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可原來你記的一清二楚,所以這一次,你才會毫不顧忌暴露自己的身份,因為你知道,這會是你最後一次擔任聖女宮的特使,而從今往後,你就隻是宋雨前。”
“……是!”宋雨前的頭從一開始就沒有擡起來過,說出這個是字的時候,語意中滿是苦澀,他求了那麼久的自由之身,曾經離他如許之近。
鈴舞忽然風情萬種的笑起來:“那你當然也知道,你這次來求我,代價是什麼?”
“弟子知道。”宋雨前雖然說的艱難,卻是毫不停頓:“隻要師尊肯出手救治薔薇,弟子情願終身隸屬聖女宮,為師尊江山大業,略盡綿力。”
“雨前,你向來都很聰明,你真的認為這個交易,值得?”鈴舞的唇角微微翹起,說不出的諷刺。
宋雨前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聽娘親說,我舅舅一輩子崇敬慕容垂,将他引為知己,所以聽到慕容垂殺了舅舅的消息後,娘親才會恨了慕容垂一輩子,甚至到臨死的時候,還希望我為舅舅報仇。
可是這次去岚歌,我卻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也許當初不是慕容垂害了我舅舅,反而是我舅舅名士的盛名,累了慕容垂。人生在世,理當恩怨分明,既然當年之事己難分對錯,那麼,好歹能保住一點慕容家的皿脈,也算不枉我舅舅曾經與慕容垂的一番名士之交。”
擡起頭來望着鈴舞,堅定說道:“宋家向來真名士,雖然恩仇必報,可若知道錯了,卻也絕不會死不悔改,所以在弟子心中,并無什麼值得與不值得。”
鈴舞靜靜的望着宋雨前,忽然冷哼說道:“雨前,你不說實話!”
宋雨前忍不住脊背一涼,座上這個女子目光之敏銳,十數年來,不曾有分毫消退。
然而鈴舞卻似乎并不打算追究,隻是接着說道:“不過沒關系,因為,我也很想見見這個所謂的慕容後人。說起來,我們倒也應該,是舊識……”
思緒仿佛突然沉浸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之中,然而隻是片刻就又拉了回來,隻是對着宋雨前說道:“安排京裡的人帶她回來吧,不過你的動作最好快些,據今天剛剛傳到的消息,她恐怕連半個月,都撐不下去了。”
宋雨前悚然一驚,額頭重重的一叩到底,頭也不回的退出大殿。
不管怎麼說,師尊都己然答應救薔薇一命,以師尊無上功力,還有聖女宮那些神神秘秘的儀式和藥物,要救一個薔薇,應該并不算很難。
薔薇歪在軟榻上有一下無一下的翻着手中的書,覺得有些百無聊賴,這些天來流光都會陪着她四處去玩的,可是今天卻被召到了宮裡,說是有點事情要處理,陪着自己吃了早飯,匆匆的出了門,隻剩下她一個人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幹些什麼才好。
春枝端了水果進房,看到薔薇拿一根細白的手指不住的把一頁書翻過來又翻過去,其他的書頁都還新新的,唯有那一頁卻己經出現了萎軟的迹象。
這不像是看,倒像是折磨,心中一時好笑,不由打趣說道:“王妃娘娘,您就饒了那書吧,就是它定力再強,也禁不住您這麼調戲啊?”
薔薇怔愣之間聽到春枝這麼一說,臉猛的紅了一片,都是流光這些天來天天在她身邊沒遮沒攔的亂說話,弄的這些丫頭們都開始不學好。
随手抓起一個抱枕朝春枝扔了過去,輕聲啐道:“死妮子,好的不學!”
春枝原本就是伺候薔薇的,薔薇記憶被洗去之後,流光看到春枝做事穩妥,又熟悉薔薇起居習慣,就仍是調在身邊聽用,這些天來跟進跟出的,薔薇也早就再次熟悉了她。
春枝将抱枕接在手上,還未來得及說話,隻聽門外傳來一個衛士洪亮利落的聲音:“屬下張亮,參見厲侍衛。”
“張亮?”厲玄如今幾乎己由流光的貼身侍衛變成了薔薇的專屬護衛,見到張亮出現在自己面前,不由略略疑惑問道:“你不是跟在王爺身邊,怎麼回到府裡來了?”
“回厲侍衛,是王爺吩咐屬下回轉的。”張亮條理分明的說道:“王爺說議事大概午時完畢,請屬下和厲侍衛接娘娘一并到城中重華樓用膳,然後要帶娘娘去北山賞雪。”
“真的真的?”厲玄還不及答話,薔薇己然推開門一步跨了出來,望着張亮眸子閃閃發光:“流光真這麼說?我就知道他不會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要不悶也要悶死了。”
“王妃……”厲玄尚來不及說話,薔薇己然又邁進房中,隻口中催促道:“厲侍衛,麻煩你快點去備馬車,還有春枝,把我那件孔雀翎的披風拿過來,我們早點去,到重華樓等流光。”
厲玄還想要說什麼,看到薔薇如此興奮,知道難以阻止,而且以流光近來對薔薇的态度,隻要是她想做的,根本不會有任何一點違逆,看到薔薇因為要去見流光而露出如此雀躍之意,心下倒也替流光有幾分高興,隻覺得薔薇若真的能一直這樣下去,未必不是件好事。
微微像張亮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先去備車。
一盞茶的工夫之後,薔薇裝扮停當,絲毫不掩興奮之意的鑽進車裡,春枝也跟着坐了進去,厲玄看看衛隊侍從一切齊備,沒有什麼疏漏的地方,擺擺手,吩咐車隊出發。
馬車一路辚辚入了岚歌城,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熱鬧,雖然這兩天并沒有少來此地,可薔薇卻仍是一臉興奮,不住的掀簾向外望去。
重華樓位于東市,東市是岚歌最大最繁華的市,也是人員最多來源最雜的地方。
街道因為交易繁茂而顯得有些擁擠,可是看到薔薇的馬車護衛重重,又有着靖王的标志,街上的行人還是盡力向兩邊避讓,讓出一條車道來。
薔薇知道在這種地方不宜多露面,吐了吐舌頭,關上了車簾,轉過身正想要對春枝說話,冷不防腰眼一麻,身子突然再也動不了。
春枝出手如電,極快的又在薔薇啞穴之上一點,防止她出聲喊叫,然後忽然在車廂座椅的某個地方一敲,座椅下方的木闆應聲而倒。
薔薇知道座椅下方本就是空的,用木闆隔開,用來放一些茶果點心乃至衣物被褥。然而此時,那些東西通通不見,眼前變魔術般赫然出現了一個人,一個以極不可能的姿勢彎曲折疊,硬是将自己塞進那狹小空間的人。
薔薇轉動着唯一能動的眼珠,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她不知道春枝為什麼要暗算自己,點住自己的穴道,然而她卻知道,現在的處境對她而言,恐怕不太妙。
木闆一打開,藏身在座椅底下的人就像折紙一樣依次打開自己的四肢,柔韌又不可思議的鑽了出來,她出來的動作極輕極小心,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薔薇震驚的看着這個如紙片一般的人慢慢展開,發現自己居然認識,她也是伺候自己的婢女當中的一個,叫作冬梅,向來都不多話,隻是埋頭做事,偶爾看着人,也總是露出怯怯的樣子,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會有這手絕技?
恰在此時,外面猛的傳來一陣慌亂,有人驚恐的喊着:“馬驚了,閃開,快閃開!”
厲玄擡頭望去,隻見一匹驚馬瘋了般的沖着薔薇的車駕直沖而來,當下面色陡沉,急聲喝道:“攔住驚馬,莫傷了王妃!”
站在驚馬奔來一側的侍衛不用厲玄吩咐,己早己紛紛上前,一個馬術極好的侍衛翻身上馬,力力勒住缰繩,另幾個抓住馬脖子馬尾巴,各自使力,竟将驚馬的動作硬生生勒的緩慢下來。
眼看那馬就要停下腳步,對面街道猛的喊聲又起:“小心,小心……馬驚了……”
幾個侍衛擡頭一看,不由都大是頭痛,這一次,驚的不光是一匹馬,而是一輛馬車,拉車的兩匹馬顯然是被方才的驚馬所帶動,絲毫不顧車夫的極力駕馭,碩大的馬頭狂擺,口中噴着白沫,與薔薇所在的馬車相向而來。
而之前本己快被制住的驚馬被這麼一下,猛的揚起前蹄,馬背上的侍衛一個抓不牢,被狠狠的甩落在地,而那驚馬長嘶一聲,頭一低,又沒頭沒腦的向前沖去。旁邊的侍衛見狀連忙紛紛上去援手,用力将馬匹拉向一邊,以防它撞着了薔薇的車駕。
然而躲過了馬匹,卻躲不過迎面直沖而來的馬車,道路就隻有這麼寬,薔薇的馬車又在路的正中,眼看着兩車就要直直的撞上……
就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厲玄突然雙手搭上車轅,猛的低喝一聲,運力于臂,隻聽幾聲車輪與地面之間發出幾聲刺耳的摩擦聲響,馬車竟硬生生的被厲玄平移三尺,拉到了路邊,堪堪給瘋狂沖來的馬車讓出一條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