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隻聽見人不停地往下掉,呼喊着狄話,戰馬嘶鳴,吵鬧不堪。
暮青看不清四周,但憑感覺她知道掉入了一處地下空間,好消息是暫時不會死,壞消息是頭頂不停地有流沙落下,且身下所處的還是流沙坑!
身旁狄兵和戰馬在掙紮,又不時地有重物砸落下來,流沙陷得很快。每當有人落下,上面的流沙就會有些微的縫隙,光線透進來,暮青看見元修和月殺就在她身旁,孟三落的地方稍遠些。
光線微弱,且來去頗急,暮青掃視四周時見月殺袖中有一絲光亮隐約纏去了遠處的柱子上。
“别動!”暮青阻止,月殺想借力脫困,但那是不可能的,反而會暴露他的身份。
方才借着光線尋找元修和月殺時,她也辨出些四周之景來。他們身處一處矩形的流沙坑,大概一丈遠處有方台,台上立着粗柱,也有倒塌着的,很像一座遺址大殿。
“不動等死?”月殺望一眼那倒塌的大殿柱子,很顯然,他們此刻身處的才是真正的流沙坑,在上頭陷入的流沙隻是因這處大殿塌了,他們随沙子一起落了下來,至于大殿為何會塌,恐怕多半要歸功于元修含着内力的那三箭。
“她說得對,流沙陷人,不動反而陷得慢些。”元修一邊說一邊将目光從呼延昊身上收回來,他離他們遠,暫時沒有威脅。他也在坑裡靜立着不動,旁邊一名掙紮的狄兵想拉他,被他一刀斬了手。
常在大漠行走的人都知曉,流沙噬人,越動得厲害陷得越快。方才在上頭,他見周二蛋遇上了流沙,本想趁她陷得不深将她拉出來,卻不知這下方别有洞天,竟一起掉了下來。
流沙他隻聽西北軍中的老人說過,在西北十年還是頭一回遇上,眼下除了不動也不知要如何出去,他曾試着以内力推開流沙,但稍一使力,這些沙子就纏得更緊,身子也往下陷了些。
可不動也不行,頭頂時不時有人和戰馬砸落下來,身旁有狄兵在掙紮,這流沙不停地在被翻攪,他們即使不動也會往下陷,片刻功夫,已從膝蓋陷到了大腿,他因方才動了内力,陷得更深些。
“看好!”這時,暮青的聲音忽然傳來。
元修和月殺看向她時,頭頂正好有微弱的光線灑下來,兩人望見暮青的舉動時齊驚!
“瘋了?!”月殺吃了一驚,擡手就要拉住她,身體忽然便大幅下沉,很快便要到腰間!
“别動!”暮青忽喝一聲,她不讓月殺動,自己卻在動。她體輕冷靜,陷得最淺,别人巴不得像她這般陷得淺些,她卻在往沙子裡躺。
暮青躺得很慢,盡量在躺下的過程中不與流沙對抗。孟三離得稍遠些,考慮到他可能看不到,頭頂光線又時有時無,元修與月殺也未必看得清,她躺下後才道:“平躺,手腳展開,盡可能多地接觸沙子,動作要輕緩,耐心要足。”
暮青邊說邊做示範,其實也談不上示範,她也是第一次嘗試,理論與實際的差距便是想要不對抗流沙的力量很難,一旦身體用力,多少都會往下陷一些。躺下的那一刻,她的身體還是在下陷,流沙在耳旁沙沙翻攪,頃刻便要滅頂所帶來的窒息感讓她很不适。
“誰都别動!”這時,她還不忘提醒元修和月殺,生怕兩人心驚之下要出手救她。
她閉上眼,以深呼吸來緩解不适,告訴自己相信所學過的理論,反正無所作為必将被流沙吞噬,若早晚有一死,她甯願試試,成功了便能活,不成功無非是死得更快些。
當她不再深陷時,周圍的呼吸都似靜了。
她的舉動在旁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身陷流沙,人人想盡辦法将頭露在外面,她竟躺了下來,這無異于找死!可神奇之事發生了,流沙竟似放開了她,她躺在流沙之上,安然無恙!
元修和月殺本該松一口氣,兩人卻都忘了呼吸。
這神奇的一幕,此生難忘,然而更難忘的還在後頭――暮青在沙子上滾了起來!
她翻滾得很迅速,翻過來後,立刻又将手腳展開,待沙子停住後,又迅速一滾,如此數次,前頭一匹快要陷下去的戰馬擋住了她的去路,她便匍匐前行,三兩下就到了流沙坑邊緣,方台冰冷,但堅實的觸感在摸到的一瞬卻令人如此安定。
暮青一躍,跳了上去!
脫困成功!
幾個離暮青近的狄兵忘了掙紮,他們聽不懂暮青的話,但是看得見她的舉動――這個扮成勒丹兵的大興人從流沙裡出去了!
生死面前,國仇家恨且放一邊,幾個狄兵頓時學着暮青之法自救。
“試試看。”暮青對元修和月殺道,“經驗是躺下時要慢,手腳放輕緩,滾動時要快。”
元修和月殺嘗試起來時,暮青沿着石台走到了孟三身邊,遠遠問:“剛才說的,聽見了嗎?”
孟三背對着暮青,咧嘴一笑,“聽見了!将軍真了不起!流沙您都能脫了,俺還以為今天死定了呢!今兒要能上去,俺欠将軍一條命!”
“你先上來再說。”暮青道。
要上來沒那麼容易,不克服心理恐懼,躺下之後隻會死得更快。瞧瞧那些狄兵就知道了,他們是土生土長的草原漢子,常在大漠行走,流沙之事定然聽過,可他們落下來後還是憑本能在掙紮。
果然,那幾個狄兵在躺下後感覺流沙在吞噬自己,頓時驚恐地想要起來,結果很快被流沙吞噬了頭臉,悶死在了沙裡。
黑暗裡,馬嘶人嚎,流沙簌簌作響,頭頂上偶現的微弱光線照見沙坑裡舉着的手,慘白的手,僵硬地抓着上空,仿佛死前想要抓住那微弱的陽光,生命中最後的一線生機。
恐懼在黑暗中蔓延如瘟疫,身邊的生命一個接一個被無情吞噬,自己卻還要緩緩往那流沙裡躺,能從流沙裡脫困的人都是心智強大之人。
元修身陷之處比月殺離石台近,他躺下後最先往石台邊上滾,前方一匹戰馬頭朝下陷入了沙裡,元修匍匐着繞開,前頭的路卻有些難行。到處是死人和戰馬,交錯着埋在黃沙裡,沒有一條通向石台的直路,隻能從中穿過。彎彎曲曲地匍匐前行,動作越多,危險越大,暮青在石台上瞧着,見元修身手敏捷沉穩,她隻示範了一次,且是在光線黑暗的情況下,他竟像是不止一次在流沙裡爬過般,眼看着便要到石台邊上。
元修擡眼沖她一笑,黑暗的地宮裡,男子的笑如那草原上八月的烈陽。暮青松了口氣,見元修伸手去夠石台,指尖隻差一寸便要夠到那石台時,身後有名狄兵的手忽然一抓!
元修被扯着戰靴往下一拖,回頭見間身後一名半隻腦袋露在流沙外的狄兵睜着眼死死盯住他,他深陷沙中,唯有一隻手半耷着,正勾着元修的戰靴,另有半個腦袋露在外頭,流沙已沒過了他的口鼻,眼睛看起來已沒有了神采,人應該已經死了。
人死了,屍體卻會動,詐屍?
元修皺眉,試着往前去,卻扯不動那手,那手勾着他的戰靴,他匍匐在地,靴子一時脫不得,離石台隻有一寸,卻生生被那死屍勾住了腿腳,再前進不得。
“後退!”暮青在石台上忽道。
那是屍首抽搐,人死後肢體仍存有的少許動作,那手勾住了元修的戰靴,他進是進不得的,隻能求退,把靴子自那死人手中讓出來。
元修立刻便懂了,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将腿往後一讓,戰靴便從那死屍手中退了出來!他避開那死屍,往前一步,到了石台邊,按住石台往上一縱便躍了上來!
“大将軍!”孟三這時也上來了。
“沒事就好!”元修笑着一拍孟三的肩膀,回頭謝暮青,“我欠你小子一條命!”
說話間,他擡手,習慣性地便要去拍暮青,暮青眸光一冷,望住那手。殿中光線黑暗,看不真切,但元修就是感覺到被人瞪了,頓時收手一笑。
差點忘了,這小子屬毛蟲的!
月殺最後一個上來,他落的地方在元修後方,等元修上來了,他才慢慢過來,過來時特意避開了那具死屍。
魏卓之沒下來,西北軍中掉下來的就元修、暮青、月殺和孟三四人,如今四人都好好的,沒什麼比這更叫人慶幸的了。
沙坑裡的那些狄兵沒有一個上來,都死了,除了一人――呼延昊。
呼延昊會說大興話,自聽得懂暮青的話,暮青本是自救并救同伴,最後竟叫他也跟着脫了困。
“英睿将軍,多謝!”呼延昊立在流沙坑對面,以略帶胡腔的大興話對暮青道。
流沙坑數丈寬,大殿黑暗,她看不見他,他的目光卻能精準地落在她身上,似發現了新奇的獵物。
這少年确是稀奇,以螞蟻打敗過他,明明是江南人,卻比身在大漠之人還要了解流沙,這脫困之法聞所未聞,卻甚是好用。
呼延昊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她救了他一命,他該如何待她呢?邊想他邊掏出一隻火折子,照亮了眼前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