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風駐雪霁。我圍着昭君兜,踩着積雪在謝安大哥的伴随下踏雪梅花嶺祭奠史公歸來時,忽然見府門外滿是車馬,不覺驚奇。平日内爹爹深居簡出,門可羅雀,今日這是如何了?
我才近府門,丫鬟小魚就迎出來,一臉緊張,神秘地對我說:“小姐,周府來人了。”
我一驚,不覺望一眼身旁的謝安,他平靜地問:“是周府老爺親自登門?”
小魚搖搖頭手:“是周府的五姨太來了,帶來很多奇珍異寶,在堂上同夫人說話呢。”
五姨太慧巧,她來做什麼?我心頭火起。我如今一退再退,她禍害我至此,難道還要趕盡殺絕嗎?
我就要沖去前堂同她理論,卻被身邊的謝安哥哥一句:“瀾妹,”眼眸安靜地望着我,徐徐搖頭。
我的心在他那眸光下漸漸安靜,深吸一口氣,轉念一想,我何必同她計較,她來便來,去便去,同我有何相幹?
我對謝安道:“安哥,漪瀾乏了,不想見她。安哥去對爹娘回禀,周府的一根草,漪瀾鬥不想沾,漪瀾即日就要嫁人,自此同周家更是毫無牽扯。”
他凝神望我,會意的點點頭,吩咐小魚送我從後面回繡樓,徑直向前堂去。
獨上高樓,望着亭台樓閣披着白色的銀裝素裹,垂柳凝霜如玉樹瓊枝一般。不知多時,謝安歸來,隻在繡樓下擡眼望我,對我擺個手勢,示意五姨太已走。
遠遠的,我眺望到府門處那馬車重新裝上箱奁揚長絕塵而去,心裡也一陣空蕩蕩,心知周字同我已恩斷義絕。
爹娘商議良久,決定招謝安做入贅女婿。一來是再舍不得我這愛女離家嫁人,二來對哥哥頗多失望,指望我同謝安照顧身邊。對謝安大哥,我諸多無奈,如今我心如止水,隻想我腹中的孩兒能真正在歲月靜好的日子裡沐浴陽光長大,永不見陰翳黑暗。
繡樓就要改做我們的洞房,一連幾日,府裡喜氣洋洋,四處披紅挂彩,也令我忘卻了那昔日的慘淡陰影。
乳娘歸來時,輕輕帶上房門,拉我去一旁道:“小姐,那位五姨太到底是何來曆?聽說她在城中的客棧住下,大手筆的租下整座客棧,自稱是來迎周府的八姨太回興州的。她這是做的什麼鬼?便是謝安不計較,可他畢竟是男人。”
我心裡一涼,恨得牙關發抖,慧巧,她如何還不肯放過我?
我搖搖頭,道一句:“随她去吧。她如何鬧,都同我無關。”
乳娘欲言又止,愁眉緊蹙。我反是寬慰她說:“乳娘,我們總是要向走,向前望不是?”她便點點頭。
王督撫竟然派了師爺前來送賀禮,看似君子做派,卻扔下一句話說,周懷銘如今在京城性命難保,命在旦夕,反是我明智之舉,逃脫苦海,良禽擇木而栖。隻是我腹中的孩兒,是要小心,若是周府落得個滿門抄斬,那我懷裡的孩子就是孽種,未出生就獲罪在先。我的心頭一凜,難道,哥哥那句賭氣的話果然一語成谶了嗎?
我滿心狐疑,周懷銘若是奸黨枭雄,賣友求榮,向太後告發了革命黨。那他如何反而獲罪?難道是兔死狗烹?
一時間郁郁不樂,便是謝安來看我時,我都寥寥數語應付,懶得開口。
倒是母親查出我神情的異樣,輕聲問:“女兒,莫不是你的心裡,還有那周懷銘?”
我一驚,忙搖頭冷笑道:“我恨他尚且不及。”
海邊的誓言,就如此灰飛煙滅,仿佛一切風吹雲散,不複昔日。
第二日晌午,喜娘拿來喜帕紅蓋頭給我看,恭喜之詞頗多,不由贊歎道:“姑娘的福氣呢。人說,甯做雞頭,不為鳳尾。這大紅正主的衫子,豈是那再豔麗的粉紅衫子能比的?”
我心知肚明,自我做姨娘,依着規矩不能僭越,自然是不能穿正室夫人的正紅衫子,也沒有那正房夫人嫁人人家堂堂正正的拜堂婚儀。如今,這喜娘是恭喜我,還是嘲笑我?她豈知在周府,我也曾牽着郎君的手,蓋住大紅蓋頭,身着鳳冠霞帔,步入那漫天紅羅為帳的洞房?
出嫁前,一切心思反複糾纏。不知為何,我眼前就是對他揮之不去。
“阿姆,阿姆!”孩兒童稚嫩的聲音傳來,我一驚,手中大紅的蓋頭險些落地。我倏然起身,幾乎是疑心自己聽錯。可這聲音,分明再熟悉不過。
小魚引了一個孩子入内時,我頓時驚愕。是寶兒!
“寶兒,你如何來了?”我喜極而涕,見到寶兒無限親切,連忙一把抱住了他。寶兒一頭紮入我懷裡嗚嗚哭着,“阿姆,寶兒可是尋到阿姆了。阿姆要生小弟弟,不要寶兒了嗎?”
一陣揪心的疼痛,我對周府再是如何怨怪,孩子都是無辜的。我撫弄他的頭說:“阿姆也很想寶兒,阿姆很想寶兒。”
“阿姆,爹爹被下了大牢要砍頭了,阿姆,寶兒怕,五娘說,隻要阿姆能救寶兒,寶兒不要死,阿姆救寶兒呀。”寶兒緊緊地抱住我,嗚嗚的哭得凄慘。
我緊緊地抱着寶兒,任他在我懷中嗚嗚哭着,心下卻不由得泛起一陣狐疑。如何又同五姨太有了關系?寶兒既然已經來了謝府,想來正主已然不遠。想到我同寶兒的一舉一動說不定正在被她監視着,我心下忽然一陣強烈的惡心嫌惡。
“瀾兒……妹妹……”凄然的一聲呼喚,我擡眼,門口立着一個逆光的人影。聲音是那樣熟悉,我仔細打量着,才發現那竟然是消瘦的不成樣子的五姨太。不過數月不見,她竟要瘦的我險些認不出來了。
她打量我,一臉尴尬的笑說:“我,來得不巧了。妹妹這身新嫁娘的喜服,真好看。”她話語哽咽,凄然落淚。
寶兒在我懷裡哀求哭泣着:“阿姆,阿姆去救爹爹呀,阿姆……”
我看一眼小魚,小魚為五姨太看座。我想,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倒聽聽她說些什麼?明日,我就要嫁為謝安的女人,從此,就是天各一方,各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