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怎麼這麼不情願的樣子啊,”季曉茹嘟囔道:“算了,你要是不願意,我就不去了。反正,我已經想開了,跟你一塊兒到處遊山玩水,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也好像挺不錯的呀?再說了,就算你哪天不紅了,沒錢了,我還有一點小生意,雖然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是那個錢咱們倆省着用,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陸晨晞的眼圈變得更紅了,這讓季曉茹開始發慌了。
她沒見陸晨晞哭過,也完全沒做好他在她面前哭的準備。
要是他真的哭了,她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啊?
“好了,好了,我不瞎說八道了,”她戀戀不舍地從他臉上收回自己的賊爪子,“你快回去坐着,把芒果遞給我,也不用你喂我了,我自己吃。”
她活動了一下手腕,雖然還是很不舒服,但是心情好,身上的那些不适都仿佛可以忍受。
陸晨晞沒有堅持親自喂她,有點疲倦地坐回輪椅上,微微喘息幾下,将一旁的果盤遞到季曉茹面前。
季曉茹吃着芒果,感覺喉嚨得到了滋潤,聲音也沒那麼難聽了。
她原本就有點兒話唠屬性,隻要是對着自己不讨厭的人,總能夠找到話題。
當然了,她也不是對着誰都有話講。
這個世界上,受她這個話唠荼毒最多的,當屬唐笑和陸晨晞兩個人了。
說起來,唐笑和陸晨晞兩個人,真的是脾氣太好了。
每次不管她叽叽歪歪地講什麼,他們都不會覺得厭倦,不會打斷她,總是認認真真地聽她講完。
以前沒發現,做了個怪夢之後,季曉茹突然醒悟過來——
人活一世,能找個願意聽自己講話的人,真的太重要了。
陸晨晞這種被萬千人追捧和喜愛的人,别人和他說上兩句話都沒準會興奮的睡不着覺,他卻總是耐着性子聽自己各種抱怨發牢騷講些有的沒的,這真的已經非常非常難得了。
季曉茹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必須要好好珍惜陸晨晞,好好地和陸晨晞過下去。
她細嚼慢咽地吃完芒果,扭頭朝陸晨晞看去,隻見他正坐在輪椅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陸晨晞,幫我放一下果盤。”她伸手把果盤朝陸晨晞的方向遞過去。
陸晨晞接過果盤,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
其實季曉茹自己也完全可以做這件事,但是她就是沒事找事地想打斷陸晨晞的發呆,想和陸晨晞有點兒什麼互動。
像剛才那樣安靜得過分的陸晨晞讓季曉茹感到不安,不習慣。
“陸晨晞,不要總低着頭嘛,擡頭看看我。”季曉茹不知道自己的行為不知不覺中又違背了自己剛剛才定下的變身溫柔體貼小女人的計劃,畢竟,她太習慣對陸晨晞說話時使用命令句式了。
陸晨晞擡起頭來,安安靜靜地望着她。
季曉茹納悶地盯着陸晨晞:“你今天有點奇怪啊。”
陸晨晞笑了下,問:“怎麼奇怪了?”
季曉茹用一種古怪的眼神凝視着陸晨晞。
以前的陸晨晞,基本上也不會對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還用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回應她的質疑。
陸晨晞總是會對她的一舉一動都特别在意,特别緊張。
“我覺得……你突然間變得有點點不像你了。”季曉茹喃喃道。
陸晨晞又沒有說話,他隻是安安靜靜地與她對望着。
隻不過過了幾十秒的時間,季曉茹就感到心裡發慌了。
她不安地說:“好了,我們不讨論這個問題了,我猜你是身體不太舒服,對不對?要不我們一塊兒睡一會兒吧。”
她拍了拍旁邊的空位,對陸晨晞說:“來吧。”
陸晨晞沒有動。
就在這時,季曉茹莫名地發現,這間房間,不是昨天她和陸晨晞來到N島時住的那間房間了。
這裡的布置,更像是一間病房。
再看看自己的手腕,上面還有針孔呢。
這到底什麼情況?
難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挂過吊針嗎?
可是她明明好好的啊,為什麼突然會挂吊針?
想到這裡,季曉茹又想起自己剛剛睡醒時手腕腳腕那種曾經被束縛過的疼痛感了。
太詭異了。
她明明清楚得記得,昨晚他們剛到達N島,和裴遠晟一起吃了飯,下午回到房間休息。然後——
然後,他們去了海邊。
海邊?
季曉茹的瞳孔蓦地緊縮了一下。
夢裡面,也是在海邊。
那冰涼刺骨的海水,即使在夢中,也令她記憶猶新,如真切地掉進海裡過一樣。
“陸晨晞……”她蒼白的面容上蓦地浮現出一絲驚恐的神色,“我……我做了一個夢……我夢到——”
她說不下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好像說出來,面前這個陸晨晞就會消失掉一樣。
她不清楚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但是,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不願意他真的消失。
“夢到了什麼?”他的聲音微啞,臉上帶着悲憫的神色。
季曉茹不願看,也不願想。
她飛快地搖了搖頭,重新往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
“沒有,什麼也沒夢見。”
她放在身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緊緊抓住了被角,像是企圖借由它們給自己一點力量一般。
“你剛剛不是說,你做了一個夢嗎,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夢見呢。”陸晨晞說話的語調放得很慢,聲調也沒什麼起伏。
這真的很奇怪,陸晨晞平時絕不會這樣說話的。
可是,現在的季曉茹,一點也不想去追究這些問題了。
就當他一夜之間性情發生改變吧,也許,他和自己一樣,也做了什麼可怕的夢,所以才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反正不管怎麼樣,隻要他還是陸晨晞,隻要他還在她身邊陪着她,一切都足夠了。
她可以什麼都不在意,隻要他們在一起就好。
“我突然忘記了呗,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吧。”季曉茹語氣輕松地說道。
“……好吧。”陸晨晞淡淡的聲音。
季曉茹擡手掩住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姨媽快來了,感覺好困啊。陸晨晞,我又想睡覺了,我看你精神也不太好的樣子,要不要上來睡一會兒啊?”
陸晨晞的目光投向了季曉茹身邊空下來的位置,猶豫了幾秒鐘,他對她說:“好,不過我待會兒還有事,不能睡太久。”
季曉茹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在剛剛陸晨晞猶豫的那短暫的幾秒鐘内,她緊張的小心髒都快要從兇腔裡跳出來了。
聽到陸晨晞說願意陪她睡覺,她的一顆心才算安定了下來。
這怎麼可能不是陸晨晞呢。
這就是陸晨晞啊,如果不是他,他怎麼可能會陪自己睡覺呢?
季曉茹開心極了,看着陸晨晞從輪椅上站起來,走到床邊坐下,低着頭慢慢地脫自己的鞋子。
她探身過去,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肢。
陸晨晞變瘦了。
而且,在她抱住他腰部的那一刻,她感覺他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下。
季曉茹想,一定是因為自己以前太少主動對陸晨晞做這樣親昵的動作,他一時有點不适應所以才這樣的吧。
至于他好像瘦了這件事,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自己老和他吵架,害得他心情低落,飯量減少,所以才瘦下來的呢。
總之,所有不合理的事情,她都能給自己找到合理的解釋。
她竭力讓自己相信,一切都是正常的,什麼事都沒有。
将臉頰貼在陸晨晞溫暖的背部,季曉茹閉上眼睛,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以後,我每天都這樣抱抱你吧,陸晨晞,”她輕聲說道,“每天早上睡醒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吻你,每天晚上睡覺之前,我要做的最後一件事也是要吻你。晚上我還要抱着你睡覺。陸晨晞,我們快點結婚吧,感覺已經等不及了呢。”
陸晨晞回過頭,眸色深沉地望着她:“曉茹,為什麼以前不結婚呢?我記得,以前你總是不願意和……我結婚。”
季曉茹沒想到陸晨晞會這樣問,以前的陸晨晞從來不追問她什麼,也從不會責怪她的。
可現在,她真的好害怕他會不高興。
她緊張地抓住他的一隻手輕輕握住,仰頭望着他說:“陸晨晞,我真的沒有不想和你結婚,我隻是害怕……你知道嗎,我爸爸媽媽在我小時候總是離婚又複婚複婚又離婚,這讓我從小就覺得婚姻是非常非常不穩定的,我實在是害怕極了——”
“這是全部的理由嗎?”他似乎不太相信,語氣嚴肅地說道:“我以為,你隻是不夠愛我。不是嗎?”
“不……陸晨晞,不是那樣的。”季曉茹緊緊地攥着陸晨晞的手指,生怕他突然間拂袖離去。
他沉默地望着她。
這樣的眼神,讓季曉茹很害怕。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隻是我以前不知道。”季曉茹眼中漸漸湧現出淚水,“我太蠢了,我總是習慣從你這裡接受愛,獲得愛,我慢慢地把被愛當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從來不知道我得到多少愛,也應該回應給你多少愛,是的,我太自私了。我簡直是個自私鬼……陸晨晞,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甚至一直以為我還……還喜歡裴遠晟。
陸晨晞身體微微一顫,目光中露出震驚的神色。
晶瑩的淚水從季曉茹眼眶中滾落。
她眼中充滿了悔恨:“我沒敢告訴你,陸晨晞,這次之所以我會願意和笑笑他們一起來這裡,其實是想來看看裴遠晟,我想讓我自己确認,我到底是不是還喜歡他。對不起,陸晨晞,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現在知道了,我喜歡的人是你,是你啊……這輩子我想要一起共度餘生的人,也是你……”
陸晨晞輕輕從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歎息一聲說道:“曉茹,你怎麼能這樣?你知不知道——”
他話說到一半,像是想到什麼一樣,突然戛然而止。
季曉茹并沒有追問下去,她現在滿肚子的自責,她迫切地需要向陸晨晞表明心迹,讓他知道她愛他,深深地愛着他。
“陸晨晞,我求你原諒我曾經的愚蠢和搖擺不定,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我,今後我願意彌補你,不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不願意……”季曉茹再一次抓起陸晨晞的手懇求道。
陸晨晞閉上眼睛,搖了搖頭說:“太晚了,曉茹。”
“不……陸晨晞,不晚,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生,我們還可以一起去做很多事情,不是嗎?我們可以去國外的古堡一起舉行婚禮,可以去看極光,去看北極熊,隻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做,陸晨晞,我愛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永永遠遠地在一起……”
陸晨晞的眼圈紅了,他痛苦地說道:“曉茹,這些話,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說,為什麼?”“我現在說,我以後每天都說,不僅說,我還要一件件去做,好不好?”季曉茹緊張地望着陸晨晞。
陸晨晞沉默不語。眼睛中漸漸彙聚了水光。
季曉茹伸手撫摸着陸晨晞的臉:“晨晞,我們的一切都還不晚,我們都還年輕,也沒有父母管束,經濟上也都還過得去,晨晞,我們是自由的,我們可以做任何事,對不對?”
在季曉茹期待的眼神下,陸晨晞轉過頭,不再看她。
“曉茹,你先睡一會兒吧,我出去一下。”陸晨晞輕輕說道。聲音中帶着不易察覺的哽咽。
可是,季曉茹非常害怕他離開。
她緊緊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你要去哪兒?我陪你一起去,你不睡覺,我也不睡。你去哪裡我都要跟着你。”
陸晨晞皺眉看着她:“聽話,不然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季曉茹怔住,從前,他從來不會這樣威脅她的。
可是現在,他變了。
而她不得不去适應和接受他的變化。
她慢慢地松開手:“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他看着她說:“你先睡一會兒,等你睡醒,我就回來了。”
“可是……”她仍然猶疑不決。
“乖。”他摸了摸她的頭發,“我們總不能從早到晚一直黏在一起吧?聽我說,曉茹,你得給我一點個人空間。”
“可是……笑笑和烈子不也每天從早到晚黏在一起嗎?”季曉茹略微不服氣地說。
“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再說,我們也還沒有結婚呢。”陸晨晞說。
他像在提醒她,她若是不聽話,他就不會和她結婚一樣。
季曉茹不得不認輸:“好吧,那我隻睡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以後,你要回來,行嗎?”
他想了想說:“可以。”
季曉茹朝他笑了笑:“我等你。”
她的笑容有些勉強,刻意讨好對方的成分很明顯。若是有尾巴,她恐怕也要忍不住對他搖一搖了。
畢竟,做錯事的人是她,該祈求他原諒的人也是她。
他什麼錯都沒有。
在愛情中,付出更多的人,從來都是更值得同情的。
像季曉茹這樣,倘若角色對換一下,她恐怕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對方。
陸晨晞的眼光變得柔和了一些:“快躺下休息吧。”
季曉茹順從地躺下來,發現陸晨晞暫時沒有要走的意思,開心得好像一個突然得到糖果的孩子。
“你不走了嗎?”
“等你睡着我再走。”他說。
“嗯。”季曉茹閉上眼睛,淡色的唇邊含着一抹快樂的微笑,也許是身體還是太過于困乏無力,她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坐在床邊的人輕喚了一聲:“曉茹?你睡着了麼。”
季曉茹毫無反應。
他這才松了一口氣。
慢慢地下床,他按住自己疼痛不已的心髒,剛剛被刻意隐藏起來的疲憊和痛苦瞬間得到釋放。
一個趔趄,他差點直接一頭栽倒在地上。
擔心動靜太大,他匆忙間抓住垂下來的床單,才沒有使自己太狼狽。
半跪在地上,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從旁邊的床頭櫃上拿起手機,按下了緊急鍵。
很快,慕子豪帶着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員趕到。
“少爺,請你堅持一下……”饒是類似的情形早已經見過很多次,但每一次裴遠晟心髒病發作,慕子豪都會像是經曆一場惡仗。
裴遠晟緊緊地按着兇口,用力地喘息着,他覺得自己就和一條擱淺的魚沒什麼兩樣。
嚴重缺氧和心髒的劇烈疼痛,讓他意識昏沉,卻無法徹底地昏迷過去。
在被人擡上移動病床即将離開這間病房的時候,裴遠晟微微側過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着的季曉茹。
她睡得很沉,絲毫沒有被他吵醒的意思。
很好,這樣的話,他也就放心了。
病床被推到了走廊上,一群人包圍着他,将他推向急救室。
裴遠晟微微張着眼睛,疼到一定程度反而感受不到痛楚了。
他腦海中紛雜地閃過一些畫面,和一些隻言片語。
他現在感到很亂。
也許死了更輕松,但是,還不是時候。
很顯然,曉茹是把他當成陸子了。
其實以前也有人說過他和陸子長得有點相像。
據說朱家和陸家的祖輩也曾經是表兄弟,那麼,他們五官中有相似之處,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即便這樣,也不會有人把他錯認為陸晨晞,或者把陸晨晞錯認為他。
他想,曉茹或許是因為打擊太大,不肯接受陸子死去的事實,所以才潛意識地把長得和陸子略微相似的他當成了陸子吧。
或許他本應該在第一時間否認自己是陸子,直接告訴季曉茹全部事實。
可是,他不忍了。
他曾經已經傷害過季曉茹一次了。
現在,難道他又要傷害她一次嗎?
裴遠晟突然想,是不是人這一生所犯下的錯,命運遲早會通過别的方式來讓他償還?
沒有人能夠永遠被愛。
沒有人能夠永遠有恃無恐。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都是他命裡注定。
“呵……”裴遠晟最後歎息一聲,任由自己墜入黑不見底的深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