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神離
任楚令霄怎麼敲門、喊門都進不了沈宅,卻是眼睜睜地看着裴霖晔順順當當地進了沈宅的大門。
“砰!”
當沈宅的朱漆大門重重地在他眼前關上時,楚令霄隻覺得那門闆簡直快拍在他鼻尖上了。
楚令霄額角的青筋亂跳,簡直快要氣瘋了。
他恨不得甩袖走人,但又覺得不甘心,心裡憋不住這口氣。
小厮看着楚令霄那副恨之入骨的樣子,心中感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可小厮也不敢去觸楚令霄的黴頭,陪着他幹等在沈宅的大門外。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楚令霄幾次想走,又最終沒走,等他煩躁到想踢開大門進去抓奸時,前方的大門終于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裴霖晔與沈芷一邊說話,一邊并肩從宅子裡走了出來,言笑晏晏。
沈芷穿着一件雪青色雲紋褙子,下面是茶白色的挑線裙子,烏黑的頭發绾了個簡單的纂兒,插了支銀鑲白玉的發簪,看着娴靜大方,容光煥發,與身着一襲霁色直裰的裴霖晔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明明兩人并無逾矩的行為,可看在楚令霄眼裡,這兩人之間卻彌漫着一股子旁若無人的親昵。
楚令霄忍不住喚了一聲:“阿芷!”
這兩個字中壓抑着一股隐忍的怒意,畢竟他今天是來找沈芷求和的。
沈芷早就聽門房說了楚令霄等在府外,因此臉上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色,對于他,視若無睹。
沈芷繼續跟裴霖晔說着話:“表哥,麻煩你跑這趟了。待會兒我着人給你送幾筐枇杷過去,算賀你喬遷之喜。”
從前裴霖晔是暫住在宸王府的,最近他剛領了錦衣衛指揮使的差事,前幾天就從宸王府搬出去了。
裴霖晔微微一笑:“下次你帶沐哥兒一塊兒去我那裡玩。”
“……”楚令霄本來以為沈芷看到他會羞愧,會自慚,畢竟她與裴霖晔孤男寡女,可是,沈芷連看都不看他,自顧自地和裴霖晔說着話。
這一瞬,楚令霄差點沒失控,但他又把怒火強壓了下去。
前兩次他來這裡大發脾氣,都鬧得不太好看,第一次被裴霖晔揍了一拳,第二次差點被京兆府的衙差拿下。
他今天是來求和的。
楚令霄不知道第幾次地在心裡告訴自己,忍住了快要脫口而出的斥責,也收斂了脾氣。
他露出彬彬有禮的笑容,含笑道:“阿芷,我是來接你和沐哥兒回去的。”
說話間,楚令霄意味深長地看了裴霖晔一眼,眼神中帶着幾分驕傲,幾分示威。
他與沈芷夫妻十幾年,育有一雙兒女,這情分是任何人都越不過去的,讓裴霖晔親眼看看也好。
沈芷:“?”
這一次,沈芷終于施舍了楚令霄一個眼神,幽深的眸子裡藏着讓人讀不懂的情緒,暗流湧動。
一瞬間,風中似乎都帶上一絲寒意。
楚令霄隻以為沈芷這是被自己說得動容了,連忙又道:“阿芷,我想通了,以前是我的不是,我知錯了。”
“我們夫妻十幾年,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就原諒我一次吧。”
“阿芷,就算你生氣,不願原諒我,可你也不想塵姐兒為難吧?”
“父母和離也不是什麼好事,若是日後禦使參她一本,她還有什麼臉面母儀天下?”
楚令霄這番話既是說給沈芷聽的,也是說裴霖晔聽的,最好裴霖晔把這些話轉給沈千塵聽,讓沈千塵也好生估量估量。
沈芷看着楚令霄的眼神愈發冰冷,譏诮地勾唇笑了,淡淡道:“那我可得趕緊再找一個,就不會‘難看’了。”
楚令霄:“……”
楚令霄愣住了,雙眸瞪大,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這個女人簡直不知羞恥!!
裴霖晔也是驚訝地張大了眼,眼底似是泛起了一圈淺淺的漣漪。
他緊緊地握了握拳頭,眼神又在驟然間沉澱了下來,似乎做了某個決定,突然對沈芷說道:“表妹,我去國公府提親,可好?”
怦怦!
裴霖晔的心髒狂跳不止,仿佛要從兇膛中跳出來一般。
十五年了,他已經錯過了一次,不想再錯過第二次!
裴霖晔深深地凝視着沈芷,這一瞬,仿佛他的眼中隻剩下了她一人,也全然忘了楚令霄還在這裡。
沈芷先是一怔,然後抿唇一笑。
那雙形狀優美的鳳眸中泛着潋滟的光芒,宛如春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但笑不語,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靜靜地轉過了身,往宅子裡面走去。
裴霖晔:“……”
裴霖晔呆住了,呆呆地看着沈芷離開的背影,好似周圍的一切都離他遠去。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眸光柔和缱绻。
春風徐徐,将他的幾縷發絲與袍角吹了起來,與眉眼一起飛舞……
時間似乎都放慢了。
“沈芷,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人!”
直到楚令霄瘋狂的嘶吼聲鑽入耳中,裴霖晔這才回過神來,目光轉向了楚令霄那張扭曲猙獰的面孔。
楚令霄簡直要瘋了,壓抑了近一個時辰的情緒終于還是爆發了出來,恨不得用最難聽的言語來發洩心頭的憤懑與嫉妒。
“你們兩個是不是早就勾搭在一起……唔!”
楚令霄歇斯底裡的嘶吼以一聲吃痛的悶哼作為收尾,他被裴霖晔一腳狠狠地踹中了腹部。
裴霖晔這一腳太快,也太猛,楚令霄根本反應不及,踉跄地退了兩步,差點沒摔倒,幸好他的小厮從後面扶住了他。
楚令霄感覺腹部傳來一陣劇痛,似乎腹中的腸子絞在了一起,痛得連他的腰也直不起來了。
楚令霄的臉色青青白白地變化不已,面龐扭曲,外強中幹地斥道:“裴霖晔,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們王妃可是我的親生女兒!”
兩個男子的對峙引來路過的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
“你也知道啊。”裴霖晔冷笑道,面無表情地看着幾步外的楚令霄,目光冰冷,猶如天山頂的萬年冰雪。
随着他這幾個字落下,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凝結起來,寒徹骨髓。
他看着與方才沈芷在的時候判若兩人。
楚令霄生怕裴霖晔又對自己動手,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這一退,氣勢上就顯得弱了好幾分。
“楚令霄,你想再嘗嘗階下囚的滋味嗎?”裴霖晔負手而立,聲音不輕不重,語氣平淡,卻透着毫不掩飾的威脅。
楚令霄想說“你敢”,可這兩個字像是憋在了喉嚨口似的,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來之前就打聽過最近京中的變動,也聽說了裴霖晔已經取代陸思骥成為了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如果裴霖晔公報私仇把自己拿下,關到诏獄的話……
楚令霄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拂袖上了馬,近乎落荒而逃地離開了。
裴霖晔望着楚令霄離開的背影,沒打算追。
這裡是沈宅,他不想在這裡鬧出什麼事,引來一些不必要的指指點點,擾了她的清淨。
楚令霄發洩地對着馬臀揮了下馬鞭,即便不回頭,也能感覺到身後那道屬于裴霖晔的目光,隻覺得如芒在背。
直到拐過了彎,楚令霄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他本來想找個地方喝酒,駛過一條街,見街上的酒樓茶樓全都關了門,方才意識到現在是國喪。
楚令霄隻能灰溜溜地回了永定侯府。
他心裡憋着一口氣,因此一回去,就把書房裡的文房四寶、茶盅果盤等全都給摔了個遍。
砰!啪!咚!铛!
屋裡的砸東西聲此起彼伏,守在書房外的小厮吓得膽戰心驚,魂不守舍,正琢磨着是不是讓人去請姜姨娘時,姜姨娘不請自來。
小厮頓時如蒙大赦,這府中大概也唯有姜姨娘能哄得住楚令霄了。
“啪!”
又是重重的一記砸瓷器聲響起。
姜姨娘一進屋,入目的就是滿地的狼藉,書房裡的東西幾乎都被砸到了地上,讓人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一隻墨錠砸在了姜姨娘的鞋邊,把她吓了一跳,低呼出聲。
楚令霄聞聲朝姜姨娘看了過來,雙眼因為怒火染得通紅。
見來人是姜姨娘,他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依舊面黑如鍋底。
姜姨娘端着一個放着茶壺與茶杯的托盤走了進去,小心翼翼地踩過地上的碎瓷片,柔聲道:“令霄,你剛剛出門,是去找姐姐了嗎?”
“你們……你與姐姐可是有什麼誤會?誤會總能化解的,姐姐的脾氣急,你别與她計較。”
姜姨娘柔聲安慰他,柔情蜜意。
楚令霄深鎖的眉頭又舒展開了一些,愈發覺得還是他的敏姗溫柔體貼,比所有人都好。
他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敏姗,也就是你脾氣好,還給她說話!”
“她這脾氣就跟茅坑裡的石頭似的又臭又硬!”
“哼,我就等着她自己來求我!”
楚令霄一向好面子,也不說他連沈宅的門都沒進去,更沒說他被裴霖晔踹了一腳的事。
姜敏姗把托盤放到了茶幾上,然後走到了楚令霄的身旁,拉起了他的手走到窗邊坐下。
“令霄,喝點花茶,消消火。”姜敏姗親自給楚令霄倒茶,又親自把茶杯送到了他手邊,顧盼之間,柔情似水。
楚令霄接過了那個粉彩茶杯,喝了一口,入口的花茶香香甜甜,溫溫熱熱,正适合入口。
他剛發了一通脾氣,正好有些口幹,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
姜姨娘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唇角彎起,神情溫婉,柔情款款,可是半垂的眼眸中卻閃着陰戾的光芒。
她一邊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花茶,一邊回憶起了往昔:“我還記得那一年,我來京城投靠姑母,這才認識了表哥你。”
“那時,我不遠千裡來到異鄉,又要寄人籬下,其實心裡很害怕,是表哥你跟我說,讓我把這裡當做是自己的家。”
“我記得那時候表哥你送了我一塊玉佩,那塊玉佩我到現在還收在首飾匣子裡,舍不得拿出來戴……”
“那幾年,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了。”
姜姨娘微微笑着,娓娓道來,目光朝窗外的幾棵桃花樹望去,枝頭的朵朵桃花俏然綻放。
楚令霄的思緒也被姜姨娘的話漸漸地帶進了回憶裡。
從他少年時第一次見到姜敏姗時,他就喜歡她。
她就像是蓮花池中一朵的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清麗脫俗。
而且,她的眼裡隻有他,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他是真喜歡姜敏姗,就算别人都說姜敏姗的家世太差,他也曾想過要娶她。
年少時,他對她的許諾都是真心實意的,可惜,造化弄人,父親在世時犯了錯,惹怒了先帝,他不得不取了沈芷。
想到這些往事,楚令霄的心口又變得憋悶起來,把手裡的空茶杯重重地放在了茶幾上。
姜姨娘又給他倒了第二杯花茶,體貼地說道:“表哥,我知道你的身不由己。”
“我也從來沒怪過你,能夠像現在這樣一直陪在你身邊,我已經滿足了。”
“這些年,你對我的‘心意’,我也都看在眼裡。”
姜姨娘那半垂的眼睫如蝶翅般輕輕地顫了兩下,仿佛撩在楚令霄的心口。
楚令霄看着她,聽她這番推心置腹、柔情蜜意的話語,心裡滿滿都是對她的心疼。
終究是他負了他的敏姗!
“敏姗,你相信我,我心裡隻有你。”楚令霄一把握住她的素手,溫柔地把她攬到懷中,信誓旦旦地保證道,“這次我也隻是想把沈芷哄回來而已,現在宸王得勢,沈芷回來,對楚家才好。”
“你放心,我和你還是跟原來一樣。一切都不會變的。”
他的大掌扣住她的纖腰,眼神是那麼深情,那麼專注。
姜姨娘溫順地在他懷中依偎了片刻,然後擡起了頭,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問道:“那逸哥兒呢?”
“……”楚令霄沉默了,想起了昨天太夫人的那個提議。
姜姨娘擡手攥住了楚令霄兇前的衣料,緊緊攥住,語速緩慢地再次問道:“逸哥兒要怎麼辦?”
她的聲音一貫的輕輕柔柔,瞳孔幽黑幽黑的,宛如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