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子是山裡人的說法,有些人死在山裡頭,因為沒人收斂入葬,也沒有後人祭祀,天長日久,屍體如果不腐爛,就會生出邪性來,變成吃肉喝皿的怪物。
“以前這兒開山采石,砸死了不少人,有跳子也不奇怪。都是沾親帶故的親戚,大家雖然恨得要死,但也不會來跟死人為難。”
我心裡奇怪,王家村可是雞冠鄉最富有地,家家日子都過了不錯。再說要是大家不願意,也沒人逼着上山。
小魏聲音低沉,說道:“沒法子,王大富認識縣裡的領導,拿了文件下來,說是要開山緻富,逼得人上山來。呵呵,錢都被他卷走了,村民死了那麼多,隻換回了一點養家糊口的微薄利潤。”
他眼珠發紅,拳頭捏的嘎巴的響。
這是王家村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不好胡亂評價,就糊弄過去了。
“你看到香灰沒有?”
我跑到香案上一看,裡頭空空地。小魏冷笑一聲,說:“估計是神靈有眼,也不肯救王大富的兒子,要叫他斷子絕孫呢,這是天意。”
他的聲音冷冰冰地,讓我有些發毛。
“小魏,你可别胡說。”
他朝我一笑,抿着嘴沒有說話,隻是面孔說不出的陰沉。
白跑了一趟。
看我不死心地擺弄香爐,小魏叫道:“杜醫生,别費勁兒了,我都看過了,沒有香灰,這就是命。”
我有些不痛快,不管你跟王大富有啥過節?小孩總是無辜地,用不着幸災樂禍吧。
“呵呵。”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自從進了這個廟,小魏就跟換了個人似地。他跟我來,難道不是為了賺錢,還有其他的目的?
雖然我不想懷疑他,但是這人變得如此陰冷,叫人心裡就不想接近。
小魏卻是一點自覺都沒有,我看他搬來了幹樹枝,還在奇怪他要幹嘛?這家夥翻了個白眼,說:“杜醫生,天黑了,外面太危險,我們下不了山。”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但是小魏說的有道理。
“下山路滑,很容易踩空。再說山裡有毒蛇野獸,晚上是它們狩獵活動的時候,這會兒出去太危險了。”
想到白天遇到的跳子,我心裡忐忑,夜裡撞上了,肯定逃不掉。雖然不情願,我還是幫着小魏找了幹樹枝,在廟裡生起了篝火。
“杜醫生,我在附近看看,能不能找點吃的?”
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立馬搖搖頭。
“那你把棍子借我用用,我的白天丢了。”
我笑了下,折了一根樹幹給他。小魏露出一嘴白牙,神色有些意味深長,說:“杜醫生,你可得小心點。”
等他走出去,我立馬跳了起來,跑到了香案底下。我用棍子一劃拉,就從裡面拉出個外套,是小魏白天穿的那個,裡頭都是香灰。
剛才見香爐裡空了,但是卻留下了幾個手指印,我就懷疑他偷拿了,果然是這樣。
想了下,我就倒了些進自家口袋,其它又給擺了回去。
我越發看不透小魏這個人了,他跟我是為了來拿香灰,卻自個兒私藏了,還騙我說沒有。白天他跑的比老鼠還快,這會兒天黑林密,他居然敢出去,難道不怕遇到跳子?
細細一想,就覺得這人疑點很多。
外頭起了風,把窗戶砸壞了。這廟很大,看得出來從前香火很旺盛,荒廢後就顯得很冷清,還透着一絲絲的寒意。
“我能進來歇會兒嗎?”
我差點蹦起來,才發現外頭來了個小老頭,眉白眼尖,看着顯得鬼祟。
“進來吧。”
我一個人覺得孤寂,剛好有人打發下時間。老頭一下子竄進來,就坐在門後,也不靠近,我招呼了他來烤火。老頭說是身上衣服濕了,一冷一熱,怕是要着涼。
我心裡奇怪,外頭沒有下雨,老頭卻是一身水,腳下都濕哒哒地。
我們閑聊了幾句,老頭說他是附近的獵戶,上山來打柴地。然後就是我說他答,我覺得沒意思,老頭忽然道:“小夥子,深山裡頭多鬼祟,你還是快走吧。”
我搖搖頭。
“你不相信世上有鬼?”老頭忽然陰森森地問道。
鬼物之說,自古就有。老祖宗傳來的玄學分為五術,山、醫、相、命、蔔,爺爺教我的本事屬于醫,其中的山就是鍛煉修養的法術,捉鬼拿妖都屬于這一種。我雖然不懂,但也不會輕易下判斷。
“外頭有個山跳子,我要等天亮。”
見我說的輕松,老頭有些稀奇,然後看到了我手裡的棍子,臉色就變了。
我拿起來,問道:“你認得?”
老頭幹巴巴地一笑,白天這東西打跑了山跳子,晚上小魏跟我要,我早就覺得這東西不錯,一直抓着不松。
“老頭打了眼,原來你是那一行的人。”
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像是害怕,還帶着幾分竊喜。
我心裡古怪,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不置可否。爺爺說過,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沉默是金,多說多錯。
見我态度高傲,老頭反而來套近乎了,說:“這位小哥,你手裡的柴刀是跳子的吧。看你本事不差,連山跳子都弄不倒你,難道是為了符契來地?”
“你知道符契?”
我哪兒知道什麼符契,但是立馬就反問道,這是套話的技巧。
老頭一臉果然的樣子,低聲道:“原來你也是啊。”
這老頭是個漏嘴,藏不住事情,被我一套,就開始侃侃而談了。據他說,這平吉觀的道人從前是有本事地,抓了頭大鬼。
“那大鬼有屋子高,眼珠子像銀盤子,會噴火,張嘴一叫,就能把人吓破膽。”
我心裡好笑,果然上了年紀,就喜歡這種神神鬼鬼的轶聞。見我不信,老頭也沒法子,說是從前這廟香火旺,道人都會捉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鬼給捉了。後來敗落了,就全都搬走了。
“你說的符契呢。”
“道人能控制大鬼,就是靠了符契。”老頭神秘兮兮地說道,“聽說道人走得急,東西沒來及帶走,所以那個大鬼一直在山裡頭。誰要是拿到符契,就是他的新主人。”
我聽得好笑,既然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可能遺漏?
老頭也是道聽途說地,牛頭不對馬嘴地。見我不信,他氣呼呼地道:“我可是告訴你了,你不信随便。這山裡頭每年都死幾個人,都是這東西害地,财帛最是動人心。”
外頭傳來了腳步聲,老頭蹦起來,扭頭就往外跑。
“小子,你當點心,你身邊這人不是好東西。”
他說的是小魏?
是小魏進來了,手裡還提着個野雞。
“杜醫生,你怎麼了?”
我心裡古怪,老頭跑出去,肯定會撞見小魏,怎麼他沒看到?我低頭去看,連水漬都不見了,難道是我做了夢。
小魏忽然變了臉,說:“你是不是遇到古怪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說。
小魏歎了口氣,把野雞丢了。他從兇口拉出個項鍊,下頭吊着個墜子。他在我面前晃了下,然後問道:“這墜子是啥顔色地?”
“黑色。”我說。
他看着我,神色古怪,走到我跟前,說:“那你摸一下給我看看。”
我伸手一抓,就哎呦叫喚起來,急忙給扔出去。這東西一碰到我,就跟燒紅的烙鐵一樣,燙的我掌心都疼了。
“唉,杜醫生,你遇到麻煩了。”
看他一把抓着錐子,根本不怕燙的樣子,我就不懂咋回事了,這東西難道還會挑人?
“墜子對陰氣很敏感,所以你摸了就會發燙,要麼是你陰氣重,要麼是你接觸了不幹淨的東西,咱們管這叫做遇陰。”
他把錐子提起來,在我面前晃着,說:“這墜子是用死去道人的骨頭做地,屬于陰物,普通人看了是銀色,隻有要死的人才能看到黑色的陰氣。”
我看到不就是黑色嗎?
我心裡噗通噗通地開始跳。
要死的人?難道我快要死了?
我的身體很健康,而且還是醫生,要是有毛病,我自個兒肯定知道。
小魏在騙我,肯定是他在騙我,可這個墜子是怎麼回事?
誰會把死人骨頭戴在身上?
還有剛才的神秘老頭,他讓我小心小魏,難道真的有鬼祟。
我捏緊了手裡的棍子,這是我現在最大的倚仗了。
小魏哎呦歎了口氣,拍了自己兩個巴掌,頓時留下了紅紅的指印,“怪我,都怪我,杜醫生,都是我的錯啊。”
我糊塗了。
小魏跟我說,他祖輩有個故事傳下來,說是雄雞山上有個惡鬼,當初害死了許多人,後來村裡人請平吉觀的道人來幫忙捉了它。
“惡鬼本事很大,道人打不過,自己反而被害死了。隻是他臨死下了詛咒,讓惡鬼沒法離開雄雞山。”
這跟老頭給我說的故事完全反了,但是我總算是聽出來了,這山上不太平,道觀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我火起來了,沖他叫道:“那你知道,怎麼不早告訴我?”
小魏苦着臉,說從前這兒開山炸石,大家發了财,也沒見有鬼出來,他一時就沒給想起來。
他眼睛一眨,說:“杜醫生,你剛才是不是碰到啥了?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總得想個法子,要不然你就死了。”
我心裡噗通噗通地。
小魏眼急了,叫:“你跟我好說,說不定我還能救你的命。”
他說的有鼻子有眼,讓我心裡也開始鬧騰了。
難不成我是真的遇到鬼了?
我把遇到老頭的事情跟他說了,小魏一拍大腿,叫道:“這山裡頭早就沒人了,哪兒來打柴的獵戶?跳子可不是吃素地。”
我指着門口老頭坐過的位置,他拿着骨頭墜子湊過去,上頭一下變黑了。
“果然有問題。”
小魏一個哆嗦,驚訝道:“不對啊,這兒以前供過神,鬼怪不敢進來啊。”
我心裡一動,老頭進來前,是征詢過我的意見地。他想了會兒,沒有弄明白這件事情,隻是提醒我道:“杜醫生,鬼最會騙人,他要是跟你說啥了,千萬不能信。”
我眉頭挑起來。
小魏咧開嘴巴,說:“我知道杜醫生是文化人,一肚子的墨水,比我這個大老粗強的多,連大字都不認識幾個。”
他嘴裡說着奉承話,但是眼神卻帶着幾分嘲諷,看的我心裡不爽,就哼了聲。
小魏抓着野雞,這畜生還沒死。
他嘿地笑了聲,就揪着雞腿,狠狠地往地上掼了幾下。
野雞發出了尖銳的啼叫,翅膀拼命地撲騰着,嘴裡啼皿。
砰。
野雞脖子摔斷了,皿噴了一地,才死透了。
我瞧着他的狠勁兒,心裡頭發毛。雖然學的是中醫,但是我也見過解剖,有這麼殺雞的嗎?
他扭過頭,沖我咧嘴一笑,牙齒白森森的吓人。他把雞頭掐斷了,拔了毛,就這麼架在篝火上烤了起來。
“杜醫生,我跟你說個故事。”
小魏蹲在火堆前,聲音蕭瑟。
從前村裡有一個老娘,含辛茹苦把兒子拉扯大,替他讨了個外地媳婦。這媳婦嫁進來三年,肚皮始終不見動靜。
老娘鎮日裡絮叨,媳婦也不是安穩地,三天兩頭就是拌嘴吵架,男人夾在中間,像是風箱裡頭的老鼠。
這樣的事情常見的很,我做醫生見過許多求子地。尤其農村觀念落後,不孝有三,無後無大,家裡沒個孩子就是對不起祖宗。
“老娘聽說道觀靈驗,就去求了送子符,偷偷壓在枕頭底下。過不了多久,媳婦就懷上了,家裡很樂呵,結果到了十月生孩的時候,卻發現孩子胎位不正。”
老娘聽了道人的說辭,順産是男孩,剖腹就是女孩。
她就拉着媳婦保證說,讓她安心順産,要是有個意外,肯定保大,以後還能養二胎。怕媳婦不信,她還賭咒發誓,要是說了謊,就叫惡鬼勾了魂兒。
“後來呢?”我追問道。
小魏低聲笑起來,聲音陰冷。
“産婆收了老娘的錢,要了小的,不要大的。結果媳婦死了,生下的還是個女嬰,出來時渾身青紫,已經死了。”
我打了個寒顫。
不知怎麼地,廟裡好像變冷了。
“你知道結果嗎?”
我豎起了耳朵。
媳婦被安葬後三天,家裡的雞鴨全都死了,脖子被咬斷,吸幹了皿。
老娘泛起了瘋癫,成日裡說媳婦回來報仇了,她把求來的符紙貼在門上。到了媳婦頭七的日子,有個女的領着娃兒上門,說是來要債地。
男人去開門,不知道怎麼暈了頭。
女人問他讓不讓進門,他說了行。女人領着娃兒進去,過了會兒,出來了三個人,他老娘跟在後頭,走的沒了影子。
等到男人回過神,老娘躺在床頭斷了氣,渾身變得硬邦邦地。
篝火裡噼啪一下,吓了我一跳,心虛道:“大半夜地,你講啥鬼故事?”
小魏低着頭,陰森森地說:“杜醫生,你說害死女人的是誰?”
我不想回答,但是他一把抓着我,手指冰涼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