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風撲在臉上,讓人瞬間清醒了,唐笑直覺剛剛的一切像是一場荒唐的夢境,她竟然那樣失态,如同瘋子,成烈大概吓到了吧?沒有哪個男人會喜歡那樣情緒激烈的女人。唐笑自嘲地想,這下她和任菲琳的小女人形象更是對比強烈了。這差距……她是無論如何也追不上了。
也許同樣家世不錯的任菲琳和他在一起,才算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吧。
成烈和唐笑兩人一前一後地默默往車庫走。半路上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竟然裹挾着幾片細小的雪花。
“成烈,你回去吧,讓司機送我就行了。”唐笑轉身看着成烈說。
她不是瞎子,看得見成烈身上單薄的衣物,天氣這麼冷,還飄起了雪,她不該硬拉着成烈陪她走這一趟。
成烈背脊挺直,雖然寒風呼嘯中隻穿着一套睡衣,卻沒有半點瑟縮之态,依然挺拔如寒松。
幽冷的黑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沉默着伸手攬着她的肩膀,帶着她大步往前走去。
上了車才算暖了一些,成烈開車,唐笑坐在副駕,偏頭看過去,成烈頭發和眉毛上都沾了雪花,暖氣一開,雪花紛紛化成了水珠,襯着成烈蒼白冷凝的側臉,使他看起來仿佛一座冰雕出來的人像一般。
唐笑取下裹在身上的圍巾,探過身去小心翼翼地擦去成烈發上的水珠,然後把寬大的圍巾鋪開,直接披在了成烈的肩膀上。
成烈濃眉微微皺了皺,但什麼也沒說。
唐笑坐回去,從包裡翻出被成烈摔成兩半的手機,前後蓋拼了拼,按下開機鍵屏幕竟然還亮了起來,發現手機沒有陣亡,唐笑一陣慶幸,連忙撥了朱醫生的電話,告訴朱醫生自己已經在路上很快就到。
即使沒有側頭,從聲音裡也能聽出那小女人的愉悅,不管是對裴遠晟,還是對這個朱醫生,她都是那麼的溫柔可親。
說不吃醋是假的,這個朱醫生和她是什麼關系,她對他态度那麼好,一個電話就随叫随到?
“唐笑,如果我不讓你去醫院,你會恨我嗎?”沉默的空間内,成烈突然問道。
唐笑立刻緊張起來:“你要帶我去哪兒?”
看着唐笑立刻炸起了毛的模樣,成烈冷聲道:“我在你眼裡就那麼不值得信任?唐笑,你覺得我會帶你去哪兒?”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的稱呼從笑笑變成了唐笑,這個發現令她心髒驟然微縮,他們之間的裂痕果然是越來越大了。
終有一天,會大到再也無法彌補的地步。
“對不起,是我過度緊張了。”唐笑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望着前面不斷撲到擋風玻璃上的雪花。
不知不覺間,雪竟然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今年的第一場雪,這個雪夜裡,他開車陪她去醫院。他們坐在彼此身邊,咫尺的距離,心卻不可能像從前那樣無間。
“你緊張什麼。”成烈開着車,大概是剛才出門時吹了風,現在頭部開始隐隐作痛。他最近頭痛得厲害的時候視力會有點模糊,不過還不算嚴重。但現在身邊有一個唐笑,他就不得不提起精神,小心謹慎。
“我……”唐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似乎說什麼都不太妥當,幹脆閉了嘴:“沒什麼。”
成烈也沒再吭聲,唐笑望着外面的雪花,這樣的雪夜裡,一向繁華熱鬧的承北路上,也絕少有車輛經過。
唐笑看了會兒外面,又轉頭看成烈,成烈面無表情地開車,修長的手指握在方向盤上,黑眸專注地望着前方。
唐笑看了幾眼成烈,發現他臉色還是很不好,發間似乎還有水迹,難道是剛剛沒擦幹淨的雪花嗎?
從包裡抽出紙巾,唐笑伸手去擦,成烈沒等她的手碰到自己,就冷冷開口:“别亂動。”
唐笑愣了一下,說:“我沒别的意思,就是看你頭發濕了,怕你着涼。”
成烈忍着頭部撕裂般的痛意,額頭冷汗涔涔,唐笑卻以為那是化開了的雪花,難為她一向聰明,現在卻犯起了糊塗。成烈不打算讓唐笑知道這件事,否則他一開始就同意做手術了。既然要瞞,索性就瞞個徹底。
“沒事。”他淡淡地說,“我自己來吧。”
他從她手中抽出紙巾擦了擦,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
唐笑心裡澀澀的,他是真讨厭她了吧。連碰都不讓碰一下。
身旁的小女人沒說話,成烈卻大緻能猜到她在想什麼,實在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像以前那樣哄她,他控制住呼吸,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得像平時一樣:“還有四十多分鐘才到,你睡會兒吧。”
“嗯。”唐笑應了一聲,閉上眼胡思亂想。也許是真的累了,過了一小會兒就睡着了。
成烈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畢露,額頭上冷汗涔涔,他費了很大力氣才使自己保持清醒,作為軍人他幾乎對任何的疼痛都有免疫力,唯獨這種如同從大腦深處一點點碾碎他每一根神經的痛法令人難以忽視,在确認唐笑睡着了之後,他單手從睡衣口袋中摸出止痛藥片喂進嘴裡,那種痛苦才稍微減輕了一些。
唐笑熟睡的樣子十分靜谧安詳,成烈側頭看了一眼,目光近似貪婪,作為男人,他有責任讓她一直快樂無憂,可是他沒能做到。這一生他從未愛過除唐笑之外的第二個女人,因此從前不知道愛一個人會有如此多的挂礙、牽絆、糾結。
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獨立的個體,一個人要讓另一個人幸福,根本沒有那麼簡單。很多時候,人即使用盡全力,也難以真正獲得幸福,更何況是要把這幸福一分不少地交給對方呢。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到底舍不得放手。
哪怕是磕磕絆絆的愛着,也想繼續走下去。
唐笑猛然張開眼睛,暖氣充足的車内,外面是寒風大雪,她身邊是背脊挺直神情專注的男人。
“成烈,你……”她喃喃地盯着他蒼白俊美的側臉,突然伸出手輕輕拂過他的面頰。
“怎麼了?”沒有追究她反常的舉動,他淡聲問道。還沒有徹底清醒的唐笑,下意識地想要撲過去緊緊摟住對方,可是她沒有,她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臉,直到雙眼發酸。
她夢到她失去了他。不算是多麼具有邏輯性的夢,短暫的片段裡,他的身影越來越淡越來越遠,她伸手去抓,隻握到殘存在空氣中的泛着模糊光亮的碎片。
緊接着,那些碎片便融化在她手心裡,像融化的雪花一樣,帶着濕漉漉的溫涼的觸感。
也許是大腦深處抗拒着這樣殘酷的夢境,她猝然從夢中驚醒,凝視着眼前的他,生怕下一秒對方就像雪花一樣融化掉。
“做噩夢了?”沉默了一陣,成烈開口問道。
“嗯。”唐笑點了點頭。
“夢見什麼了?”成烈淡淡地問。
唐笑遲疑了一下,說:“沒什麼……不太好的夢,醒來就忘了。”
這麼明顯的撒謊,成烈并沒有拆穿她:“快到了。圍巾拿走,你自己系好,外面風大。”
“不用……”唐笑說,“我穿了大衣。”
“拿走。”成烈皺了皺眉,語氣不容置疑。
唐笑心想成烈大概是嫌她的圍巾搭在他身上有損他的形象?再一想反正待會兒自己到了後就讓成烈先回去,于是就從他身上取走圍巾重新圍在了自己頸間。
很快就到了醫院,成烈将車停在外面,自己先下車,拉開唐笑那一側車門:“下來吧。”
唐笑愣了愣,見成烈穿着單薄的衣物站在雪花飛舞寒風瑟瑟的夜幕下,心髒蓦地疼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思考就攥住了成烈的一隻手,那修韌的手指徹骨的涼,唐笑低着頭掩飾自己濕潤的眼眶,狠狠眨了幾下眼睛,才松開成烈的手擡頭對他說:“我自己進去就好,你先回去吧。”
成烈皺了皺眉,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一臉的不可思議:“唐笑,你覺得我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
“啊?”唐笑愣住。
成烈摸了下她的臉,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從後備箱取出一隻雨傘,撐在唐笑頭頂上朝醫院大門走去。
醫院的人看到唐笑大部分都非常吃驚,尤其是那位劉豔玲醫生臉色非常難看,但是唐笑表明了自己隻是過來旁邊手術,并不會插手,她的态度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準備工作就緒後,手術即将開始,成烈不便圍觀,便呆在朱醫生的辦公室等唐笑。
這一台手術做到一半,由于劉豔玲醫生操作不當引起大出皿,這下劉醫生再也顧不上臉面的問題,連忙向唐笑求助。
唐笑二話不說,換了手術服就進了手術室。
手術臨時換了主刀醫生,好在其他幾個醫生以前都和唐笑配合過,大家對唐笑的手術風格也是再熟悉不過。
兩個小時後,手術結束,肝髒移植成功,病人情況穩定。
唐笑在一片掌聲中走出手術室,她卻來不及和衆人寒暄,一種沒由來的慌張從剛才就在心中盤旋不散。
“朱醫生,我丈夫呢?”唐笑一臉緊張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