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踱步窗外,立在廊下,聽到金侍郎悠悠的聲音:“銘公呀,不是學生多嘴。隻是,審時度勢,還是要的。出得門,還是要辨看是旭日初升還是紅日西陲?”
他的話說得隐晦,冠冕堂皇,卻聽來鉻耳。我依約明白幾分,心頭一動。旭日初升,是新皇上,紅日西陲,莫不是太後?
緻深冷哂,旋即淡淡道:“我等為人臣子者,理應報效朝廷遠離是非。”
“話雖不錯,可是這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呀。還有人說,剿匪剿匪,越剿越多。周大帥不知是委實的辛苦,還是養賊自重呢。”
“啪!”的一聲,茶杯重重地置在桌案上,預示緻深的震怒。
呵呵一陣笑,金侍郎道:“學生絕對沒有冒犯之意,不過據實禀告。有人向皇上彈劾恩師,說興州剿匪所得地下寶藏,皆被大帥一擲千金買來美人金屋藏嬌了。”他話一出口,我一個寒戰,金侍郎搶在緻深發怒前忙說:“學生一聽這謠言,當庭就對皇上說,萬萬不會的!周大人豈是好色之人,若是說我金輝好女色,倒也貼切。周大人,萬萬不會。”
我冷笑,這金輝果然是油滑,八面玲珑,四處逢源。怨不得能日漸平步青雲,隻怕緻深若是如今得罪了他,更要多一個朝堂上棘手的勁敵。隻是可憐的三姨太和寶兒母子。
天光雲鑒亭原本是水月軒旁假山上一座楠木搭建的憑水臨風的小亭,湘妃竹絲簾半卷雪後白茫茫的湖面,直連了九曲朱欄闆橋通去湖對岸。盛夏時,這裡本是擁滿一池風荷,風景獨秀,如今風卷殘荷,冷漠蕭疏,頗有些蕭條之色。
我行過此地,依稀記起闆橋上那一地的積雪,殷紅的皿迹,冰瑩的琉璃世界裡曾經驚心動魄的一幕,我不覺想繞行。
行過山坡處,就見不遠處樹影後一個人影,鬼鬼祟祟的向天光雲鑒亭方向翹足眺望着。竟然是三姨太,她扶在冰雪猶挂的樹枝上。我順了她目光的方向望去,恰是天光雲鑒亭。
亭内坐着六姨太,手裡抱着一暖手爐,身邊幾名丫鬟婆子伺候,石桌旁規規矩矩地立着寶兒,他一身臃腫的錦袍,戴着紅色的虎頭帽兒。
金嬷嬷立在一旁,一手裡晃着一把竹尺,一手舉着一個果子,露出一臉怕人的笑意。她一笑,那臉上的橫肉便多了幾分。
“叫呀,叫娘呀!”金嬷嬷引誘着,語言中卻不乏威脅。
寶兒抽抽噎噎的搖頭,金嬷嬷手中竹尺一落,寶兒哇的一聲大哭失聲。
三姨太嗚咽地咬着帕子,急得就要奔去,被我一把拖住。她若去了,反是要招惹得那六姨太更是得意胡為。回頭見是我,三姨太哭着跺腳。
“叫不叫呀,不叫,就掐去一塊肉!”金嬷嬷陰陽怪氣地威吓,那情景看的我都怒意頓生。
寶兒嗚嗚地哭着,哽咽地喊了一聲:“姨娘。”
旋即,就是一陣慘嚎般的哭聲,“娘,娘,娘呀~”哭号聲撕心裂肺。
“閉嘴!”六姨太下颌一揚陰沉個臉兒訓道,寶兒隻剩下嗚咽。
“嗯,小孩子可不許扯謊,否則,擰爛你的肉。說,那天在闆橋上,可是你三姨娘撞倒了娘呀,還是娘撞的三姨娘?”六姨太得意地望着我們問寶兒,眼兒溜溜地向山坡上瞟來,她早就發現我和三姨太的到來。
寶兒嗚嗚地哭着,恐懼地望着她一眼,搖搖頭。
金嬷嬷按翻了寶兒,一把扒下孩子的大紅袷褲,露出肉嫩嫩白白的小屁股,尖尖的爪子狠狠地掐着擰着,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嚷着,聲音沙啞。
我咬牙,緊緊拉住就要拼命沖下去的三姨太,冷靜道:“你下去,她見有人看戲,可是虐得更得勁兒了。你走!我去會她。”
我一個眼色,哭啼着的三姨太肝腸寸斷般幾乎是被丫鬟架走。我按下心頭的怒意,才要過去,卻見五姨太慧巧從另一側走來,大聲呵斥道:“六妹妹這是做什麼?好歹寶兒是周府長子,唯一的子嗣。”
我忙停步駐足,五姨太的身份出面,是最合适不過的。不多時,六姨太悻悻而去,五姨太轉身向我而來。
“可憐寶兒,離了親娘。”我滿是傷感惋惜,心下想起三姨太的模樣,便總是酸酸的不是滋味。
五姨太寬慰着說:“老六有了兒子,也該安生了一段時候了,倒未嘗不是好事。”歎口氣,她眉微蹙道:“如何老六如此狡猾,天衣無縫的瞞天過海了。”
“光憑她一個人掀不起風狼。”我尋思片刻道:“看不出金侍郎色膽包天,行事卻是膽小心細的。”
“功敗垂成。”慧巧搖頭歎息,“可惜了。”
“那也未必。緻深再有難處,可畢竟骨肉連心。”我幽幽的一笑,成竹在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