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輝背着破舊的行李包,臉色陰沉地站在人群之間,他的心情糟糕透頂。剛才他摸出錢袋打開,裡面的錢不翼而飛,隻剩下一堆石頭。
該死的胖子,還是對自己下了手!
他心中發誓,日後回到舊土,再見到這家夥一定要吊起來打。
發呆片刻,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祈禱五行天真的像胖子說的那樣包食宿。如果不是,那自己就……隻能揍胖子的時候更用力一點。
暫時把錢的事情抛之腦後,他的注意力放在眼前。
離報到的時間尚早,但感應場大門外已經圍滿了學員。他們神情興奮地彼此打招呼,三五成群的熱烈讨論打聽着。
在安靜、肅殺、危機四伏的蠻荒呆了三年,眼前這般鬧哄哄的場面,艾輝非常不習慣。在蠻荒隻要有東西接近他周圍五米的範圍,他就會心生警惕,這已經成為他的本能。
可是現在……他周圍五米内擠了十四人。
他不安地調整身體,但沒有任何用處。他隻能極力克制自己逃跑和出手把十四個目标幹掉的沖動,在蠻荒,一旦有不明生物接近他,隻會這兩種選擇。
好吧,又是“在蠻荒”……
還沒有進入感應場,艾輝便已經察覺到自己和周圍的格格不入。他深吸一口氣,強自平息心中的悸動,他知道這是自己必須克服的心理障礙。
稍後,他硬着頭皮,向感應場大門擠過去。
擠過潮水般的人群,渾身汗毛直豎的艾輝衣衫淩亂,他喘着粗氣,短短五十米,他覺得比走五十公裡都要累得多。
來到感應場門前的艾輝,擡頭望向高聳的大門。
感應場的大門高聳,目測大概有六十多米高,由一塊塊不規則的鐵闆拼接而成,拼接的手藝很粗糙,看上去就像打滿補丁的大破布。大門鏽迹斑斑,到處可見傷痕累累。
鐵門前的石闆,一條寬約半米的深溝筆直如劃,歲月的侵蝕讓它變得棱角圓潤,溝内有半窪積水。
艾輝默默注視着小水溝。
在五行天,這條小水溝無人不知。艾輝知道它,則是因為它和劍修有關。
它被稱為“最終防線”。
在被蠻荒入侵最黑暗的歲月,這條不過半米寬兩百米長的淺溝,就是那場存亡之戰的最後防線。
曆史上最後一位有名有姓的劍修,燃燒生命揮出的最璀璨一劍,擊殺敵酋,刻下這條最終防線。受到激勵的人類頑強抵抗,堅持到五行天開啟。
傷痕累累的大鐵門,是當時從戰場上拖回來的廢品拼成。感應場建立在此地,就是五行天的初代開創者希望後輩們不要忘了那段歲月,不要忘記五行天建立的初衷。
容顔和硝煙在歲月中消散,緬懷和傳說卻代代相傳。
感應場在五行天地位超然,想必也和此有關。
艾輝對最終防線的了解,源自他在劍修道場整理的劍典。
幾乎所有提到這條防線的劍典對這一劍極盡贊譽。譬如分隔人類生死的一劍,譬如分隔兩個時代的一劍等等。在那些緬懷劍修的人心中,那一劍宣告了修真時代徹底結束,五行天時代開啟。
這些和艾輝沒有什麼關系,他整理過的劍典很多,但是從來沒有複興劍修之類的愚蠢想法。
嗯,老闆就是這樣愚蠢,所以生意敗光,欠了一屁股債,連命都沒了。不過能見到劍典中提到過很多次的遺迹,艾輝還是覺得感覺不錯。除了因此想到老闆,會讓他有點微微感傷。
他很快恢複如常,蠻荒三年的磨砺,見慣生死,他越來越少為這些随風消散的往事感傷。活着的人要努力活着,死去的人都會安息。
瞻仰完遺迹,他迅速從人群中退了出來,一直退到人群的最外圍,無處不在的悸動消失,他長松一口氣。
忽然,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艾輝的臉色倏地沉下來。
一個箭步上前,閃電般擡腿當兇重踹。
“砰!”
肥碩的身影橫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沒等胖子爬起來,一隻腳踩在胖子的臉上,艾輝語氣低沉:“錢交出來。”
胖子眼睛不眨一下:“沒了!”
“誰的錢沒了?”腳上的力量迅速增加,艾輝語氣中的危險也在急劇增加。
“都沒了。”胖子語速飛快:“我的錢寄回家了。”
“我的錢。”艾輝語氣依然平靜,但是再遲鈍的人也能聽到平靜湖面下的怒火,就像激蕩的熔岩。
“買了這個名額。”胖子一臉光棍:“沒辦法,過了申請期,隻能花錢買,我可是走了不少門路,你錢也就剛好夠。你要對我好一點,欠債的都是大爺沒聽過?我要死了,錢就打水漂了……”
腳下的胖子在滔滔不絕,艾輝的怒火突然消失,面無表情地砰砰砰狠狠踩幾腳。
周圍人嫌惡地收回目光,胖子身上又是灰又是泥的,艾輝身上的衣服隻能算得上幹淨,但是洗得發白。手上提着的行李袋也是同樣的白,看上去寒酸得很。
胖子帶着滿臉腳印從地上爬起來,渾然沒有半點内疚和不好意思。
兩個人找了個遠離人群的地方坐下來。胖子不知從哪摸出一塊麥芽糖,丢進嘴裡嘎嘣嘎嘣咬起來,他不停四下張望,好奇地打量着周圍。
“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胖子不解地看了一眼艾輝:“感應場啊!進了感應場,咱們就不是苦力了!再過個十年,就可以把全家接到五行天。那可就是鯉魚躍龍門啊,你知道舊土有多少人想要一個名額?”
艾輝懶得理他,随手從石磚縫裡拱出的一堆野草中扯了一根,嚼在嘴裡:“你是哪一元?”
“火元!”胖子嘿然,綠豆大的眼睛眯起來:“我以前都不知道我的體質居然這麼好……”
胖子忽然意識到險些說漏嘴,硬生生刹住。
艾輝轉過頭,一臉狐疑:“體質好?”
五行天感應場的規定很死。五行天内不分男女,不分貴賤,隻要到了年齡,就必須進入感應場學習。而對于舊土民衆,隻要通過體質檢測,都可以進入感應場。
胖子臉不紅心不跳:“是啊,差一點就過線了,比你天賦好得多吧。要不然,想花錢都沒辦法花,感應場的規矩那麼嚴,門路哪那麼好走。”
嗯,打死也不能讓艾輝知道自己是體質達标才得到名額的,要不然,錢就昧不下來。胖子在心裡反複提醒自己,神情自若不露半點破綻。
艾輝哦了一聲,收回目光,他的體質很一般,離标線差很多。
“可惜咱倆屬性不一樣。”胖子有些遺憾,他的體質是火之元,艾輝的屬性是金之元,這意味着兩人會被分到不同的隊。
艾輝心中也覺得有點遺憾,他和胖子配合默契,彼此信任無間,倘若能在一個隊,他還能多照應一下胖子。
知道艾輝在想什麼,胖子嘿然道:“放心,再怎麼也是混過蠻荒的老鳥,還能被那幫小屁孩欺負?”
就在此時,一朵通紅的雲朵,從遠處天空飄來,緩緩降落在地面,引發一陣騷動。一名衣着華貴的英俊少年從上面下來,許多少女驚呼“好帥”之類。
“非富即貴啊!”胖子目光立即被吸引,語氣充滿羨豔:“這火浮雲的品質真沒話說!鮮豔通紅,沒雜質。你看,雲朵的形狀是不是像火焰?乖乖,極品火浮雲啊。這小子的來頭肯定很大,找機會去抱抱大腿!”
嘴裡的青草嚼成渣,艾輝忽然有點懷念蠻荒,起碼那裡到處有鐵脊藤。那玩意不光甜,而且韌得很,嚼半天都還有彈性。他瞥了一眼火浮雲便收回目光,醒目耀眼而且還慢吞吞,在蠻荒肯定是最好的獵物。
這朵火浮雲就像一個信号,緊随其後,不斷有各種奇怪的飛行物從四面八方飛來,降落在感應場門前的廣場上。
胖子就像是打了雞皿一樣,亢奮無比,嘴裡噼裡啪啦說一堆艾輝從來沒有聽過的名詞。他的眼睛毒得很,不光認識這些飛行物,許多還能報出價格。
聽着胖子的聒噪,艾輝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人群。在蠻荒很難看到如此稚嫩的臉龐,蠻荒的每個人都像是野獸,兇悍、機敏、危險。
而這裡的少年,稚嫩的臉龐透着特有的陽光和朝氣,他們興奮的眸子裡寫滿對未來的憧憬。男孩們殷勤地圍在女孩身邊說笑着,他們表現出風度和幽默,想方設法吸引女孩的注意。女孩們的臉上露出羞澀腼腆的紅暈,像早晨陽光染過的朝霞,她們嘴角含着淺淺的笑意,嬌豔得就像花兒一樣。
野草的青澀在嘴裡彌漫,艾輝有點恍惚,又有點羨慕。
羨慕在他的眼中一閃而逝,他的眸子恢複如初,淡漠而平靜。想想老闆,想想三年來倒在蠻荒荒野叢林中,化作森森白骨的苦力們,自己已經足夠幸運。
活着比什麼都重要,活着就是最大的幸運。
耳邊胖子的聒噪,此時也變得順耳許多。
高聳的大門緩緩打開,艾輝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站起來,桀骜的臉龐透着堅定。他知道,大門後是一條嶄新的路,他以前從來不曾想象的道路。
那條路的遠方是什麼,他不知道。
他隻是像三年前走入蠻荒一樣,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對胖子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