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為慕容垂抱打不平似的問道:“你就打算這樣帶着慕容垂走,然後讓他背上一世的罵名?”
秦陌的動作突的一僵,手中的酒杯突兀的停在了唇邊。
可是自己不僅沒有停下話語,反而變本加厲的說下去:“你如今帶着他一走,自然悠遊自在,潇灑快活,名聲之類的,你當然也不會在乎,可是慕容垂呢?隻怕你們這麼一走,從此以後,所有人都知道,風林大陸上赫赫威名的戰神慕容垂,居然喜歡一個男人,不僅如此,他還抛家棄國,與那個男人私奔。而更讓人難以想像的是,那個男人,居然是敵國的皇子!”
“慕容府世代以忠良立家,人言可畏,二皇子想必也猜得到衆人口中會有什麼樣的流言,叛國,投敵,原來看似忠臣的慕容垂居然是敵國奸細!慕容府會被人潑上一盆又一盆的髒水,朝雲皇室也會從此失去對慕容家的信任,甚至連慕容這個姓氏,都會因為慕容垂的一己之私,而蒙上洗刷不去的恥辱。”
“當這些事情傳到慕容垂耳朵裡的時候,二皇子你夢想中閑雲野鶴的生活,真的還能實現嗎?”
這些話越說越順口,開始的時候還要想一想,可是說到後來,根本就是脫口而出,仿佛那樣的景像己經曆曆躍然眼前一般。
他的心中忽然無比的确定,是的,慕容垂就應該被人遠遠的看着,看着他的純粹,他的明亮,就算有一天,他們中有人不得不與他在戰場上兵戈相向,甚至不得不殺死他,可他就算是死,也就應當皿染戰袍,慷慨淋漓的死于戰場之上。
他不屬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擁有他!
這就是他的生命軌迹,沒有人可以改變,可以逆轉!
他也絕對不會允許别人這麼做!
“你閉嘴!”秦陌終于再也無法忍受他口中說出的話,厲聲的喝止了他。可是秦陌越惱怒,他就越開心,因為他知道,他說到秦陌的痛處了,慕容垂表情中的擔憂與猶豫,連他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是秦陌?
就算慕容垂從來沒有動搖過要跟着秦陌離開的想法,可是他身後慕容府的安然榮辱,卻注定是他無法抛卻的牽挂!
秦陌厲聲喝止了他之後,天地之間突然陷入一片肅殺,夏日的草原之上,居然仿佛冬夜一般冰冷。
許久之後,當他在心底把他之前一掠而過的想法清晰的整理出一個頭緒之後,他再次開了口,帶着些微嘲諷的意味:“我若是你,就絕不會讓自己喜歡的人受到一丁點委屈。如果天下人容不得我們,我就去改造天下!就算做不到這一點,我也要創造一片足夠寬廣平和的天空,讓他至少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順其自然的與我生活在一起。”
秦陌眉頭微微一跳,似乎想到了什麼。
他明明看到了,卻假裝看不到的樣子,繼續用諷刺的口吻說道:“可惜,對于馬上就要放棄皇子身份而什麼都不是秦公子來說,要做到這一點,根本是不可能的!”
秦陌一道目光狠狠的射過來,厲聲說道:“我倒要叫你看看,究竟可不可能!”
“什麼可不可能?”慕容垂溫和的聲音突然傳來,适時的打斷了他們這一場談話,兩個人默契的對方才談話的内容隻字不提,一唱一喝的遮掩了過去。
雖然談話沒有繼續下去,可是他想要達到的目的,卻己然完全達到。
從醉望亭各自分别以後,秦陌突然的改變原先的出行計劃,要慕容垂等他一年。
當時梧皇年老力衰,早就己經力不從心,傳位于秦陌本來就是這兩天的事情。秦陌本想回去之後力辭皇位,讓給同父異母的兄長,然後就與慕容隐姓埋名,消失于衆人眼前。
可是聽過楚言一席話之後,他卻忽然覺得,他應該回去繼承皇位,然後将整個草原,構建成慕容能夠安心生活的天堂。
慕容垂雖然失望,卻并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默默的和秦陌分了手,回到岚歌。
秦陌回到蒼梧之後,突然對皇位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熱心,讓一直頭疼兒子不肯繼承皇位的梧皇大喜過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己經順理成章的時候,秦陌的哥哥秦桑,那個雖然也很優秀,但因為有個更優秀的弟弟,而被死死的壓在下面的人,突然間爆發,揮動手中多年來積攢下的所有勢力,一舉清洗皇宮,皿染榆次。
本來以秦桑的能力,就算發動政變,也絕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規模和聲勢,可他隻不過在煽風點火之後又加了小小的援助,攻守優劣,就在一瞬之間全部颠覆。
梧皇和秦陌對秦桑的勢力向來有所監察,料定了他翻不出什麼波浪來,可是卻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在突然之間多出這麼一股強大的助力。
完全沒有防備之下,梧皇身死,秦陌狼狽出逃。
接下來的兩三年裡,他斷斷續續的一直給秦桑提供着幫助,隻要看到秦陌稍稍占據上風,快要打敗秦桑的時候,他就會立刻派出軍隊,将秦陌的反擊完全壓制下去。
直到兩年後,聽說慕容垂奉父母之命與自小就青梅竹馬的女子定了親,甚至他的妻子己經懷了身孕時,他才徹底撤出了對秦桑的暗中援助。
将勢力撤出草原的時候,他甚至暗中松了一口氣,他覺得他做對了,他維護了慕容垂生命的軌迹,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夠逆轉它,慕容垂會按照他一出生就被設定的樣子,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明亮着,閃爍着,讓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遠遠的觀禮,羨慕。
然後有一天,被他們中的某一人在戰場上用光明正大的方式結束掉生命,華麗的隕落。
他無比确信慕容垂會死在他們某一個人的手裡,而不是他們死在慕容垂的手裡。
因為慕容垂所有的威勢與犀利,都隻存在于戰場之上,他隻是烽煙中的戰神,而在戰場之下,他隻是一個溫和又明亮的少年。
可他與秦陌,卻都太善于操作戰場之下的事情,絕不會輕易就親身上陣。
慕容垂既然無法在戰場上殺了他們,就隻有接受,被他們所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