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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心理畫像再現

一品仵作 鳳今 4961 2024-01-31 01:08

  黃風漫漫,過四周院牆,卻遮不盡頭頂青天。

  少年頭頂青天,望那屍骨,清音震耳撼心。

  “屍骨被分割成百餘塊,四肢、兇骨、脊椎,皆被斬成數塊,唯獨肋骨完好。”

  “屍骨斷處骨闆内陷,兩端骨裂線明顯,邊緣骨質有剝落,典型的砍創,分屍的兇器是斧頭。兇手僞裝成小鄭,兇器的來源很可能是夥頭營砍柴的斧頭。”

  “屍骨斷處骨裂線長,骨折延長線與創長軸皆一緻,骨質剝脫面積小。”

  暮青先将驗骨情況一一說明,接下來是分析論斷。

  “首先,這不符合殺人分屍案屍骨的常态特征。大多數兇手分屍是為了方便抛屍,屍骨會被全數肢解成塊,除了頭顱,一般不會留有其他部位的大塊屍骨。這具屍骨肋骨卻保存完好,說明兇手殺人時便想好了要将屍身混做豬肉,供人烹食。沙場殺敵乃保家為國,無罪有功,多數人不會有心理負擔。私下殺人乃鬥殺行兇,觸犯國法軍規,多數人會畏懼。是而同為殺人事,殺敵英勇的猛将殺人後也未必能像戰場殺敵時那般英勇無畏,毫無驚恐慌亂。分屍時便已有處置屍體之策,兇手聰明,冷靜,心理承受能力頗高。”

  “其次,骨裂線長,說明兇手分屍時劈砍的力道很大。骨質剝落少,說明他下手幹脆果決!此理形同劈柴,越猶豫,力道越小,崩濺出來的木屑越多。力道大,下斧果決,柴才能劈得整齊利落。但此乃技術上,心理上,分屍不是劈柴,兇手下手果決,屍身被砍成百餘塊,皆是一次砍開,無滑脫,無猶豫,熟練,冷皿。”

  “骨折延長線與創長軸一緻,代表兇手分屍時下斧角度為垂直砍擊,一處也便罷了,全數骨骼皆被垂直砍斷,這并非常人能為,兇手身懷武藝,必為高手。”

  “最後,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有人失蹤被害,即便全城嚴查,一般人都不會想到查大将軍府。從這點來說,兇手很狡詐。但兇手易容成小鄭,欲讓廚房烹煮此屍端上大将軍的餐桌,多少可看出些心理變态來。”

  分析推論至此,别人聽不出什麼來,魯大卻臉色一變!

  狡詐,冷皿,心理變态?這話咋聽着這麼耳熟……

  暮青回頭看了他一眼,道:“覺得耳熟?沒錯,我們遇到老朋友了,關鍵證據在此處。”

  她蹲下身子,拿起根肋骨來,給衆人看肋骨前端的關節處,那裡明顯有一條刀痕,“再聰明的罪案都會留下證據,兇手将人當做豬一樣肢解,為了取下完整的肋骨,他需要用到刀。這條刀痕,兩頭淺,中間深,如此明顯的半弧形――彎刀!”

  彎刀?!

  這回沒人再聽不懂了,彎刀對于西北将士來說太熟悉。

  “胡人!”一名将領臉色難看。

  “比這更确切――呼延昊。”暮青說着,回身看那廚房裡負責菜食進府的那兵,“除了兇手的性情、所用的兇器,他所描述的身長也跟呼延昊極為接近。”

  “呼延昊?”那将領震驚。

  “沒錯!肯定是這崽子!”魯大笃定道。

  衆将嘩然,呼延昊在青州山裡出現,後在呼查草原上逃脫,之後再無人見過他。狄王帳下的探子也未傳回他回王帳的消息,此人就此失蹤了,沒想到今日能得知他的消息!

  他混進關城裡來了,進了夥頭營,殺人分屍将屍塊送來大将軍府,人又失蹤了?

  他會在哪兒?

  “呼延崽子是咋混進關城來的?”

  “他是如何去的青州山裡,就是如何混進來的。”暮青說話間掃了眼院中衆人,将領、親兵、廚子,人擠滿了院子,足有近四十人,看到一半兒,她忽然一愣,“你們隊裡為何少了個人?”

  元修回身,衆将循着暮青目光疾望而去,隻見暮青望着的是那隊出府去夥頭營裡拿人的親兵。

  那隊親兵也紛紛回身,相互查看之下面色也變了――沒錯,他們這隊是六人,而此時隻剩下了五人!

  “濤子哪去了?”那為首的親兵問。

  其餘人一臉茫然,剛才都聽英睿将軍說話去了,誰也沒注意少了個人。

  “找!”元修道。

  那隊親兵得令,匆忙去了。

  暮青驗屍之處是廚房門口,衆人方才聽她推理,都面向廚房,背對着院子門口,人是何時離開的沒人知道,但人是元修的親兵,無将令擅自離開,行徑很可疑。

  暮青沒有說為何問此人,但衆人心頭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今日見識了這少年之能,她絕不會随意詢問一個人。

  那隊親兵片刻後便回來了,面色比回禀小鄭之事時還沉,“報大将軍,府門值守的兄弟說,濤子出府去了,半盞茶前!”

  “那不就是方才?”

  “往何處去了?”

  魯大和顧老将軍同時出聲詢問,兩人面色也沉了,心頭不好的預感更重。半盞茶的時辰前,不就是推斷兇手時?為何早不走晚不走,非挑這時候?

  小鄭死了,呼延昊易容成小鄭,而後失蹤了,此時又有個親兵悄悄出了府,莫非?

  魯大和顧乾齊望向暮青,見她淡立不語,這時,那親兵道:“往東邊去了!”

  關城内四處是營房,東邊有東城門,那是通往峽關城的城門!

  “傳我将令,封鎖城門!無我的兵符和手谕,不得出城。”元修下令,親兵領命而去,衆将也都告退離去。

  今日午宴本是為了慶賀暮青封将,哪知出了這麼件事,最終竟查出了呼延昊在嘉蘭關城!此乃敵情,不可耽擱!

  衆将匆匆告退,連魯大都告退了,院中隻剩元修、顧老将軍和齊賀。

  暮青這時才道:“末将有些話,需與大将軍獨談。”

  大将軍府的書房乃軍機重地,平日唯元修和顧老将軍可進入書房,無軍令傳召,連魯大都不可進入書房半步。

  未時末,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上,元修坐去書桌後。

  “濤子死了。”書房光線昏沉,桌上軍報齊整,男子坐在椅子裡,背襯關外輿圖,墨袍襯眉宇冷肅,日光透窗來,落男子半邊眉宇,似沉着萬鈞力度。

  小鄭昨日傍晚來府中送過菜時後便沒回去,濤子昨夜輪職,時辰上說,他有被呼延昊殺了取而代之的可能。

  他的親兵三千,人人他都識得,叫得出名字,記得住長相,沙場上都為他拼過命。濤子平日最愛躲懶打诨,但戰場上殺敵最英勇的便是他,死了……

  呼延昊殺了西北軍兩個殺敵最英勇的兵!

  “你怎知呼延昊混入了府中?”元修問,這少年今日為西北軍揭了一大隐患。

  “我與呼延昊交過手,他在青州山裡殺過三人,屍身是我驗的,我了解他的性情。在不知兇手是他時,我也沒想到他會在府中,但兇手是他,他便很可能在府中。”暮青立在書桌對面道,其實很簡單,隻要按呼延昊的變态思維去思考就可以了。

  “兇手想将屍肉送上大将軍的餐桌,我之前想不通他為何如此,但他是呼延昊便很好理解了。此人殘暴變态,他年幼時經曆黑暗,女奴所生,如同牛羊牲畜般長大,以身救父換來狄王一顧,從此作戰勇猛,卻屢次敗在大将軍手上,他臉上的傷便是拜大将軍所賜。大将軍出身豪族,少年成名,英雄名将,光芒耀眼,你有他渴望而不得的一切,他想毀了你,将你拉入黑暗,這等心理很好理解。他不是想讓你食人肉,他是想讓你食你麾下将士之肉。”

  “想一想,天下名将,百姓敬仰的英雄,竟食将士之肉,啃将士之骨,飲軍中将士的肉骨湯。這等英雄蒙塵,明輝生暗之事,想想就讓人好愉快。如此愉快之事,他怎會不想親眼見證?殺軍中将領不那麼容易,殺大将軍手下一名親兵還是可得手的。他既然能易容成小鄭,便能易容成大将軍的親兵。”

  呼延昊藏在元修的親兵裡,午宴時光明正大地端着烤人排送去元修桌上,之後被她識破,竟還敢在大将軍府裡看她驗屍,聽她推理兇手,直到被點明身份才尋機退走,此人真乃膽大狂妄。

  元修沉默地聽着,眸中的萬鈞之力仿佛一瞬裂那蒼穹,風雪煞人。

  “你與我私談就是要說這些?”問她話時,男子眸中似有烈陽融了風雪,微暖。

  他乃西北軍主帥,戍守西北十年,與将士們間生死相照的情義絕非呼延昊一舉可破,她即便當着衆将的面說也無妨,他不在乎那點兒背呼延昊算計的面子!

  這小子待人疏離冷硬,卻終是重情之人,若非如此,她不會點了劉黑子當親兵,也不會讓韓其初和越慈放棄軍職謀她身邊一介親兵之位。

  “不。”暮青卻否認了,“我想說的是别的。”

  元修一愣,尴尬未起,暮青便開了口。

  “我想說的是欲擒故縱,大将軍想擒呼延昊,需先放他出關!”

  元修聞言,眸光忽斂,望住暮青,方才一刻的放松此刻又嚴肅了下來。

  “呼延昊狡詐如狼,他入嘉蘭關的目的絕非隻為了給大将軍送一盤人肉,這對他來說隻是即興節目,他有正事要做,那就是出關!狄王病重,十萬鐵騎撤回王帳,王位更替近在眼前,呼延昊野心勃勃,定不甘王位被兄弟所奪。欲奪王位,需先出關,可自大将軍重傷勒丹王,狄王病重,五胡聯軍撤回烏爾庫特草原邊緣,這一個多月來,未有一場戰事。關城不開,呼延昊出不得城去,為了藏身,他便隻能殺人易容,取而代之。”

  “大将軍可有想過,呼延昊是如何入關,深入青州山中的?軍中、青州定有奸細在,但呼延昊面容特征太明顯,想神鬼不覺,唯有易容。我想他用的便是殺我軍中将士,易容代之之法。他許是在兩軍交戰時擒了我軍将士,再随我大軍進入關内,一路深入西北進入青州山。他從呼查草原逃脫後就此失蹤,如今看來,他并非失蹤,而是不知潛藏在何處,殺了我軍中将士,随新軍入了關内。”

  “他殺的不是新兵,新兵全都駐紮在石關城内,無軍令不可出城。他如今既在嘉蘭關城内,殺的定是随新軍來關城的西北精軍,這些精軍是魯将軍麾下的,讓魯将軍查查前晚有無人失蹤便知。呼延昊既然易容成小鄭,就必須抛棄前一個身份,此身份不會抛棄得太久,人若失蹤得太久,必會報去魯将軍處,軍中若因此嚴查,對呼延昊不利。昨日傍晚那小鄭便是呼延昊,呼延昊酷愛夜裡殺人,所以小鄭被殺的時間應是前晚,那魯将軍營中的人便應是前晚失蹤的。”

  “我想說的是,呼延昊殘暴嗜殺,這一個多月,他潛藏在軍中未曾殺人,他憋得太久了,又不知何時能出關,他不習慣這安甯,所以他想找點兒即興節目。前晚是小鄭,昨晚是濤子,以他的作案模式,今晚他還會殺人。今日他已經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他不會再用濤子的身份,尋找新獵物他才能隐藏下去。可嘉蘭關城十萬大軍,他會殺誰不得而知,尋一個易了容的呼延昊如同大海撈針,想找到他唯有放他出城!”

  軍中有奸細在,暮青不知今日在場的這些将領是否都可靠,這擒呼延昊之計她才沒有當衆說。呼延昊太狡詐,若被他聞了風聲,要擒他就難了。他留在軍中無異于一顆随時會引爆的炸彈,不如将他放出關去,在關外解決。

  此計需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怎樣放呼延昊出關,那是元修的事,暮青覺得,她的工作到此可以結束了。

  元修沉默地聽罷,心情雖沉,但望向暮青時總會将那為将者的殺意先斂起,淡淡笑道:“魯大好賭的性子總也改不了,為此我和顧老将軍不知罰了他多少次,但他竟做對了一回,若非汴河城中一賭,也不會跟你這小子結識,軍中便要少個人才了!”

  暮青不言,案子說完了,她又沉默了。

  元修也不在意,隻道:“城中事起,城門封了,你這今夜且宿在府中吧。”

  ------題外話------

  昨天看評,有妞兒表示青青專業術語太多,有賣弄之嫌。

  我想說,專業術語多才對!

  青青智商高情商低,她不會考慮别人聽不聽得懂。如果她懂得以别人聽得懂的方式來表達,情商就不低了。

  她是專業人才,前世不是在研究室就是在解剖室,要不就在案發現場,朋友少,社交能力低。這輩子别人覺得仵作晦氣,連鄰居都不願跟暮家父女做,生活裡除了驗屍就是爹,沒有朋友。

  這決定了她雖是個内心溫暖的人,但表達方式冷硬。

  我也不愛寫專業術語,資料枯燥,查找費時,拖慢速度。但故事到這裡,人物有自己的經曆,經曆造就性格。青青說話做事,皆因她的性格,她在領着我走,而非我在寫她,我必須要尊重人物性格。

  或許她會慢慢學會表達,但必然要有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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