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嬌求饒的話語不斷的鑽入薔薇的耳中,那一種迫切,急進的求生欲望,透過傅雪嬌被淚水污的亂七八糟的面容準确的傳達給薔薇。
薔薇握着刀的手緊了又緊,眼前的女子與她一般年紀,正是一個女人人生中最風華正茂,青春得意的時候,隻是自己的生命己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而她,隻要自己肯放她一馬,就還可以十年二十年,開開心心的活下去。
傅雪嬌并沒有做過大惡,就算就小錯,也罪不至死,而自己本就時日無多,又何苦再造殺孽,連僅有的福氣都折進去?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思及此處,薔薇緩緩放下握着刀的手,松開傅雪嬌的脖子,站起來連退幾步,淡聲說道:“你走吧。”
“什麼?”太輕易就被放過,傅雪嬌反而有些不信。
“你可以走了。”薔薇再次說道:“今天的事情,你想對人說也好,不想對人說也罷,都随你的意。隻是……”眸子微微一眯,将目光凝成一線,無端的帶出了幾分狠厲:“一個妒忌成魔的小小郡主的話,和一個深受寵愛的大國公主的話,人們會信哪一個,你說之前,最好思量清楚。”
傅雪嬌面色微微一變,薔薇妒忌成魔和深受寵愛幾個字,委實說到她最痛之處,雖然仍在驚恐害怕,眼底深處卻己然滑過一抹極大的憤恨,隻是那動作實在太快,快到薔薇都來不及看清。
瑟縮着身體,抖抖嗦嗦的問道:“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
薔薇眼中掠過一絲猶疑,但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傅雪嬌爬起身,看也不看薔薇一眼,向着來時的路上就小跑而去。
然而剛剛跑出兩步,卻不知怎麼身體突然一軟,緊接着就摔倒在地,臨倒下之時,拼命的扭轉着身體望向薔薇,眼中的憤怒幾乎能将薔薇生生扯碎。
薔薇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弄的瞪大了眼睛,直覺的就要跑上去扶住傅雪嬌。
她沒有殺傅雪嬌,自然也就不希望她再死在别人的手上,否則,她剛才所做的掙紮與努力,也就全都白廢了。
剛剛扶起傅雪嬌的身體,就聽到身側有人用一種吊兒郎當的口吻不屑的說道:“喂,我說你到底是不是諸葛那個臭老頭子看上的人啊?磨磨蹭蹭,優柔寡斷,一點兒也不幹脆!你知不知道那個女子知道了什麼事情?她知道你是慕容家的子孫了耶,你就這麼放她走?”
薔薇碰到傅雪嬌,感覺到她身體尚熱,也有呼吸,一顆心立時放下一點。轉頭向着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隻見君落羽一身在暗夜裡招搖到家的玉白衣衫,卻極沒形象的蹲坐在牆頭上,兩手支着膝蓋,居高臨下的望着她。
“師兄?”驚訝的開口輕呼,自那日君落羽自來熟的認了薔薇做師妹之後,薔薇想着自己确實曾從匠神那裡學了不少東西,而且君落羽又仍好相與,也就默認了這麼一個師兄。
君落羽伸手輕按牆頭,跳下地來,整整衣衫,也不看暈倒在地的傅雪嬌,隻對着薔薇問道:“你為什麼不殺她?”
“她沒有錯。”薔薇直起身,目光清澈的望着君落羽。
“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
“什麼是不該知道的事情?”
“你的秘密。”
“我的秘密遲早都要有人知道,她不過是早了一點而已。”
“你不怕她告訴靖王?”
薔薇一愣,忽然輕輕笑開,淡聲問道:“師兄,靖王他真的不知道麼?”
這次輪到君落羽發愣,他看着薔薇說道:“你什麼意思?”
薔薇垂垂眸子,又擡起來直視着君落羽,極誠懇的說道:“江湖事,薔薇固然不如師兄知道的多,可是宮廷事,師兄就萬不如我,有些事情,師兄猜得到就猜,若是猜不到,卻也未嘗不是好事一樁。”
君落羽的眸子危險的眯了一下,唇角挂起戲谑的笑容:“你在和我打啞謎?你可知道,我有上百種法子讓人說實話。”
薔薇輕輕一笑,無所謂的說道:“師兄若真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師兄能回答出我的幾個問題,我就痛痛快快的告訴師兄,若是回簽不出來,再用你那上百種法子也不遲。”
若是換了一般人,恐怕早就被激的忍不住說若是回答不出來,就永不再問之類的話,可惜君落羽不是一般人,也不會上這種小兒科的當,隻簡簡單單的說道:“什麼問題?”
薔薇暗暗苦笑一下,這個師兄能在江湖上混出那麼大的名頭,果然早就是人精這個級别的人物,一點點小當都不上。
不過這也本就在預料之中,薔薇眼角彎彎,含了滿滿的笑,開口問道:“第一個問題,師兄怎麼會在這裡?可千萬莫說路過,我慕容家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
這一句威脅成功的讓君落羽把己經在嘴邊的“路過”兩個字硬生生又咽下去,腦筋一時轉還不過來,竟是一個字也答不出。
“第二個問題,我來這裡的時候并沒有發現有人跟蹤,這說明傅雪嬌至少離我有百米開外,這麼遠的距離,傅雪嬌斷不可能看清我是如何打開牆上的開關,她是如何進入我慕容府的?師兄也切莫說是碰巧,我慕容府的機關若是如此碰巧就能打開,也不會三十年來都無人發現了。”
君落羽猛的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正正的将自己口邊上碰巧兩個字給嗆沒了,這個死丫頭,怎麼這個時候這麼精明?
“第三個問題,就算傅雪嬌真的碰巧打開了開關,她又是怎麼找到了祠堂那裡?慕容府荒廢多年,即使是我第一次來,也摸索了好久才找到,傅雪嬌怎麼就能如此輕易就知道我在那裡,還剛好偷聽到我們的談話?師兄,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的大力幫助?”
“咳,咳……”這一次,君落羽猛的開始激烈的嗆咳起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換上一臉幹笑伸手去拍薔薇的肩膀:“哎呀小師妹,這些小事情,就不用那麼認真了嘛?”
“我當然不是認真的。”薔薇也笑:“師兄雖然有上百種法子讓人說實話,可是這些法子,卻一種也不會用在諸葛傳人的身上,我說的對不對,師……兄……”
師兄兩個字刻意拉長了音調叫出來,聽的君落羽臉上陣青陣白,敢情這丫頭根本就沒怕過自己的威脅,剛才之所以那麼說,全都是成心怄自己來着。
心裡不由又罵諸葛軒轅,氣了他二十多年不說,好不容易死了,居然還找個徒弟繼續來氣自己。你說他前生是欠那個臭老頭的還是怎麼着?
維持着一臉幹笑正要說話,薔薇卻忽然放輕了語氣,低低的說道:“其實,我是真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師兄的。”
“什麼問題?”饒是君落羽一向大大咧咧并不太在意女孩子的情緒,也不由被薔薇的語氣弄的有些肅穆。
薔薇擡起頭,正正的看着君落羽:“師兄,如果我剛才真的殺了傅雪嬌,你會怎麼做?”
君落羽神情一凜,一股疏遠的氣息陡然透出,不自覺的挺直了脊背,淡淡說道:“我會殺了你。匠神門下,沒有濫殺無辜的弟子。”
薔薇隻覺身體一顫,一股冷汗順着脊梁涔涔而下。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自己放了傅雪嬌一命,居然是等于,放過了自己一命。
這樣純正的快意恩仇的感覺讓薔薇後怕之餘又湧起一陣痛快之感,人生在世,能如此受恨分明,亦未嘗不是一件快事。
站在君落羽旁邊指着傅雪嬌說道:“師兄打算麼處置她?”
“這是你的事情,與我何幹?”君落羽身上的冷氣一收,立刻開始耍賴。
“師兄如果不拿出方法來,就隻好自殺以正門楣了。”
“憑什麼?”君落羽跳腳:“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事情,我憑什麼要自殺啊?”
“很簡單啊。”薔薇慢條斯理:“傅雪嬌本來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秘密,自然也用不着死。可是師兄偏偏幫她知道了我的秘密,這樣我就不得不殺了她,如此一來,我殺了她是濫殺無辜,師史自然要殺了我清理門戶,可是在這件事情裡,師兄你是幫兇,同樣也是濫殺無辜的參與者。按師兄所說,諸葛門下沒有不仁不義的人,那師兄你說,你應不應該自殺以正門楣呢?”
“你……我……”君落羽瞪着薔薇,瞪的眼睛都快要睜裂,卻硬是找不到話來反駁,半晌,認命的一低頭,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扔給薔薇沮喪的說道:“我就知道諸葛那老頭收的弟子都是屬狐狸的,骨子裡的奸滑。”然而說這話的時候卻沒想到,他是連自己也一并給罵進去了。
薔薇伸手接過藥瓶,好奇的問道:“這藥是做什麼的?”
“這是我前兩天新配出來的,能使人失去短期内的記憶,不過藥效好像還不太穩定,能保持失憶多久也不知道,你自己決定要不要用。”
薔薇握了握瓶子,隻淡淡一笑,就果斷的扶起傅雪嬌的,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另一手一捏她的下颌,給她灌了進去。
反正自己這身份怕是也長不了,到時就算傅雪嬌恢複記憶,也不過是讓她死罪之上再添一條死罪而己,無傷大雅。
這樣看來,君落羽這藥,竟像是天生就為她準備着似的。
擡起頭對着君落羽甜甜的笑:“謝謝師兄。”
“切!”君落羽不屑的撇嘴:“得了便宜就嘴甜。”
薔薇隻笑,不說話。
君落羽看了看天色,輕聲催促道:“行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你那個小跟班又要等得急了。這個人交給我,我會把她送回靖王府她房間裡的。我保證她醒來以後,什麼也不記得。”
薔薇看看天色,果然己是不早,連忙重重一點頭,連個謝字也沒說,拎起裙角匆匆忙忙的就往靖王府的方向跑。
“薔薇!”跑出幾步以後,君落羽突然開口叫她。
薔薇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疑惑的看着身後。
夜色依然濃黑,隻不過隔着這幾步的距離,居然就己經看不清君落羽的樣子。
隻聽濃重的黑暗裡傳來君落羽仿佛漫不經心的聲音:“你放心,不管出了什麼事情,我總會保你一條性命!”
薔薇猛的怔愣,隻覺得眼眶中瞬間湧上一股熱浪,有什麼東西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深吸一口氣抑住激動的情緒,薔薇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然後急步邁開,頭都沒有回的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