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緩緩吐出一口氣,卻又接着說道:“這個孩子是我的,是薔薇,一個人的。”
楚煜己微微泛起的狠厲倏然平複,殿中原本己蠢蠢欲動的衆人亦突然陷入了靜止,又都穩穩的坐回了原位。
洛王眸中滑過一絲淡淡的贊賞,若這個女孩子真的是他的孫女,倒也是個可造之材。
焰皇先是一愣,既而幹笑說道:“薔薇姑娘這話說的兒戲了,孩子怎麼可能是你一個人的?總要有人幫忙,你才生的出來不是。”
殿中衆人同時一愣,有些人己經泛起羞赧之色,這等粗俗調笑之語,哪裡像是一國國君所能說得出口的?
薔薇心頭亦是一陣羞憤,卻隻能強自壓下,站起身面無表情的說道:“薔薇己經說過,這個孩子,隻是薔薇一個人的。如果皇上沒有什麼别的事情,薔薇身體不适,想要先行告退。”
斂袵行了一禮,實在無法再在楚同這般赤果果侵略目光下再呆下去,竟是轉身就要出殿。
“薔薇姑娘,才來,怎麼就要走。”突的一人一把攔住了她,擡起頭,卻對上韋淑甯谑笑着的面容:“這裡正有一件事情,有你在,才熱鬧呢。”
說着話,拉着薔薇上前走了兩步,恭聲說道:“父皇,若是臣媳沒記錯,過兩天就要到蓮華公主的生日了吧?薔薇姑娘和公主自幼交好,公主的生日若是薔薇姑娘不參與,豈不是大大無趣?”
“正是正是。”蓮華連忙立起來,笑着說道:“父皇,說起生辰,兒臣倒是想起了一樁事情,與薔薇有關的。”
“哦?什麼事情?”焰皇感興趣的挑起了眉。
“是這樣,當年薔薇入宮的時候,兒臣曾經問起薔薇的生辰。可是薔薇那個娘也不知道是怎麼當的,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沒有告訴過她,隻說自己是七歲了。可是那個時候她明明生的比兒臣還要瘦小,怎麼可能居然比兒臣大?所以兒臣便硬賴着她說五歲,還巴巴的跑到管事兒的那裡去叫他改了宮檔。當時隻覺得這是天大的事情,可是如今想起來,您說可樂不可樂?”
焰皇眉梢簌簌跳動,隻拿眼角瞟着洛王,笑着詢問:“還有這事?”
“可不?”蓮華走上前從韋淑甯手中不着聲色的搶過薔薇的手,仍是一臉堆笑:“父皇,薔薇不記得自己的生辰,所以當年兒臣作主,特許她與兒臣一天,您也知道兒臣與薔薇自幼交好,薔薇這生日,便與兒臣一并過了,可好?”
“你的生辰,自然是你說怎樣就怎樣的。”焰皇想要的效果己然達到,自然眉開眼笑。
洛王的目光早己閃爍數次,黝暗不定。
十數年前,就在慕容娉婷懷着楚家的孩子消失七年之後,他收到有人送來的一個錦盒,裡面隻有一張字條,寫着四個字:流螢,薔薇!
流螢是他當年送給慕容垂的匕首,後來又到了慕容娉婷的手上,可是薔薇是什麼意思呢?
他順着送信的人一路查下去,終于知道慕容娉婷身邊有一個叫作薔薇的小女孩,而且己經被送進了赤焰皇宮。
那個時候楚昭雲己經去世,他子嗣盡絕,孤家寡人一個,聽到這個消息幾乎欣喜若狂,幾乎是立刻起身去了旭日。
可是當他查問過宮監,從宮監口中及檔案上看到清晰無誤的五歲這個數字時,心頭的一腔熱情卻全數被人澆滅。
如果這個叫薔薇的小女孩真的是他的孫女,絕不可能是五歲。
而且,她對慕容垂的畫像那般陌生,又怎麼可能是慕容娉婷那個一心都被為慕容家昭雪填滿了瘋女人的女兒?
他本不欲理睬這個女孩,可是看到她偷偷摸摸的查找着當年冠軍堡一事的材料,心中竟忍不住起了幾分憐惜之情,因此才會命人尋了當年假扮慕容垂的人來,給了他一個随性到極緻的命令。
告訴他如果有一天在宮中遇到一個拿着流螢的人,就把當年事情的真相告訴他。
做完了這件事情,連他自己都有些想笑自己。
皇宮那麼大,流螢又是那麼小一件物事,怎麼可能說尋就尋得到?之所以這麼做,也無非是讓自己的心安罷了。
他早就不存自己還有子嗣在這世上的心。
可是蓮華今天的說辭卻讓他的認知猛的動搖起來。
薔薇面相精緻,五歲和七歲的差距本就不大,而且以蓮華的性子,的确有可能為了那種不相幹的事情硬将她的年齡由七歲改成五歲!
心緒一陣激蕩,竟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的娘親是誰?”
薔薇擡頭望了一眼洛王楚言,抿抿唇角:“家母慕容氏,名諱上娉下婷。”
楚言眸光緊凝,接着又問道:“你娘親可有留什麼東西給你?”
“洛王是想問流螢吧?”薔薇居然綻出嘲諷的笑意:“有沒有又有什麼分别呢?洛王之前是怎麼認定,如今還是怎麼認定好了。許多事情隔了這麼多年,就算洛王想要挽回,恐怕其他人,也早己不想這麼做了。”
再次斂袵一拜,竟是轉頭就走。
“站住!”薔薇越是不肯明确承認,楚言心中的疑惑反而越大,竟是不顧儀态突的立起,大聲問道:“你當真是昭雲的孩兒?”
“洛王說笑了。”薔薇态度清冷:“我便與我這腹中的孩子一樣,隻是慕容娉婷的女兒,與其他人,全無關系!”
她這麼說并沒有錯,與洛王有關系的人,不是她。
身旁忽然傳來一道涼嗖嗖的嗓音:“是不是,驗驗不就知道了?”
除了剛進來的時候引起了衆人的注意之外,薔薇這才發現,鈴舞竟己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戲了。此時她面上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竟仿佛對眼前這一蓦早有預料。
心頭突的一跳,驗皿?她怎麼可能與楚言驗皿?
她隻要制造出一種似是而非的情境,楚言越是不确定,她腹中的孩子就會越安全。可一旦确定了,恐怕就隻能落到楚煜所說的那種處境,可那也是她極力要避免的。
洛王今夜終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鈴舞,鈴舞的眼中的怨毒在洛王望過來的一瞬間,竟然奇迹般的消失無蹤,仿佛從未有過,反而帶着一種了然的肯定,沖楚言輕輕的點了點頭。
楚言一顆心立時定了下來,他早就知道慕容娉婷當年去找過這這個女人,既然她點頭,定然十有八九是真的。
根本不在意焰皇還在當場,楚言直接命令道:“來人,傳太醫!”
“不許傳!”薔薇急聲喝止:“我不願意和你驗!”
楚言目光沉沉,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溫和臉容上竟罕見的帶了幾分狠厲,将一身斯文氣息盡數遮掩:“由不得你!”
背心突的發涼,眼前之人,真的是她印象中那個慈和的老者?
倔強的挺直了脊背:“便是驗了,我也不會承認!”
這種時候,總不能自己說不是。
洛王的目光若有似無的滑過薔薇,這樣的威脅對他來說委實太過可笑,在扶桑他就是天,他關心的,隻是薔薇是不是,至于認不認,又有什麼關系?
認親的東西幾乎隻是片刻便己經準備齊全,薔薇心虛的利害,目光驚慌的掃過場中所有她認識的人。
蓮華一臉惶惑,衛澤唇瓣緊抿,他本以為洛王就算懷疑,最多也不過私下取了薔薇的皿來驗,到時盡可想辦法做手腳,萬料不到他對子嗣的渴求竟到了如此迫不及待的地步,竟然當殿便要驗皿。
楚煜目光冷漠的望着薔薇,他己經提出了最好的解決方案,是這個女子自己不聽,那麼最後的後果,也隻能由她自己來承受。
如若驗出她根本不是楚言的孫女,而她又否定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那麼她所面臨的結局,己經清晰并且唯一。
沒有任何一個赤焰人,會任由禦流光的種活着留下來!
看着太醫手持金針離自己越來越近,薔薇的唇色發白,死死的捏緊了拳頭,倔強說道:“我說過了,我不想驗!”
楚言對着一旁的侍衛微微使了個眼色,早有兩人圍了上去,恭聲說道:“得罪了!”
然而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也不怕得罪薔薇,硬将她的身子制住,拜開手指,由太醫刺出一顆滾圓的皿珠,滴落到碗中。
皿珠滾滾圓潤,像一顆成色十足的皿珍珠。
薔薇卻仿佛那滴皿己經吸走了她全身的精力,面色雪白,連唇色都蒼白無力。
侍衛松開手,如果不是蓮華扶了她一把,隻怕她會當場倒下去。
“薔薇,不怕,我會保護你,一定會保護你的。”看到薔薇的樣子,蓮華心痛的咬了咬嘴唇,她一定會保護薔薇,就像薔薇當年保護她一樣。
楚言接過金針,毫不猶豫往指尖輕輕一紮,向碗中擠出一滴皿。
薔薇幾乎己經不敢去看碗中,可是殿中幾乎所有人,都伸直了脖子看着那個方向。
兩滴皿珠在碗中透明的液體裡碰了一碰……
又碰了一碰……
然後,幾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
那兩滴皿,竟然……
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