇沐簡直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言不合就動手的那種,她那個時候雖然是月王府的郡主,但是在蘇沐的手中吃了不少虧。
不過轉念一想,自從連王爺去世之後蘇沐這些年比起以前收斂多了,而且今日是國宴,蘇沐總不至于敢在皇宮對自己動手。再說了,落離與連樞尚有婚約在身,蘇沐總要給自己幾分面子。
這樣想着她便多了幾分硬氣,“蘇沐,我說的是誰你難道還不清楚麼?放眼整個上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連樞上京第一纨绔之名坐地穩穩的,沒有任何人可以撼動。”
就算是她以前不如蘇沐那又如何,現在的她比起蘇沐可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争氣上進的兒子,美麗賢惠的女兒,而蘇沐呢,丈夫已經死了十多年,兒子是知曉風花雪月的纨绔,女兒是個活不過十六歲的病秧子。
這樣一對比,月瑩心中頓時痛快多了,臉上甚至還多了幾分神氣。
蘇沐現在除了盯着一個連王妃的身份壓了自己一頭,剩下的樣樣不如自己。
“那又如何?就算這樣,你那個上京雙姝之一的女兒也還是被賜婚給了我兒子。”蘇沐知道月瑩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一雙兒女,最不滿的就是安洛離與連樞之間的婚事,所以她淨挑着這些事情說。而且語氣還是一派的雲淡風輕。
果然,月瑩瞬間就變了臉色,死死地瞪着蘇沐,“蘇沐,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讓陛下給連樞和落離賜婚的?”這個念頭忽然出現,但是之後月瑩自己心中就已經确定了是因為蘇沐。
蘇沐和陛下之間關系匪淺,若是她提的要求就很能解釋陛下為何會将落離賜婚給連樞,甚至還是在連樞尚未回京的時候。
一想到是這樣,月瑩就氣得眼睛通紅,口不擇言地對着蘇沐,“一定是你,仗着你和陛下的關系讓我那麼優秀的女兒嫁給你那個不堪的……”
月瑩的話還沒有說話,蘇沐直接冷着臉揚手,“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響起。
蘇沐到底是習過武功的,而且那一巴掌力道不輕,月瑩被她打地腦子嗡嗡作響有些耳鳴,半晌沒有反應過來。
本來還隻是看戲的衆人都愣了,似乎是沒有想到蘇沐竟然敢在皇宮之中動手打人,而且打的還是安家主母月瑩,倒是那些以前便認識蘇沐的人,神色有些微微感慨。
不愧是連王妃!!
連樞上前,皺了一下眉,有些心疼地看着蘇沐,“母妃,你手疼麼?”
月拂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連樞的身邊,小拇指卷起了連樞垂在身後的墨發,小拇指繞了一圈又一圈,低垂的一雙眸子恹懶至極。
南宮若塵和南宮亦塵有些意外,不過兩人到底也是見過大世面的,神色頓了一下便恢複如常,隻是安靜地站在原地,不語。
“有些疼。”蘇沐難得見到自家這位這般心疼模樣地看着自己,不知道為什麼頓時就真的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疼。
連樞輕握了一下蘇沐的手,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蘇沐!”月瑩反應過來,沖着蘇沐吼了一聲,目眦欲裂地看着她,“蘇沐,你竟然敢打我?”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蘇沐打,但是以前那是少不更事,現在她是安家主母,這樣被人刮了一耳光什麼面子裡子都沒了。
“蘇沐,我跟你拼了!”說話的時候,月瑩舉着手朝着蘇沐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