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宮裡擺上晚膳,沈娴沒有胃口,隻草草吃了幾口。
玉硯道:“皇上,你别聽那六皇子瞎說,他一看就滿口謊話,不靠譜的樣子。”
沈娴坐在銅鏡前,望着鏡子裡的自己,裡面的面容确實憔悴得連她自己都快要不認得。她道:“玉硯,我這樣,挺醜的嗎?”
玉硯道:“皇上隻是沒休息好,等好好睡一覺,養好了精神,就又恢複成以前好看的樣子了。”
沈娴道:“白天的時候沒在意,現在發現,我這樣怎能去見蘇折。”她輕聲道,“算了,今晚不去了。”
這對玉硯來說是件好事,之前還怎麼勸都勸不住呢,眼下沈娴打消了念頭,她便趕緊去準備洗漱就寝的事。
這夜沈娴睡得很早,她累極了,玉硯替她守夜,見她沉睡的面容,不由又是一陣心疼。
第二天沈娴早起上朝,昨夜睡眠質量好,她精神和氣色都有所恢複。
朝事說不了多久,百官又要拉拉扯扯開始說沈娴的家常了,無非是趕緊把大皇子召回來,趕緊與夜梁六皇子完成儀式。
沈娴道:“與六皇子完成儀式,和把大皇子接回宮,選一樣,愛卿先選哪樣?”
大臣們商議一番,一緻決定:“那就請皇上先與六皇子完成儀式吧。”
沈娴淡淡道:“禮部準備一下,這兩天随便找個時候進行。”
說是随便,但下面的臣子豈能随随便便準備,又得把欽天監拉出來,算一個良辰吉日。
既然是遲早得完禮,她不想讓蘇折看見。這段時間他在家養病,也好。
下朝後,沈娴第一時間出宮,進了蘇折的家門。
她沒讓管家去禀報,自己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蘇折的院落裡。
房間的門開着一扇,蘇羨坐在凳子上,正一本正經地給蘇折講故事。沈娴站在房門邊靜靜地聽了一陣。
她知道蘇羨為了能給蘇折講故事,還去茶樓裡聽說書一事,隻不過他年紀尚小,有的故事并不明白具體是個什麼意思,但是他卻能一字不漏地把故事背下來,再講給蘇折聽。
說書先生說來的故事隻是打發閑暇時間的,并沒有多精彩。但是蘇羨這麼努力,蘇折也很有耐心地聽他軟軟糯糯地講。
有時候蘇羨停頓了一下,蘇折便悠閑地開口道:“後來呢?”
沈娴隔着門,臉上神情溫柔含笑,一時竟不忍心進去打擾。
一個故事說完了,蘇折道:“歇一歇,你娘來了。”
蘇羨歪着腦袋就朝後望去,看見沈娴在門邊。他從凳子上滑下來,有模有樣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道:“我娘來了,就讓她來照顧你。”
後來蘇羨主動退出了兩人的視線。
沈娴進屋來,坐在蘇折床前,握了握他的手,摸過他的脈象,額頭也沒發燒,細聲道:“感覺怎麼樣?大夫來過了嗎?”
“嗯,感覺尚好。”
她絮絮地問:“可有按時喝藥,按時吃飯睡覺?”
蘇折笑了一下,溫甯道:“你讓阿羨過來,他連書都不讓我看,不按時吃飯喝藥睡覺,也沒别的事可做。”
沈娴亦跟着笑,“他給你講故事,頗費了些心思。”
蘇折自是明白,不然一個兩歲半的孩子,如何能知道外面那些市井故事。所以不論蘇羨講什麼,不論有趣還是沒趣,他都耐心認真地聽。
沈娴手拂了拂他的頭發,碰到他額頭上的護額,和腦後的繃帶,仿佛那痛意從她的指尖傳到了她的心裡。沈娴問:“還頭疼嗎?可覺得有頭暈腦脹?”
随後沈娴輕柔地替他揉了揉頭部穴位,總是會多少讓他感到舒服些的。給他換衣時,讓沈娴看見了蘇折的背部。
前些時候隻顧着蘇折頭部的傷,眼下看見蘇折的後背,沈娴幾乎又快要飙眼淚。
如果不是因為她,蘇折背部的線條和肌理十分流暢結實,寬肩窄腰,身量修長勻稱到幾乎完美,可如今,他後背上疤痕遍布不說,之前被城樓落下來的石頭給砸了,眼下滿背都是青紫交加的淤痕。
城樓墜石一事,最終也沒查到有人蓄意為之。先前城樓就有些破爛,說要修葺,也隻是修繕表面。在夜梁六皇子抵京的前兩天,才草草修繕了一下,隻是沒想到,還是沒能抵擋得住城樓戰後的腐朽。
沈娴輕輕撫摸着蘇折後背上的淤痕,道:“疼麼?”
蘇折輕細道:“疼倒是不怎麼疼,隻是你再這樣摸下去,約摸我會不得安生。”
沈娴撚了撚他的衣衫,道:“我去拿藥給你抹上。”
好在蘇折素日備有治療外傷和跌打的傷藥。
此時無人進來打擾,蘇羨已經帶着崔氏又往那市井茶樓去了,家裡的下人都在廚房忙活,準備午飯。
外面陽光不錯,幾許葉影搖落在窗前,随風輕輕晃着。
沈娴指腹沾了藥膏,均勻細緻地抹在蘇折的瘀傷上,一邊抹一邊輕輕吹着氣。蘇折蓦地擡手,握住了沈娴的手腕,頓了頓,他才繃着後背道:“别吹氣,我不疼。”
沈娴似明白了什麼,便不再吹氣。
她閑話家常般與蘇折輕聲道:“昨夜,我見到六皇子了。”
蘇折道:“他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單純,往後阿娴需得防着他。”
沈娴道:“我是挺讨厭他橫插一腳,插在你我中間。可昨夜卻聽他說起,他與大楚和親的事,是你早就與夜梁皇商定好了的事。”
兩人之間是短暫的沉默。
沈娴神色未變,手上動作也依舊輕柔,又道:“蘇折,是這樣嗎?”
良久,蘇折道:“早前,我怕光用兩座城池鎮不住夜梁皇的野心,大楚内亂的時候,擔心夜梁會伺機對大楚出兵,便以和親之策穩住夜梁皇。于夜梁而言,和親若能延續子嗣,則是不費一兵一卒侵吞大楚的絕佳辦法,于大楚而言,則是兩國安定、發展國力的長遠之計。這場和親,雙方都有目的,都在暗自較量,六皇子定會對你使手段近你的身,你不可讓六皇子碰到。”
頓了頓,他又道:“哪怕一根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