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烈并沒有如願睡着。
他掙紮了很久,還是抵不過頭疼和胃痛的折磨。
一般人像他這樣在雙重疼痛的夾擊下,恐怕再就忍不住在地上打滾了。
成烈憑借着強大的意志力,才忍住呻吟,讓自己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但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個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的人,光潔的額頭上布滿着細密的冷汗,性感的唇瓣上毫無皿色,緊緊陷入胃部的修長手指甚至在微微發抖。
這樣的疼痛,在他的“疼痛史”中,根本算不上什麼。
比這痛上幾十倍的痛苦,他也忍受過。
隻是,讓他感到難熬的,是身邊有一個女人在熟睡着。
他害怕因為他的動靜而吵醒她,更害怕被她發現他在忍受着這樣的痛楚。
真奇怪,她不是都要和他離婚了麼?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還這樣在意她的感受。
他不想讓她為他擔驚受怕,他怕看見她因他而落淚――
但也許,她根本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在意他。
更何況,在她眼裡,他才剛剛扔下受傷的她不管,抱着一個小護工離開。
她一定很恨他,認為他很無情很不負責任吧?
要不然的話,她也不會既不肯跟他說一句話,也不肯看他一眼了。
不過,這樣也好。
她恨他,以後就不會為他而傷心,他的任何事,都不會再影響到她。
對她而言,他也确實不是一個十分合格的好伴侶。
不僅總是要出去執行任務,不能夠留在她身邊陪她,還老是讓她擔心。
他的家庭使她得不到自由,縱使她完全康複以後能夠去嚴淩所在的療養院工作,但那樣的環境,對于她來說,真的合适嗎?
她或許,有着更加遠大的抱負呢?
他不該妨礙她展翅高飛――如果他愛她的話。
可如今,他卻困住了她。
而且,他知道她壓根就不願意生小孩。
但嫁給他,在他的家庭,不傳宗接代,是不可能的事情。
父親給的期限是一年,現在,距離那個期限已經不遠了。
縱使可以在父親面前找借口說唐笑生病需要休養,但這個借口,又能将一年期限拖延多久呢?
等到拖不下去的時候,唐笑真的願意再一次放棄療養院的工作在家生兒育女嗎?
那或許,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成烈蒼白的唇邊劃過一絲苦笑。
仔細回想起唐笑說的那些氣話――氣話,未必就不是真話。
她一直在惱恨他,他也确實不該在一開始就自私地搶了她。
頭部劃過的一陣陣銳痛,讓他疼的無以複加,也讓他在此刻格外的清醒。
如同裴子的換心手術一樣,他這一場手術,也是無法避免的。
可是,誰能保證手術一定會成功?
連嚴淩都不能夠保證。
萬一手術留下什麼後遺症,萬一他幹脆在這場手術中死了,難不成,還讓唐笑照顧他一輩子,甚至是守一輩子活寡嗎?
他心裡很清楚,倘若唐笑嫁的是普通人,丈夫去世了,她再嫁也沒什麼,但是,唐笑嫁的人是他。
成家的媳婦,尤其是長媳,哪怕他死了,沒有他父母的許可,也無法再嫁給别的什麼人。
如果有那麼一天――他與世長辭,不能夠再護着唐笑,成烽和成萌也各自有了家庭,隻剩唐笑一個人留在成家守寡,那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
成烈了解唐笑,她本質上,是個追求自由的女人。
她不願意被任何東西束縛,婚姻,子女,這些原本都不應該成為她的枷鎖。
是他讓她成為了籠子裡的鳥。
如果他死了,她就不但是籠子裡的鳥,還會是一隻被剪斷翅膀套上腳鐐的鳥。
那樣的生活,對唐笑來說,會生不如死。
世界上有很多女人,有的女人享受财富,有的女人享受權勢,有的女人享受地位……
但是,唐笑不屬于這其中的任何一種。
财富地位權勢,這些對唐笑來說,都不能夠給她帶來快樂。
可這偏偏是成家最能夠給她的。
換成其他女人,比如任菲琳,會心滿意足,格外享受,但是,對唐笑來說,這些一文不值。
她要的,從來都隻是自由與愛。
唐笑做了一個夢,夢裡面,她看到一個酷似成烈的背影,朝着一團熾烈而刺目的白光走去。
唐笑不知道那團白光是什麼,直覺中那是非常可怕的所在,仿佛将要吞噬掉一切走向它的人。
那是成烈嗎?
成烈為什麼要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唐笑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可是她看到自己的手從他的身體中穿過去,什麼都沒有碰到。
原來,前方酷似成烈的背影隻是一道影子,并沒有實體。
“成烈?成烈?!成烈你站住!!”唐笑大聲呼喚着他。
不管是不是成烈,不管是影子還是實體,潛意識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能讓他就這麼離開。
“别走……别去那裡!那裡很危險!”她大聲叫嚷着。
然而一切都隻是徒勞。
無論她怎麼着急,無論她怎麼叫嚷,他依然頭也不回地朝前走着,離那一團白光越來越近。
唐笑努力朝他飛奔而去,但是沒有用,他們之間看似隻有咫尺的距離,可她無論如何都夠不着他。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之間的距離無法縮減。
她快要急得瘋掉了。
到底怎麼辦?到底怎麼樣才能抓住他不讓他走?
她愛他啊!她怎麼能讓他離開她呢?
“成烈,你回頭啊!你回頭看看我!你别走好不好?”
她絕望地大叫。
他終于停下來,慢慢地轉過頭來。
就在這時,那團白光忽然籠罩住了他。
她才剛剛看清他的臉,頃刻間,他的臉他的身軀便如同一片片透明的亮片一樣紛紛剝落……
“不……不要!”唐笑尖叫着朝那團白光撲去。
她豁然睜開眼睛。
也許是機艙内太熱了,她渾身濕熱,脖子上黏糊糊的,伸手一摸,全都是汗。
唐笑茫然地脫掉身上的白色開衫,兇膛微微起伏着,一顆心髒在兇腔之中噗通亂跳。
隻是個夢……
她緩緩地喘息着。
隻是做了個夢而已,卻好像奔跑了幾千米一樣。
夢裡那種焦急惶然的感覺,實在太過真實。
不過還好,隻是一個夢。
但是,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
無論怎麼想,那種夢都很不吉利。
唐笑用手背拭去鬓角滑落的汗水,試圖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飛機已經飛行兩個小時了。
她約莫睡了一個多小時。
但這一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睡眠并沒有給她帶來良好的精神,反而讓她感到一種運動過度後的疲累。
她坐在座位上發了一會兒呆,這時突然間意識到一件事――
她旁邊的座位是空的。
那裡,原本應該是坐着成烈的。
怎麼回事?
他為什麼不在?
他去了哪裡?
難道中途飛機降落過嗎?為什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唐笑剛剛平息一些的心跳再一次猛烈地跳動起來。
聯系到剛剛的夢境,唐笑感覺非常不好,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紛至沓來,她總覺得成烈出了什麼事。
她的兩隻手下意識地去解安全帶,可是心裡越慌,手上越亂。
她的手甚至發起抖來,一點勁都使不上來。
唐笑急得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鎮定,鎮定……
她一面深呼吸,一面努力讓自己冷靜一些。
安全帶總算是順利解開了。
唐笑再也等不及似的,刷的站了起來。
“咝……”一站起來,腳底邊傳來鑽心的銳痛,讓唐笑情不自禁地抽了口冷氣。
好疼!
剛剛隻顧着着急,完全忘了自己的腿腳還沒好。
就這麼急匆匆站起來,不疼才怪。
她有些懊惱,但也懊惱得有限――因為現在她最想做的事情,是馬上找到成烈。
至少,也要知道他去哪兒了。
唐笑一面用手扶着前排的椅背,一面低頭小心翼翼地朝前擡起一隻腳……
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充滿磁性的聲音傳來:“你幹什麼?”
唐笑刷地擡起頭。
然後,她看到了成烈。
一瞬間,她又氣又急,什麼都顧不了了,埋怨的話沖口而出:“你去哪兒了?怎麼說都不說一聲!你知不知道――”
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住了。
成烈站在她面前,挺拔而英俊,小麥色的面龐,雕塑般的五官,眉毛冷峻而鋒利,一雙黑眸寒星般凜冽。
他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看起來什麼事也沒有,他如此優雅、淡然,反倒襯得一臉惶急的她好像一個瘋子傻子一般。
“知道什麼?”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是一杯涼開水,平靜淡然,沒什麼溫度,也沒什麼情緒。
唐笑的一顆心剛剛還像是翻滾的岩漿,頃刻便冷靜了下來。
她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他們在登機前才吵過架,這一場架甚至是吵到了要離婚的地步,兩人吵架之後一直在冷戰,唐笑原本打定了主意絕對不先開口對他說話來着。
唐笑以為上飛機後成烈會主動跟她說話,但是成烈一直沒有,到她睡着他也沒有。
她心裡亂得很,等不及了,便強迫自己睡過去,誰知道睡過去之後,又做了那樣一個可怕的夢。
夢醒之後,她過于擔心他的安危,擔心到連冷戰的事情都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