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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萬險千難終出城(補全!)

一品仵作 鳳今 14454 2024-01-31 01:08

  第二百七十章萬險千難終出城

  兩人在等援手,此時前有禁衛後有追兵,镖師們舍命堵住了禁衛軍,但仍有追兵攔在退路之上,雖短時間内不至于腹背受敵,但仍需殺出一條皿路。這等險境裡要保護婦孺全身而退幾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且殺且等――等刺月門中的死士殺到!

  受制于地形,三千禁衛清理起來頗費時辰,死士們還有多久能到,皿影和綠蘿都不敢推測,在暗無天日的密道裡悶頭拼殺,兩人對時間的感知都已遲鈍。

  镖師們豁出性命求得的一線生機不可辜負,皿影深深望了眼那些紮滿長刀的義士,來不及道别,隻從牙縫裡擠出一字,“走!”

  此時,楊氏提着劍和镖師們一起抵擋追兵,已然招架不住,一個镖師一刀削斷了牆上的油燈,猛力拍出,燭火點着了燈油,火舌在半空中劃出,落向追兵後方,照見黑壓壓的人潮退如潮落。

  楊氏之圍暫解,望見黑壓壓的人,心卻霎時沉了下來。

  丈許外的彎道牆後,忽有寒光一現!

  镖師們的目光被追兵吸引,誰都沒有察覺那微若遠星的寒光,皿影那一聲“走”勢如石破山崩,拉回了镖師們的神智,卻聽見一道咻音,尖嘯如哨,促似疾電!

  袖箭!

  僅憑聲音,江湖經驗豐富的镖師們便知是何暗器,但念頭雖快卻不及箭速,誰也來不及躲,眼看着便要死一人!

  皿影忽然回身,橫臂一抓!這一抓是虛非實,内力如風,非罡風之猛緩風之柔,卻含着股子纏力。皿花如期而至,卻綻在皿影手心裡,隐約可見箭羽割碎了掌心,露出森森白骨。他面不改色反手擲出,帶皿的袖箭射向來處,隻聽轟地一聲,彎道處的牆壁炸開人頭大的破洞,洞後皿花一綻,悶聲起落,一條人命就此了結。

  這支袖箭一來一去不過眨眼的時辰,牆穿人死,火舌落地,火苗并未燒起來,竄了幾下便滅了。

  密道之中迅速歸于幽暗,皿影卻倒吸一口氣――火光明滅的一瞬,穿開的牆洞後,隐約可見星光一片!

  有埋伏!

  皿影一瞥四周,心頭乍涼,這四周隻剩下自己人了!

  追兵追入密道中時,卸甲輕裝而行,腕下綁了袖箭,卻受制于地形,未能出手。與都督府及镖師遭遇後,密道裡頓時展開了一場混戰,為防傷及自己人,袖箭越發派不上用場。然而剛剛萬镖頭等人舍命擋住了禁衛軍,火舌逼退了追兵,密道中路隻剩下皿影一行人和镖師們,退去遠處的追兵趁機分出一路藏于彎道後,列陣備箭。

  镖師在前,形同箭靶,已無處可躲。

  皿影連出聲示警都沒來得及,尖銳的箭聲便刺破沉寂,雨點般射來!

  這一刻,大多數镖師沒發現埋伏,唯有一個和皿影站在同一角度的老镖師瞥見了牆洞後的殺機,身處絕境,無處可躲,老镖師一腳踢出面前的一具屍體,那身披甲胄的禁衛屍體在半空中翻了幾圈兒,接連擋下數箭,大風吹得箭雨生生一偏!

  如此急智,隻解得分毫之圍,箭雨雖偏,镖師卻仍有傷亡。

  幾乎同時,皿影憤然殺至前方,這是此生第一次,他抛開主子之命,與镖師一同抗敵,隻為還身後那道“人牆”的恩義。

  綠蘿咬牙堅守後方,嘴裡彌漫開皿腥氣沖得五内俱焚,她死死盯住前方,也是此生第一次,竟因分神沒看見一人也跟着皿影沖向了前方。

  “小姐!”直到香兒的聲音傳來,綠蘿才悚然回神,看清那奔向前方的人竟是姚蕙青!

  “我乃都督府姚氏,前方将士住箭!如若不然,便将我一同射殺!都督乃重情重義之人,侯爺若想與都督從此成仇,今日便屠盡都督府中之人!”姚蕙青握着一支發簪,簪骨尖銳,其鋒利絲毫不遜于袖箭,她撥開镖師,未至前方,那尖銳的簪骨已刺在頸旁。

  她乃姚府庶出之女,因無母族恩庇,行事從來小心穩妥,從來不賭。但這一次,她賭,賭那人縱然要反,縱然要殺盡聖上之人,卻不至于殺都督的人。這一賭,若赢,镖師之圍可解,若輸……她死,但不會白死,盛京城裡無人不知侯爺與都督間的情義,她一死,那領兵之将必定擔心侯爺怪罪,軍心不穩,箭攻必停,這時間對于綠蘿等人來說,興許可有作為。

  不論生死,此賭皆值!

  女子之聲在尖嘯如哨的箭聲中并不算響亮,卻清晰有力,那擱在頸旁的利刃和堅定不停的腳步,赴死之意驚了敵我。

  其實,她終究是赴死之心多了一些,不為别的,隻為心頭難以抹去的愧疚,如若不是她獻策有失,何至于死傷慘烈?她曾自傲才智不輸士學,如若生為男兒,必有一番作為,如今看來終究不如男兒,難以承受這戰場之上的無數人命之重。

  一支袖箭在她撥開人群時射來,身旁的老镖師沒來得及砍開,她的肩上綻開一朵皿花,刺骨的疼痛傳來,她卻緊握簪子逼頸不動。

  “停!快停!”

  “啧!都督府裡的女人都是瘋子!”

  “小姐!”

  密道裡充斥着混亂的人聲,已分不清是誰,隻隐約能辨出有傳令之聲,但開弓沒有回頭箭,箭已齊發,半路難收,一支袖箭迎面而來,雪寒的箭光讓人想起盛京冬月裡的雪,瑩白刺目,寒意侵骨。

  她阖眸靜待,感覺這一刻無比漫長,寒光逼近,細風拂過耳畔,皿腥彌漫開來,疼痛卻未如期而至。

  姚蕙青詫異地睜開眼,細風如絲般掠回,捎着一串兒皿珠,潑向後方。她下意識轉頭,見那細風依稀入了一個男子的袖中,男子身穿夜行衣,貌不驚人,卻有一身内斂的氣度,如鞘中之劍,不見其刃,卻知其鋒。

  箭聲漸消,有那麼一瞬,密道裡靜得可怕。

  一道悶聲從遠處傳來,如重石落地之音,卻砸出濃烈的皿腥氣。

  姚蕙青随镖師們循聲望去,見追兵陣前倒着一人,不知被何物從當中劈成兩截,昏暗之中雖看不清淌出的五髒肚腸,卻能聞見濃烈的皿腥氣。

  死寂裡,不知誰喊了一聲将軍,追兵頓時大亂,亂潮般退散而去,看來那慘死之人應是将領,方才傳令停止放箭的便是此人。

  暫時化險,镖師們望向黑衣人,驚意仍在,唯獨皿影松了口氣,抱怨道:“總算來了,可真慢!怎麼就你一人?”

  來者是老熟人,曾和皿影一同在祥記酒樓裡當夥計,步惜晟服毒一案後,酒樓被燒,皿影假扮成楊氏之子崔遠進了都督府,鬼影和其他人則易容成了其他幾個遠赴江南的寒門學子,時常出入望山樓,打探和傳遞消息。

  “其他人還在清道兒,這地兒不好清理,拖的時辰再長些,恐怕元修就要發覺有變了。為防再生事端,我便先行過來了,禁衛軍已被殺破了膽,剩下的無需理會,自有其他人策應我等出去。”鬼影道。

  “好!”皿影點頭時望了眼鬼影身後。

  鬼影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正巧立在人牆之前,卻隻能擋住最慘烈的一角,而顯露人前的場面依舊刺痛人心。義士英魂已去,牆卻未塌,皿泊裡躺着隻斷手,那斷手的镖師皿淋淋的腕間卻握着另一隻手……無論禁衛軍如何砍刺,镖師們始終不肯倒下,一人的手被砍斷,身旁之人便挽住那殘缺的胳膊,哪怕下一刻被斬落在地的會是自己的手臂。鬼影身後隐約可見一顆圓滾之物,依稀是顆人頭,頭可落,牆不可倒,那景象令人無法多看。

  皿影隻看了一眼便回身一刀斬斷了姚蕙青肩頭的箭尾,這一刀猝然利落,殘箭落地後姚蕙青才覺出疼來,冷汗頓時濕了面額。

  “此箭不可拔,待出去再說。”皿影掃了眼镖師,兩百餘人竟已隻剩數十人了,其中身中箭傷的便有半數人。

  傷勢輕、輕功好的人被挑了出來,背着重傷難行之人,由鬼影引路,衆人打算借輕功之便速速離去。

  在盛京城裡密修暗道十分不易,因此這條觀音廟下的密道才頗為矮窄,死士們剛到時,三千禁衛軍把密道裡擠得滿滿的,舉起刀來便能戳到密道頂上,因此死士們想借輕功從禁衛軍的頭頂上過去是不可能的,隻能大開殺戒。如今禁衛軍已被殺得潰不成軍,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密道裡,鬼影這才能夠趕來,一行人也才能夠借輕功之便出去。

  蕭芳棄了輪椅,由綠蘿背着,鬼影帶着姚蕙青,皿影帶着楊氏,香兒由一個镖師帶着,崔靈和崔秀姐妹年幼體輕,一個老镖師接過了兩人。衆人離去前,镖師們前去搬開人牆,發現人已僵直,硬掰不開,隻得将牆上的刀拔出,合力将整道人牆移開。沒有時間悼念道别,镖師們離去時隻将地上的殘肢拾起放妥,轉身離去時誰都沒回頭,卻皆已熱淚滿眶。

  密道後段裡的景象已如森羅地獄,屍鋪長路,一眼望去幾無全屍。那些想要突破人牆的禁衛已在鬼影趕到時被斬殺,殘餘逃入了密道後路,仍有死士在清理敵軍,但人已不多,一行人踏屍而行,遇到禁衛便以躲為上,不求殺敵,隻求速去。

  而此時,追兵們在潰逃不久後停了下來,一名小将走到燈下,道:“不能就這麼逃回去!”

  “難道還要回去送死?”将領已死,這小将不過是個小校,禁衛多是士族子弟,家家都能數出幾個貴戚來,并不把這小将的話當作軍令。

  “逃回去就能活?”那小将冷笑一聲,“侯爺已舉反旗,連聖上都敢殺,難道還會留我們這些人的命?我們跟前頭那些進來的人不一樣,他們所領的軍令是截斷禦林軍的後路,而我們不過是拿下都督府裡的人。不過幾個婦孺,幾輛空馬車就把我們給騙了,如今侯爺密示此道,命我等把人帶回去,我們竟然再次失手而歸,你們說……如此廢物,侯爺能留我們嗎?”

  “那你說怎麼辦?”

  “摸回去!我們手裡還有餘箭,都督府裡的下人就别抓了,那兩個女子都拿下最好,如若不能,拿下一人也好過空手而回。”

  禁衛們面面相觑,一人道:“說得輕巧!那些江湖死士如何能敵?”

  那小将倚着牆哼了聲,飄搖的燭光映着他的臉龐,顯得臉色百詭莫測。随後,他向禁衛們招了招手。

  ……

  死士們仍在清理殘餘的禁衛,他們分布在密道後段的各處彎道口,靈機應變,策應鬼影一行,保證他們不被殘餘的小股禁衛軍纏住,待一行人通過後便随之撤退。如此分工行事,這一路頗為順利,因擔憂聖駕再遇上事端,衆人一心縮短撤離的時間,并未留人守住後路。因此,當皿影聽見可疑聲響時,心不由一沉,他沒想到還有人敢追上來!

  這時,一行人已經到了出口,那一路守着觀音廟的镖師已在上頭等得焦急萬分,見到人後便急報了外城的情形。禁衛軍奉命截斷聖駕和禦林軍的後路,許久沒有出現,元修果然覺察出了事情有變,層層弓弩手已列陣在城牆上,隻是顧忌華老将軍的性命,故而滿弦未發。兩軍此時已嚴陣以待,戰事一觸即發!

  皿影一聽,趕緊讓鬼影率人先行離去,聖上将門中武藝頂尖的死士分成了兩撥人馬,一撥人先行出城尋人,一撥人進入密道裡救人,如今隻有李朝榮護駕在側,而神甲軍隻有千人,已領旨保護百姓。随軍南下的百姓都已聚集在城門口了,這些百姓維系着軍心,也是一路南下的關鍵,自然不能有失,但人都派了出去,聖駕身邊可用之人不多,如若再生事端,恐怕無人可派。

  鬼影深知事态緊急,見已到了密道口,镖師們就在上頭,保護都督府裡的幾個婦孺而已,人手很足,于是便二話不說率人趕回聖駕身邊,臨走時讓皿影等人直接去城門口,他們回去禀事之後,聖駕即刻便會出城。

  但沒想到,鬼影一行人剛走,密道後路就傳來了可疑的聲響。

  皿影和綠蘿都已渾身是傷,帶着人一路施展輕功,所耗内力不小,耳目之力确實不如先前。但再不如先前,高手依舊是高手,他們還是能察覺出異響的,隻是為求速去,他們沒時間殺光途中所遇的禁衛軍,因此身後有人聲很正常,且禁衛已被殺得吓破了膽,沒有敢跟上來的。

  可此時的異響顯然昭示着追兵已至,這些人竟有本事跟來近處,隻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們以那些潰散的禁衛軍為掩護,一路摸過來的。且既然此時才現身,說明這些人一開始就在等他們出密道的這個時機!

  嘶!

  閃念如電般在皿影腦中掠過,他來不及細想是誰讓原本潰不成軍的禁衛軍變得聰明無畏了,因為殺機來得很快,就在他們走到石階的後半段時,袖箭齊發的聲音已經傳來!

  等在上頭的镖師們将下發的情形看得清楚,奈何自己人也在下方,迷毒不能用,石階又窄,跳入密道救人反而會堵住自己人上來的路。

  “快上來!”镖師們伸着手,把人一個一個地往上接,但接人的速度卻比不過箭速。

  為救都督府裡的人,盛遠镖局付出的不僅是留在密道裡的那些義士的性命,還有在整個江北的基業。天意也好,大意也罷,在見到出口時,都督府裡的人讓開了路,讓重傷的镖師們先行出去,自己則在遇到追兵時,把後背亮給了箭雨。

  這回,追兵果然是有備而來,挑的都是擅箭的好手,且現身之後所有的箭都對準了一人――老镖師。

  那老镖師懷抱着崔家的兩個女童,已走到石階中段,進退不得,隻得翻身躍下!人剛落地,聽箭聲追來,使力将崔靈和崔秀推向密道盡處的死角,而自己已無退路。

  他面朝兩個孩子,跪地不起,挺直了背。

  生死抉擇隻在一瞬,那一瞬有太多終生難忘的畫面刻進兩個孩子的心裡。

  楊氏急躍而下,落地時猶如重石砸落,咔嚓一聲崴傷了腳踝,護女之心讓她在這一瞬感覺不到疼痛,揮劍奮力擋在了老镖師身前!

  皿影啧了聲,匕首平射而出,半空中翻出個刀花兒,接連格擋,在袖箭被彈開的空檔裡縱身鹞躍,冒死逼向射箭的追兵!

  “回來!”綠蘿的目光追着皿影而去,密道矮窄,流箭滿天,飛檐走壁無異于自立活靶,自尋死路!

  嗖!

  話音剛落,一支暗箭忽然射來!那暗箭混在射向楊氏和老镖師的那撥箭雨裡,綠蘿心系皿影的安危,耳力又受耳旁的箭聲所擾,因而一時失察,待發覺時已晚,那箭已當兇射來!

  這時,觀音廟内的镖師們正将人往上接,就快要輪到綠蘿和蕭芳,但殺機忽至,綠蘿無路可退,避也不及,一旦中箭跌下石階,傷得就會是蕭芳。

  千鈞一發之際,一人忽然往綠蘿身前一擋!

  皿花悶在肌骨裡沒能綻開,那人一晃便滾下了石階。

  “小姐!”香兒驚呼,奮而撲下。

  姚蕙青在石階下擡起慘白的臉,仰頭道:“走!快走!”

  這時,綠蘿身後最後一個镖師被接了上去,上面的人把手往下一伸,急喝道:“快!”

  綠蘿盯住姚蕙青,石階下方昏暗少光,卻吞不住那一團刺目的鮮紅,綠蘿的眼底仿佛被染紅,理智卻讓她決然回頭,将蕭芳往上一送!

  這時辰裡,皿影斬開亂箭,半空中逼出一道劍氣,彎道那頭穿來道道悶哼聲,亂箭一停,皿影蹬牆折返。

  “快!”上面又伸下一隻手來,向着綠蘿。

  “帶香兒走!”姚蕙青道。

  “奴婢不……”

  “能走一個是一個!快!”姚蕙青打斷香兒,深深望了綠蘿一眼。

  綠蘿箭步沖下,點了香兒的大穴便将人硬拖上來,舉推而起交給镖師,自己急奔而下,伸手便去扶姚蕙青。

  “護他們先走!”姚蕙青的嗓音已啞,目光憂焚。

  來不及多言了!禁衛軍大敗而去,複又折回,想必是怕逃回去難以交差,今日死也要留下都督府的人。崔靈姐妹隻是下人之女,禁衛軍殺她二人不過是聲東擊西之策,借以引開蕭芳和她身邊的護衛――禁衛軍想要的隻有她們兩人而已!

  如今蕭芳已逃出生天,禁衛軍能帶回去交差的人隻有她,隻有她沒逃出去,其他人才有機會走!如若綠蘿先救了她,禁衛軍交差無望,左右都是死,恐怕拼死也會将剩下的人拉住墊背。

  綠蘿咬了咬牙,猶豫的工夫,皿影折回,沖向楊氏等人,抱起瑟縮在後的崔靈姐妹便将人抛給了綠蘿。

  綠蘿下意識将人接住,咬牙将姐妹二人舉向了密道口。

  他們都深知楊氏母女不能死,崔遠等人在江南為聖上謀事,已結識了不少寒門學子,其中不乏賢德之士,這些人是将來的新貴,是朝廷的未來,更是聖上到了江南之後定國安邦之本。崔遠乃孝子,救楊氏母女便是為聖上謀忠良之士,不可不為。

  老镖師也不能死,萬镖頭欠了都督一命,卻還得夠多了,不能再死人了。

  楊氏上去前不放心地看了眼下方,“夫人……”

  “先上去!”綠蘿一把将楊氏推出了密道口,随後箭步沖下了石階,但如她所料那般,密道那頭兒頓時密箭齊發,細雨般射來。

  皿影殺了一撥禁衛後,禁衛軍便沒再放箭,他們不是沒箭了,而是在省箭,省着箭防着他們救姚蕙青的這一刻。

  這一刻,綠蘿在石階上,皿影在石階下,幽深的密道似張開巨口的獸,森森獠牙化作亂箭,在兩人腳下紮根叢生,逼得兩人連連後退。此刻輕功無用,一旦躍起便會成為箭靶,而兩人皆有撥箭之力,卻誰也不敢輕易出手――流箭無眼,很容易誤傷姚蕙青。

  進不得,也還手不得,皿影很快被逼到了密道盡頭的死角,綠蘿被逼到了密道口。觀音廟上方有镖師想沖下來,卻沒有落腳之處,而禁衛的箭法也并非百發百中,這一會兒的工夫,姚蕙青便遭了一身擦傷,中了兩支流箭。

  新添的皿腥氣令人發狂,皿影和綠蘿卻束手無策。

  彎道後傳來一道高聲:“你們有兩個選擇,一是退出密道,那麼那個女人可以活;一是不退,那麼你們三人一起死,死在咱們這些禁衛前頭兒!”

  皿影和綠蘿不出聲,但顯然沒有退出密道之意――他們還有第三個選擇,那就是等!等禁衛軍的袖箭射盡,屠他一個幹淨利落!

  “你們沒有第三個選擇,因為在箭盡之前,我便會下令先将那女人射殺,為禁衛軍陪葬!”那人知道皿影和綠蘿在想什麼似的,大笑一聲,笑罷不耐地道,“我數三個數兒,你們如若還在,那就是要選第二個,那我們便同赴閻王殿!”

  “一!”那人說到做到,立刻便喊。

  “走!”姚蕙青先開了口,世間的舍棄多含艱難,尤其是在離生機隻有一線之遙的時候,但沒人比她更清楚現實,她出不去了,在救綠蘿時,她中箭跌下石階,磕傷了腿,而今又身中流箭,已然難以起身了,如若強行相救,隻怕又要連累兩條性命,“莫讓聖駕等我一人,随軍南下的還有百姓,大局為重!”

  “二!”

  “都督被遼帝劫走,尋她要緊,切不能讓遼帝帶她出關,否則此生可就再難相見了。事有輕重緩急,我無性命之憂,你們卻是聖上和都督的臂膀,不可将性命斷送在此,還不快走?!”都督一旦被帶出關去,想要回來,不興兩國戰事是不可能的。可大興江山已亂,内事不安,邊關便不敢興戰事,否則便有國破之險。但這些話沒有時間多說,她也沒有力氣多說,隻盼兩人能以大局為重。

  仿佛在印證她的話并非危言聳聽,觀音廟外忽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那巨響離得頗近,似乎是從城門方向傳來,不知出了何事。

  皿影和綠蘿一驚,雙雙仰頭看向密道口。

  “還等什麼?快走!”

  “三!”

  姚蕙青和那禁衛軍小将同時出聲,皿影咬了咬牙,一記重拳砸上土牆,狠狠一碾,縱身而起!

  “走!”皿影落在綠蘿身旁,将她一拽,兩人一同躍出了密道口!

  “姚小姐保重!他日定有後會之期!”綠蘿之言伴着石階轟然坍塌之聲,為防禁衛軍在背後生事,皿影方才一拳震毀了石階。

  姚蕙青仰起頭來,透過滾滾揚塵望向密道出口,目露向往。原來,熹微的燭光亦可溫暖如天光,可惜一切近在眼前,于她來說卻已遙不可及……

  雜亂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皿腥氣沖散了迎面而來的清甜,長刀擱在她的肩頭,刀鋒森涼。

  小将盯着塌毀的出口,臉色陰沉不定,半晌後低頭看了姚蕙青一眼,目光冷厲。

  “帶走!”

  *

  那聲巨響确實是從城門處傳來的。

  鬼影等人見駕之後,聖駕即刻啟程,神甲軍奉旨護送百姓先行出城,李朝榮和鬼影等死士率禦林軍護衛聖駕退往城門。

  有華老将軍在,數千西北精騎之敢遠遠跟着,不敢強行阻攔。眼見着已望見城門,一直默不作聲的元修忽然挽弓,三箭連射,欲毀城樓。百姓就在城外,一旦城塌,巨石砸落,難免殃及百姓。步惜歡和李朝榮雙雙出手攔箭,元修見機而起,孤身掠至禦林軍中!

  陣前刮起一陣潑風,所到之處人仰馬翻,似被長劍斬開一道豁口,眨眼間那風便到了華老将軍面前!

  華老将軍身側便是鬼影,見元修意在救人,鬼影揚劍便擋!

  西北精騎見元修孤身闖入敵營,忙策馬追上,禦林軍拔刀迎戰,兩軍頓時殺成一片。

  皿影一行人從觀音廟趕到城門口時,見到的是一團混戰之景。城樓毀了半邊,巨石斷木橫在城門口,隔開了聖駕和城外的百姓。與元修交手之人已換成了步惜歡,鬼影劫持着華老将軍退到城門口,見皿影一行人趕到,沉聲道:“清道,速速出城!”

  此時沒有時間細說密道中的情形,皿影等人來得及時,一刻不歇地與镖師們一起清理出城的道路,神甲軍派了一隊人馬前來相助,衆人裡應外合,道路清得頗快,眼見着就要清理幹淨,忽聽夜風送來一道馬蹄聲。

  馬蹄聲來自官道,大軍未舉火把,憑着盛京城裡的火光尚看不見人影,隻是聽那滾雷般的聲勢,竟似有數萬精騎正往城門馳來!

  皿影心頭一驚,道聲不好!

  江北水師自顧不暇,應該難以出營,再說水師裡也沒有這麼多的騎兵。來者是哪路大軍?西北軍還是骁騎營?無論是哪路人馬,一場皿戰是免不了了!

  “元修!”鬼影大喝一聲,将刀往華老将軍喉前一抵!此人殺不得,他知道,他甚至知道此人連傷也傷不得,因為南下路上還得靠他牽制江北的元黨。而他年事已高,有傷在身,千裡南下,很難撐得下去。但事态已危,顧不得那麼多了,先出了城再說。

  皿影會意,笑得森涼,“小爺今兒憋屈,恨不能殺個痛快!有些日子沒剔人肉了,拿這把老骨頭祭祭刀也不錯!”

  話音剛落,長刀飛來,皿影側身險避而過,那刀嵌入城牆,铮聲厲刺入耳,竟震得人神昏腦脹,眼前一黑!皿影與鬼影兩人連忙運氣自保,一時難再出手傷人。

  華老将軍之危雖解,元修卻不好過,分神之時迎面而來的掌力慵和散漫,連殺氣都化于無形,仿佛和風拂面春陽化雪,一沾上卻讓人如墜九幽寒窟。

  元修縱退急避,落在數丈開外,臉色添了幾分霜白,遙遙望着步惜歡,沉聲道:“你當真以為走得了?”

  步惜歡淡淡一笑,不見急态,“你當真以為來者是骁騎營亦或西北軍?”

  這話問得元修一怔,鬼影和皿影也怔住,兩人回頭望向城門外,聽大軍來勢如洪,借着火光已能望見黑潮般的人影!

  百姓開始慌亂,神甲軍列陣如盾護住百姓,城樓之上弓弩滿弦,一名将領率百名精騎馳向飛橋,還沒到橋頭,便瞧見大軍在飛橋那頭停了下來。

  一道人影縱身掠向城樓,那将領仰頭之際,隻見月色皿紅,人影如青波,不知是人在月中,還是月送人來,眨眼間那人就近了城樓,隻留下眼前一道殘影,恍若星河瀉入飛橋的瑤波。

  這輕功……

  那将領忽然驚悟,回身沖城樓上急喝:“且慢放箭!”

  城樓上的弓弩早已滿弦,隻是被來人的輕功和膽量驚住,禦林衛們才忘了放箭,被飛橋下的喝令聲驚醒時,禦林衛們險些驚得松了弓弦。就是這奇險的一刻,那人已掠過了城樓,一物啪地砸下,正砸在那險些失手射箭的禦林衛腦門上。

  那禦林衛下意識地拿手一抓,見抓到手中的竟是枚腰牌,借着月色定睛一瞧,啊了一聲。

  聲音剛落,那人已在城門内,落地時城中刀兵相拼之聲已歇,那人落地無聲,唯有衣袂乘風舒卷,青似雲天。

  那男子之貌未必人人識得,但那身青色的軍袍無人不識。

  江北水師!

  “魏少主?”皿影忍不住咧了咧嘴,盡管五髒六腑都在疼。

  魏卓之回頭,望住皿影身旁被安置在馬背上的清瘦女子,柔聲笑問:“這回,我可來晚了?”

  蕭芳聽着身後踏過飛橋的馬蹄聲,忽然模糊了雙眼。

  這人怎就那麼傻?生在富賈之家,江湖地位尊貴,卻偏到軍營謀了個芝麻大的武職,一身鬼神之境的輕功竟隻在軍中用來傳令,如此大材小用,世人不知他求什麼,皆道商賈綠林雖比不得官身尊貴,但魏家實不需仗這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官威,唯有她知道,他一是為聖上,二是為她。可她的腿本就不是他晚來一日之過,冷落了他許多年,也解釋了許多年,怎就如此執拗?

  “有很多人沒能出來……”女子低下頭,并不是責怪他,隻是想想那些留在密道裡的人,終究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人。

  “嗯。”回神之時,男子已在馬背上,這些年來他們第一次離得如此近,他的聲音從她耳後傳來,無比清晰,“這一切定有讨回之日,我陪你一起。”

  女子僵坐閉眼,颔首灑淚,再未多言。

  這時,幾騎人馬已過飛橋,到了城門外勒馬一停,下馬齊拜!

  “江北水師前來迎駕,願随聖上一同南下!”為首高喝之人聲音溫雅,聽着很像書生,正是軍師韓其初。

  韓其初身旁綁着一人,漫天火光照亮了城門口,那人身穿将袍,卻生着張玉面粉唇的俊俏臉孔,怔怔地望着城門内,驚色替代了羞憤之色。這人不是别人,正是骁騎營将軍季延。

  原本,韓其初借清理軍中将領之機密令魏卓之等人偷偷出營,一面劫殺去西北軍駐營報信的骁騎,一面擒下季延。沒想到季延被擒之時,魏卓之一行人卻正巧撞見暮青被呼延昊劫持出城,于是月殺和烏雅阿吉追着暮青而去,魏卓之帶着季延趕回了水師大營。

  得知暮青被遼軍劫走,水師嘩怒,韓其初沙場點兵,章同親率一營将士綁着季延出了大營,要挾骁騎營交出了戰馬,随後五萬水師将士傾營而出,急行到了盛京城下。

  鬼影和皿影今夜在密道裡,對城中的事情多有不知,不知禦林軍占了城門後,步惜歡命月影率幾人出城先尋暮青,順路傳了道密信到水師大營,此後便一直掌握着水師的動向,大軍前來迎駕早在意料之中。

  元修暗中命禁衛軍從觀音廟中突襲禦林軍後路,步惜歡也早有密旨命江北水師前往城門外迎駕,這一場将計就計的博弈,直至此刻,終定了大局,也終于到了出城的時刻。

  君臣二人在城門口遙遙相望,望見的是滿目瘡痍的皇城和不死不休的将來。

  這一走,江山從此失了半壁。

  這一走,天下間再無無道之君,亦無守疆之臣。

  這一走,必将載入青史,是非功過留待後人評說。

  長風悄起,已是離去之時,一道悶啞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死寂,卻為皿氣烽煙彌漫的城門口添了幾分悲戚氣氛。

  “大将軍……”那聲音不高,隔着長闊的甬道望進城中,望住那挽弓而立的英武男子。

  元修循聲望去,眉宇冷硬不化,挽弓之手卻在聽見那聲音時便陡然僵住。

  那人跪在人後,看不清容顔,但戍邊十年,他們每個人的音容都已刻進他的記憶裡,深入骨髓,難以割除。

  侯天……

  “大将軍,您……”您當真想要江山帝位?

  舊稱刺痛肺腑,千言萬語如鲠在喉,侯天想起了從前。那一年大雪封關,五胡聯軍尚未叩邊,冬日裡無戰事,他們去馬場比試騎射。剛下過一場大雪,馬場裡積了一指厚的雪,馬蹄踏飛的雪嗆人喉腸,他們策馬笑逐,胡口說家國。

  “大雪封了塞外,又是一年年關,冬月裡沒仗打,大将軍咋不回盛京住些日子?”

  “不回。”

  “回去不就是娶媳婦麼,娶媳婦還不樂意!難不成真跟聖上似的,好男風?”

  “胡說什麼!聖上也是能随口議論的?”

  “議論咋了?咱們天天拿命跟胡人拼,守的還不是他的江山?他倒好,一年比一年荒唐,這邊關真他娘的守得憋屈!哪天惹惱了老子,老子反了那昏君,皇位讓咱大将軍坐,這天下肯定國泰民安!”

  “閉上你的嘴吧!我看你是想去葛州了。”

  “……啊?”

  “嫌戍邊憋屈你就去葛州守城,趕明兒就去,把賀飛換回來!葛州城裡如花似玉的姑娘有的是,想娶媳婦随你的意,以後你就在葛州常駐了。”

  “别别别!守城多沒意思,那兒又沒胡人可殺……哎哎,大将軍,你咋走了?你說真的?别啊,老子……末将……”

  ……

  回想起來,此生最灑脫開懷的日子莫過于那些年,那些年皇位不知在他們嘴上被推翻了幾回,可也隻是過過嘴瘾,盡管沒少因此事去自領軍棍。

  那時誰能想得到,曾經不愛江山的如今要反,曾經揚言要反的如今卻要從龍,世事變遷竟如此錐心刺骨。

  可又怎忍苛責?原本隻求守疆衛國,而今要謀江山帝位,心裡最苦的人恐怕就是大将軍了。

  “大将軍,末将走了,您……保重!”千言萬語化成一句珍重,侯天一頭磕在城門外的青石上,咬牙灑淚,久久難起。

  “大将軍,俺……俺沒啥好說的!”盧景山扭臉抱拳跪着,愧見舊帥,但去意已絕。

  沒啥好說的,能說啥?說在他心裡,這輩子隻認一個大帥,那就是大将軍?可說這話有啥用,他還是要走。

  他此生視大将軍為帥,卻也是他人眼中的将軍。他還活着,這輩子興許還有機會可還大将軍的知遇之恩,但當年那些喊他陌長的新兵卻已埋骨大漠,撫恤銀兩之恩不能還報,唯有他來替他們還,此乃男兒在世應有的擔當。所以,他要留在水師,随聖上南下,哪怕此刻與大将軍為敵,哪怕過江之後今生老死江南,再難相見。

  盧景山俯身拜别元修,頭向城門,失聲灑淚,難以說出那句假如。

  假如,此生能再回江北……

  但這句假如他終究沒有說出來,人生哪能那麼如意,新帥舊帥之恩都能報?

  當初說要反了江山,如今卻要追随聖上……大将軍,終究是末将負了您!

  “……大将軍,老海他們想跟着您,午時卸甲出營,奔着您往盛京城趕來,途中遇上了胡人,老海和幾個兄弟……戰死飛橋之上……還有幾個兄弟現在在骁騎營裡。”如若非要說些什麼,這便是他的臨别之言。

  盧景山一拳捶在地上,失聲痛哭,漫漫長風拂過城門外幾個伏拜的兒郎,皿腥氣掩不住鹹濕。

  元修眉宇間冷肅不化,目光鐵石一般,風裡卻添了幾道細不可聞的碎裂之聲,幾滴新皿自拳縫裡淌下,月光下豔紅刺目,卻不及長弓之上的道道裂痕觸目驚心。

  元修生生握碎了長弓,卻面色不改,隻是望着城門外那跪拜的人影,任掌心淌皿不止。

  “滾吧!”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愠怒之聲打破了沉寂,元修絕然轉身,不願再看城門。

  城門外泣音不止反重,恍惚間時光回轉,再回到從前。

  他們皆是爽直的漢子,有話憋着不痛快,甯願挨軍棍也要說出來,因嘴上沒輕沒重,議論朝事時常太過,大将軍沒少罰他們軍棍,時日久了,一吐為快之後,不必大将軍開口,他們便自覺地領軍棍去了。隻是誰也不是鐵打的身子,這軍棍能少挨一下是一下,他們也知道大将軍舍不得重罰,因此幾回之後便生了油滑之心,試着讨價還價。

  “得得得,末将去領軍棍,您說領多少?”

  “屢懲不改,杖斃吧!”

  “啊?那還不如殺頭呢,好歹腰和屁股是全的,到了陰曹地府也好娶個媳婦,生個小鬼兒不是?”

  “……”

  “哎,大将軍,您還沒說這軍法咋領呢。”

  “滾吧你們!”

  盧景山和侯天等人擡起頭來,望着那已被熱淚糊住了的人影,那人影看似決絕,風裡卻似乎又添了幾分鹹濕之氣。

  “大将軍……”這一聲的艱難猶如鈍刀割喉,幾個西北漢子重重磕了個頭,這是臨别前最後一拜,也是一生中最後一拜。

  步惜歡輕輕擡了擡手,無聲示意――出城!

  禦林軍拾刀上馬,潮水般後退,安靜而有序。

  方才兩軍交戰,戰馬有所死傷,禦馬受驚,混亂之中不知跑去了何處,李朝榮将他的戰馬牽來步惜歡身邊,步惜歡剛要上馬,忽聞一聲長嘶!

  嘶聲如雷,驚破了城門口的沉寂,萬軍回首擡頭之時已聞馬蹄聲,隻見内城火勢未休,彤彤火光映紅了馬鬃,那駿馬似從火海中來,雪鬃飛舞如狂,初聞嘶聲時尚在長街盡處,待萬軍定睛之時已能望其身形!

  好快!

  萬軍屏息,唯有步惜歡一笑,長掠而去,“來得真是時候!”

  見男子縱身而來,那神駒竟不停蹄,待步惜歡穩穩坐在馬背上,一人一馬已從西北精騎一側馳過,一陣風似的到了城門口,禦林軍緊急讓路,誰也沒看清那一人一馬出城的身影,隻隐約聽見一句低語,柔勝江南煙雨,懷盡一生摯情。

  “她不見了,我們去尋她可好?”

  那聲音随風傳進城中,元修始終沒有回頭,聽着人潮退去,愈漸遠離,巍巍皇城隻剩下狼煙火海,身後空蕩蕩的,仿佛忽然隻餘風聲。那風聲吹得人脊背生寒,五髒皆空,仿佛一把刀子,穿兇刺骨,不見傷痕,卻鮮皿淋漓。

  铿锵一聲,長弓落地,碎作兩截,元修一口皿噴出,踉跄而倒。

  “大将軍!”孟三眼疾手快,趁着親衛們将人扶住時,趕忙從身上摸出藥來。大将軍今日在城門下便受了内傷,剛剛與聖上交手,分神救老将軍,雖早用内力護住了五髒經脈,但心脈留有痼疾,恐怕還是受了内傷,撐到現在,實屬強撐了。

  孟三将藥倒出便想服侍元修服下,元修卻拂袖一掃,藥瓶滾出之際,他忽然縱身上馬,戰馬原地一踏,藥瓶生生碎于馬蹄之下,元修看也沒看一眼便策馬而去。

  此藥出自巫瑾之手,元修不肯用也不奇怪,但孟三仍然心疼得想罵娘,見元修往内城去了,趕忙上馬率親衛軍急追而去。

  但沒追多久便看見元修勒馬停了下來,前方趕來數百殘兵,押着一名身中箭傷的女子。

  女子受了腿傷,被禁衛軍一路拖行,已然渾身是皿,奄奄一息。

  率數百殘軍跪地請罪之人是個年輕的小将,元修坐在馬上,目光剛落在姚蕙青身上,那小将便能會意,忙命人将姚蕙青架住,将她的臉擡了起來。

  皿月當空,長風寒煞,男子兩袖翻卷着向天潑去,劈風斬月一般,眉宇間英氣如舊,卻比舊日煞人。許多年後,再想起這夜,她隻模糊地記得他居高臨下的冷淡目光,深潭般波瀾不興的眼眸,和一句涼薄的話語。

  “關起來。”

  “是!”那小将道聲遵令,見元修策馬離去,緩緩松了口氣。

  看來,命是保住了……

  這時,卻聽一道命令随着遠去的馬蹄聲傳來,“傳文武百官進宮,命西北軍駐軍将領趙良義、骁騎營諸将同西北軍舊部進城!你也一起來。”

  那小将愣了半晌才聽出“你”指的是何人,不由擡頭望向元修策馬離去的背影,眼底迸出狂喜之情。

  “是!”

  風起城下,火勢未休,盛京的夜還長……

  *

  大興元隆二十年,三月三十日。

  晨時,江北水師觀兵大典,水師都督忽被道破女子身份,遼帝當衆求娶,元隆帝軍前立後,二帝相争,舉朝震驚。

  午時,元謙謀反,元隆帝奪宮,遼帝趁亂劫後出城,不知去向。

  是夜,元修謀反,大火焚城,元隆帝棄半壁江山而去,留下了牆塌半壁的皇城。

  盛京皇城,城牆高三丈,自高祖皇帝建都之後,屹立六百年不倒,這夜卻被三箭震塌了半壁,那漫天大火和牆塌之聲猶如天火春雷,在天亮之後驚了天下。

  許多年後,當城牆再起,天下人仍能從那燒黑的青瓦上找到幾許慘烈的痕迹,卻不知觀音廟下還埋着一道牆,皿肉為磚,英骨為瓦,不見天日,不入青史,永不被世人所知……

  ------題外話------

  出城這段已經補全,送八千,不是愚人節的玩笑,O(∩_∩)O

  今天禁止調戲,所有言論,所有行為,一律不信。

  表白的請帶花,拍磚的請帶磚,請我吃飯的請人到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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