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間,床上倚着牆角抱劍而坐的艾輝緩緩睜開眼睛。
比黑夜還深邃的眼睛睜開的瞬間,漆黑的房間仿佛有一道寒芒閃過。這縷犀利冷冽的光芒一閃而逝,艾輝又恢複到無害的模樣。
離開蠻荒有些天,他還沒有習慣躺在床上睡覺。
檢查了一下體内溫養了三年的劍胎種子,沒有任何變化。
他放下懷裡抱着的草劍,體内劍胎的感應消失。以前有段時間,他對劍胎過度依賴,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劍不離手。後來發現這樣容易使自己本身失去警覺,他才強迫自己除了戰鬥和守夜崗,其他時間都不碰劍。
能夠在蠻荒完好地活下來,艾輝自有他自己的獨到之處,劍胎的種子便是他最大的依仗。
進入蠻荒的第三天,他就差點命喪黃泉。也是從那一刻起,他對力量開始瘋狂的追尋,擁有力量才能夠在冰冷的蠻荒活下去。他沒有可以求助的對象,元修對苦力從來不假顔色,艾輝也不是什麼機靈讨巧之人。
野獸被逼到絕境往往會爆發出比平時更強大的力量,人被逼到絕境同樣如此。
艾輝就像溺水之徒,拼命去抓住他能抓住的任何稻草。
比如劍典,他腦海中最多的東西。
靈力的消失,使得修真世界崩塌,修真者的時代一去不複還。但是百萬年的積累,深厚無比,修真體系發展程度之高,遠非如今人們能夠想象。
煉體、陣法、煉器、五行、趕屍等等,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充沛而易于使用的靈力,加上人類豐富的想象力,誕生了有史以來最璀璨最輝煌最龐大的修煉體系。
但便是如此璀璨龐雜的修真體系,劍修永遠是最耀眼的明珠。在修真世界的任何一個時代,最頂尖的強者中,永遠都有劍修的身影。
在那時,一部大有來曆的劍典出世,往往會掀起一場腥風皿雨。如今,它們埋在故紙堆垃圾堆中,一文不值。
劍修是修真者中最龐大的群體,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自然不少。
需要靈力的劍典最先被艾輝排除,這類劍典往往是大派正宗,在靈力充沛的時代,如何能夠更有效利用靈力才是堂皇大路。然後排除掉的,是看不懂的劍典。晦澀艱深的劍典多如牛毛,艾輝翻閱過數目驚人的劍典,算得上半個劍典專家,但還是有很多劍典都看不懂。有些是故弄玄虛,有些是年代過于久遠。
經過層層篩選,還是有一些劍典。
如果放在修真時代,這些劍典無一例外都是旁門左道,遇到一個耿直的正派高人,肯定要喊一聲魔障。
哪怕以前都看過,艾輝也心驚膽戰,這些劍典奇詭莫測,完全超出正常人想象得極限。比如有一部劍典,以修煉者的七情六欲入劍,最終斬*,得證無上劍道。比如魇魔劍典,修煉者以秘法沉睡巨棺之中,于夢魇中煉劍,修煉大成者,此劍由虛返實,自具神妙。
以前翻閱這些劍典隻是當個趣聞,沒什麼太大的感受。如今一想到,自己要修煉這些劍典,頓時不寒而栗。
艾輝終于找到一部看上去不是太詭異偏門的劍典。這部劍典并無名字,殘缺不齊,上面的隻講了一個東西,那就是如何種劍胎。
仔細研究過之後,艾輝才大緻明白所謂劍胎之道大緻的意思。其實挺簡單,人的*成長是有極限的,而精氣神這等無形之物則沒有極限。但是精氣神虛無飄散,像霧氣一樣,沒有任何殺傷力。這部劍典的創始者提出一個極為有趣的說法,人的*就像是劍鞘,而精氣神才是真劍。
而如何把無形無質的精氣神凝聚成劍呢?劍典給出一個非常獨特的想法,精氣神難以凝聚,那就以它們為土壤,孕育劍胎的種子。
比起其他劍典,這部劍典顯然看上去要正常得多。
艾輝沒有猶豫,便依照劍典修煉,竟然被他成功種下劍胎的種子。
倘若在劍修道場,他一定不會冒險。可是在蠻荒,有什麼猶豫的呢?每一天都有人倒下,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都不知道,所謂的風險根本不值一提。他更關心的是,所謂的劍胎有沒有用。
活下來最重要。
三年過去,他從蠻荒活下來,走進感應場。
劍胎的種子還是種子,沒有任何動靜和變化。
艾輝對此倒是相當坦然和平靜,能幫助自己活着從蠻荒走出來就讓他覺得無比值得,他對劍胎沒有更多不切實際的奢望。劍典殘缺不齊,後面如何修煉隻字未有。
修真時代的劍典,講究萬流歸宗,無論劍典如何奇詭偏門,走到後面還是要回到“靈力”這兩個字上面。他估計後面的修煉,也離不開靈力。
劍修是過時的東西,修煉的依據是一文不值的劍典。他不是老闆,不會那般癡迷劍典,認為劍修多麼偉大雲雲。
他壓根也不去想劍胎後面的修煉。
雖然劍典上說,抱着劍打坐,能夠滋養劍胎種子。其實更重要的是,抱劍入定有利于夜晚的警戒。
劍胎很奇妙,當他手中有劍時,劍胎就會被激活。劍胎被激活,他的六識會變得異常敏銳,周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便會有所察覺。到後來,很多元修大人都知道他擅長警戒,晚上值崗也成為他的主要任務之一。
這也是他能夠得到一部分戰利品的原因,雖然隻是邊角料。
抱劍打坐取代睡覺,三年如一日,堅持下來。
那時的他在寒風泥濘中瑟瑟發抖,現在的他在溫暖安全的房間一夜天亮。
他很滿足,現在很幸福。
今天是開始上課的第一天,他充滿期待。自打入手五萬塊,後面的兩天,他都沒有出門。
窗外的天空夜色深沉,微光浸着冷,離天亮還有段時間。
艾輝十分利落跳下床,赤腳踩在地毯上,他就像靈敏的貓科動物,每個動作寂然無聲。地毯是粗硬的硬棕草編織而成,有些刺腳,艾輝渾然無覺。他沒有開燈,窗外天際的微光,讓他可以清晰看見室内一切。
借着微光,漆黑的房間内,他開始洗漱。
他已經習慣了黑暗,這亦是蠻荒的饋贈。在危機四伏的蠻荒,任何丁點光芒,都很有可能令自己陷入危險。
熟練解除門後的簡易陷阱,推開木門,清冷的空氣吸入肺中,艾輝精神一振。
微光的天,靜谧的道場,恍惚間他仿佛回到劍修道場。熟悉的感覺在體内彌漫,清冷的空氣似乎也變得香甜,僵硬棱角分明的臉龐變得柔和,嘴角不自主浮現一抹久違的溫暖笑容。
他開始挑水拖地,動作輕快。
身體的記憶迅速被喚醒,動作很快從生澀變得熟練。
太陽還沒有升起,艾輝已經打掃完成,顧不得抹汗,看着纖塵不染的道場,艾輝覺得由衷的滿足和喜悅。
看着幹淨的道場,他有些舍不得踩上去。
蠻荒的三年,在沼澤泥漿、腐葉枯枝中摸爬滾打,遇到腐爛的怪獸屍體更是家常便飯,衣服沾滿鮮皿,時間久了變成深淺不一的褐色斑塊,不知道是野獸的還是自己的。
腳掌踩在幹淨的木闆上,熟悉的感覺。
纖塵不染的甯靜道場,就像他心底深處的夢境。
度過最不适應的前兩天,艾輝開始慢慢喜歡上這樣的生活。如果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他甚至冒出這樣的念頭。
察覺到自己的幼稚,艾輝笑了笑,轉身回房間收拾東西,他的課程很緊。
劍胎種子幫助他從蠻荒中活着回來,但是這不值一提。在元力的修煉上,他遠遠落在别人的身後,面臨的壓力比其他人要大得多。
感應場的規定很嚴格,一旦一年内沒有開啟自己的本命元府,五年之内沒有小圓滿,就會被驅逐出感應場。倘若學員是來自五行天,則要追責其父母,認定其教育不力。而如果學員來自舊土,便會失去進入五行天的資格,遣回舊土。
達到小圓滿的境界,同樣必須離開感應場,因為那意味着你有資格成為一名登記在冊的元修。
五年的時間,是感應場能夠給予最長的時限。而事實上,艾輝隻有四年的時間。因為感應場還有一條規定,所有的學員,一旦超過二十歲,必須離開感應場。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如果還想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必須更加努力。
太卑微,那就努力踮起腳尖。
地平線後的太陽用光染亮了天際,泛着冷的藍,折射在空氣中。他收拾好東西,嘴裡嚼着一根青草,挎着舊布包,披着漫天的雲霞和蔚藍,走出道場大門。
清晨的街道沒有白天的喧嚣和夜晚的燈火,很安靜,它還沒有蘇醒。第一縷陽光,跨過千山萬水,穿透屋頂,在街道上投下第一道光斑。
艾輝喜歡陽光。
在蠻荒,清晨前的時刻,是最危險的時刻。偷襲往往發生在那個時刻,那是死亡和鮮皿最濃郁的時刻。
而當陽光穿過青草上的露珠,荒獸和蠻族會像潮水般退去,殺戮的蠻荒,重歸祥和甯靜。
校舍離兵鋒道場不算太遠,但也不近。
随着離校舍越近,學生越密集。熙熙攘攘的人群,艾輝非常陌生。他們年輕的臉龐充滿朝氣和憧憬,艾輝有些羨慕,他們臉上看不到半點被鮮皿浸透的滄桑,看不到半點經曆殺戮後對外界本能的防備。
他們純淨無暇,年華美好。
艾輝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他用力嚼着青草,任憑青澀和草腥味在嘴裡蔓延。
對他們來說感應場是學校,對自己來說,感應場是自己的新戰場。
對自己說,活下來比美好更重要。
他邁開步伐,走進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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