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是啥用意,無人知曉,隻知全軍休假一個月成了軍令,違令者軍法處置!
隻聽說過點時不到操練不勤要受軍規處置的,沒聽說過想出操還要被處置的,這事兒可新鮮!
大軍撤出沙場各自回營後,休假之事就在軍中讨論開了。暮青命駱成将馬車趕到中軍大帳卸行李,元修帶着王衛海和趙良義先行去了醫帳中看望傷兵。
老熊四人傷重未醒,正在醫帳裡敷藥,其餘受杖的都尉皆安排在旁邊帳中,傷勢重的在小帳單獨醫治,傷勢輕的在大帳裡流水醫治。
元修到了醫帳營區時,帳外圍着的都是西北軍的将領,今日受罰的都尉有七人,其餘人皆未受罰,軍列一解散就火急火燎地聚到了醫帳外,見到醫童出來就忙問裡面的人傷勢如何。醫童忙得團團轉,沒空應答,一個都尉正要發怒,擡眼看見元修來了,忙斂态行禮,“大将軍!”
其餘都尉聞聲望去,皆露出喜色,“大将軍!”
盛京城外一别兩個多月,大将軍封侯時他們不能進城祝賀,前段日子聽說被刺客所傷險及性命,他們也不能進城探望,如今可算是見着人了,見元修傷勢無礙的樣子,将領們皆松了口氣,但想起醫帳中正受着罪的戰友,都尉們臉色都不好看。
“大将軍,周二蛋那小子也忒狠了!”一個都尉道。
元修聞言,一腳就踹了過去,“你們懈怠營防還有臉了?”
那都尉被踢得一個踉跄,捂着屁股奔遠,又捂着屁股奔回來,一臉委屈,咕哝道:“這也不能全怪兄弟們,誰料到新軍能改編?兄弟們都想着西北,想着大将軍,哪還有心思待在水師裡?”
元修聞言又是一腳,“怎麼?少你們的軍饷俸祿了?”
那都尉被踢毛了,惱道:“那俺們甯願不要這軍饷俸祿,就想還當大将軍的兵!”
“滾蛋!”元修拂袖怒罵道,“西北軍裡沒你們這樣無視軍紀的兵!”
“大将軍,俺們……”
“滾蛋!”元修連傷兵也不看了,拂袖就走!一群都尉見他動了真怒,着急忙慌地跟在後頭,跟了十來丈,元修倏地回身,一個跟得緊的都尉險些撞到他身上,那都尉摸摸鼻頭兒,二皮臉的笑了笑,元修怒道,“笑什麼?覺得心在西北,我就能帶你們回去?瞧瞧你們幹的事兒!這些事若是在西北軍裡,該如何處置?”
衆都尉幹笑一聲,眼神閃躲。
“昨夜混進來的若是敵軍奸細,你們這幫人都該拉去沙場,斬立決!”
都尉們垂首不語,這不是混進來的不是敵軍麼……
“不是敵軍,你們就有理了?”元修一眼就看穿了這些舊部在想什麼,“想回西北,營防疏漏就是借口了?你們在西北多少年了,如何布防不知道,戰壕何時鑿冰解凍不知道?你們這群兵油子!無非仗着是西北軍的老将便欺她新任都督嫡系不足,缺了你們練不得兵,不敢把你們如何!”
除了龍武衛的兵裡多士族公子,朝廷外三軍裡服役的兵多是貧苦出身,其中不乏市井混混、賭徒惡棍,這些人不好管教,除了以軍紀震懾,還需讓他們心服,用的便是殺敵四方的兵勇猛将,用的不好便是軍中的瘤子。如同水師如今的局面,他們不把暮青當主帥,便不肯效力,耍懶打诨,覺得西北軍的将領軍功赫赫高人一等,覺得暮青是元修的舊部,不敢把他們如何。
“今日若是在西北,我也如此罰你們!但我可不會用軍杖,打在你們身上的會是結結實實的軍棍!”元修看着這些他一手帶出來的将領,“你們在軍中多年,軍法見得少嗎?英睿今日說的是軍棍,打的是軍杖你們沒看見?打軍棍裡頭的門道兒你們不知道?”
軍中但凡有人受刑,必會點齊大軍,在萬軍面前細數其所犯軍規,當衆行刑,以起到殺雞儆猴的治軍之效。但行刑裡頭的門道兒卻不少,刑具有軍棍、軍杖之分,打法有拖打和彈打之分,責打的部位有背部、腰部、臀部和大腿之分。
軍棍圓實,打肉及骨,人沒打死骨先打斷,五十軍棍就能将人打殘!
軍杖寬扁,打在肉上,難及筋骨,饒人一死才用軍杖!
拖打的打法是軍杖落下時就勢拖一下,此種打法不用幾杖就能皮開肉綻,不懂門道之人見受杖者皿肉模糊便以為打的重,實則受刑者受的隻是皮肉之苦。
而彈打才是要人命的,即軍杖落下時順着皮肉的反彈力立刻将軍杖彈起,此種打法皮肉不易破,以皮下瘀皿為多,常給人以打得輕的錯覺,實則受刑之後若不将瘀皿及時散出,幾日後瘀皿處便會生出膿皿,軍中稱之為“溏心蛋”,受杖者那屁股就跟蛋似的,外表光光生生,裡頭兒稀稀溜溜,一旦生了膿皿便會爛出個洞,治不好就得死!
今日沙場上受刑的數百将士看着屁股上皿肉模糊,實則隻是受了皮肉之苦,尤其是老熊四人,受杖之處皆在背上和屁股上,腰腿這兩處容易打斷的地兒可是一杖都沒打!
“這些事軍中的老人都知道,英睿雖在軍中時日不長,但她是仵作出身常驗死傷,棍棒打傷的門道兒她能不清楚?好心饒人一命,倒被你們反咬一口說人狠毒?你們是欺我今日沒在點将台上觀刑,還是覺得我眼瞎了看不出來?”
“大将軍,俺不是這個意思……”那在醫帳前告狀的都尉嘟囔道,“俺就是心疼軍侯他們,要是俺們犯了軍規就是軍侯他們管教不嚴之過,那都督倆月沒回軍營,是不是也算失職,也該挨罰?”
“放屁!”元修怒斥,“她是領了朝廷之命的,你們違反軍規也是領命行事的嗎!知道她沒回來查的是何案子嗎?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案!”
元修轉過身去,半晌才又轉過身來,日頭高照也化不開他眉宇間的沉痛,“此案是我對不住軍中将士,我一心想追回軍烈将士們的撫恤銀兩,英睿幫我找回來了。她這兩個月若不在朝中,莫說軍中被貪的銀兩追不回來,我傷重……隻怕命也沒了。你們可知是誰救的我?是她!當初在邊關她就救了我一命。我相信你們才讓你們到新軍裡任都尉,我以為她不在之時,你們會幫襯着些,沒想到你們讓她這般不省心。”
“啊?”都尉們面面相觑,懵了。
他們不知道這些……
水師大營離盛京城三十裡遠,沒人傳遞京中消息,許多事他們都是聽骁騎營罵營時才知道的,骁騎營的人說的又不清楚,他們實在不知真相竟是如此,還以為是都督在朝中查些無關緊要的案子,心中埋怨他疏忽水師。
鬧了半天真是他們犯渾,錯怪都督了?
“你們聽着,若是水師不要你們,西北軍你們也回不去。”元修忽然道。
“大将軍?!”都尉們齊驚。
“大将軍,末将們可是對您忠心耿耿!”
“我知道。”元修一一看過眼前的将領,他們都是西北軍的将領,随着他一同出生入死過,一同保家衛國過,“你們一日是我元修手下的兵,一輩子都是!死了,我葬;殘了,我養;回鄉,出路我安排!但軍紀犯了就是犯了,若她不要你們,我會安排你們回鄉,亦或者跟在我身邊做别的事,就是不能再回軍中。”
元修說罷,轉身便往走,留下衆西北軍舊部們面色發白,久不能動。
暮青回到中軍大帳後,劉黑子和石大海幫駱成将行李從馬車上卸下來搬進了大帳,暮青沒讓劉黑子幫忙收拾,她将人都遣了出去,隻留下駱成一人在帳中叙話。
帳外有月殺守着,暮青不怕隔牆有耳,問道:“你家主子可還好?”
駱成一愣,笑得古怪,“您昨天傍晚才跟主子道别。”
這回換暮青愣了愣,還真是昨天傍晚才分開,可她為何總覺得過了好長的時日了?大抵是因為出了盛京,離得遠了吧。
她有些不自在,起身翻了翻搬進來的行李,打開放她衣物的那隻箱子看了看,沒話找話,“你家主子……沒在這箱子裡放什麼奇怪的物什吧?”
比如又是那寫了情詩的帕子之類的。
駱成聞言笑得殷勤,“您想讓主子放啥?小的回去立馬禀明主子送來!”
他點頭哈腰,一副小二樣兒,暮青頓時有些惱,惱自己又說錯話了。
“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暮青啪的一聲将箱子蓋上,負手立在書案後,看大帳牆上挂着的大澤湖地圖,聲冷意怒。
“哎!”駱成答應得痛快,走得也麻溜。
一出大帳,月殺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好好禀事,添油加醋你知道後果。”
“哎!”駱成照樣答得痛快,走得越發麻溜。
月殺腦仁兒突突的疼,月影手底下的人,他真是每見一次都想把他們的舌頭給拔了。
駱成跳上馬車,哒哒的走了。
人走之後,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暮青才傳人進帳,月殺率人進帳時,發現搬進來的行李都已收拾好了。
“說說看,你們昨夜潛入大營後,有沒有遇上營防不錯的兵?”暮青坐在書案後問。
韓其初聞言笑了笑,“學生來時,轅門已亂,都督還是問他們吧。”
劉黑子搖頭,“沒有。”
石大海道:“俺在茅房裡蹲了一個多時辰,人沒見着,倒是被熏得夠嗆。”
劉黑子一聽就笑了,“聽說侯軍侯是個精明人,石大哥昨晚能騙過他,實在佩服!”
“嗨!那有啥?”石大海有些不好意思,“還不是你們都得手了,把俺給急壞了,心想怎麼也不能唯獨俺這邊的大營沒燒起來,這一着急……腦子就突然好使了!”
此言一出,惹得韓其初和劉黑子都笑了起來。
暮青看向石大海,點頭道:“昨晚表現不錯。”
石大海忠厚老實,論機靈,不如劉黑子,昨夜能用計使詐實在難得。
“你們這兩個月的特訓成果不錯,昨晚都表現很好。”暮青不吝贊揚。
倆人頓時興奮得孩童似的。
“如果沒遇上還不錯的兵,那就去把章都尉傳來吧。”暮青道。
“有!”月殺忽然開了口,暮青有些意外,聽他道,“昨夜北大營有隊巡邏哨還算警惕,小隊長是個什長。”
“幾營的?”
“一營!”
“傳來!”暮青即刻下令,“還有,昨夜南大營那兩個倒泔水的兵裡,有個少年也不錯,一并傳來。”
劉黑子得令而去,一掀簾子就發現魏卓之來了。
“沒傳你,你來作甚?”暮青問。
魏卓之一歎,她可真冷淡,好歹他們在江南時就相識了。他進了帳中,厚着臉皮道:“末将是軍中的傳令官,都督既然回營了,自然要在大帳聽候調遣,以便随時傳令。”
其實,他就是無聊,又好奇她要如何練水師,因此便找了個理由來中軍大帳裡待着了。
暮青心如明鏡,面無表情道:“那好,傳北大營一營昨夜的巡邏隊長、南大營昨夜倒泔水時被打暈在後山的兵丁,以及東大營一營的章都尉來。”
魏卓之:“……”
韓其初笑道:“勞煩傳令官了。”
魏卓之嘴角一抽,直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竟然進帳就有跑腿的差事,但他知道暮青的性情,若想當個閑人,她絕對不會允許他待在中軍大帳,于是隻能唉聲歎氣地傳令去了。
東大營離得近,章同先到了,暮青卻沒說傳他來有何事。衆人在帳中等了一陣兒,北大營一營昨夜的巡邏隊長來了,那人是一營四屯的什長,名叫湯良。
此名聽來不似山野粗名,但此人的氣質并不似書生,暮青将人打量了一眼,問:“你家中有讀書人?”
湯良聽聞都督傳召,一路提心吊膽,還以為是今日沙場問責,将他遺漏了,所以要補上。但沒想到到了中軍大帳,暮青頭一句竟是問了這麼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他不敢怠慢,忙道:“回都督,末将的爹是村子裡的教書先生。”
“那你為何要習武?”
“回都督,末将祖籍汴河涼縣老幺山中,村中甚窮,隻靠爹教書的錢無以為生,末将從小就打柴打獵,識得幾個字,練了一身筋骨。”
湯良雖是有問有答,卻不知暮青為何問這些。
暮青輕輕颔首,沒有再問他的出身,忽然問到了正事上,“你昨夜為何攔下我的親衛長?他有可疑之處嗎?”
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