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深似并不為我的緊張驚呼所動,腳下軟緞靴靴尖在地上陡然劃個弧度,腳走盤桓,手中劍鋒潇灑地劃個弧,輕松地挽出一串劍花灼目。忽然,他手腕一翻,如鷹隼撲食直下,挺劍直刺,寒光湛亮的寶劍如一道寒芒直撲九爺面頰而去,劍鋒折閃熠熠寒光,陰森刺目。
“啊!”眼見劍勢如泰山壓頂一般襲來,衆人不覺驚呼失聲。
劍鋒逼面,九爺迅捷的一撩前襟,稍一縱身輕易地躲過,四兩撥千斤一般的飄逸,平穩地立在原地,依舊持劍不動,劍鋒指地。他面頰卻平靜若水,并不懼怕,分明是退避三舍,以不變應萬變。
緻深神色稍縱,手腕一翻,劍鋒逆轉,如蛟龍擺首般反腕直取九爺的心口。“出招!”
九爺橫劍一搪,噌楞楞兵刃交接聲刺耳,這才開始猛然發力,手中劍舞如走龍蛇,挺劍招架。
兄弟二人劍光糾纏,就此鬥去一處,鋼花似流冰簇雪,看得人眼花缭亂卻未免為他們提心吊膽。
須臾間,我就見數道劍光如銀龍狂舞,白練飄江。那銀龍上下翻飛,争鬥不休。若非擔心這對兒兄弟失手,眼下的鬥劍可堪稱是絕妙無雙,怕是如此的武藝,也是世間無幾。
他二人已如寒光罩體,劍光似銀雨紛飛,你來我往,各不相讓。幾次已見緻深的劍似差一分便中了九爺的身,九爺卻劍行而下,閃避間撥開,步步從容,靈活自如。隻是緻深的劍接連唰唰唰幾式如蛟龍翻江倒海,勢不可擋,一招迅似一招,一招猛似一招,步步緊逼不肯相讓。
我的一顆心提緊,畢竟是刀劍無眼,稍一錯手,後果可怖。但如今卻是兩軍對壘,短兵交接,欲罷不能了。我正看得一顆心提去喉頭無法呼吸,忽聽咣當一聲,就見一道銀光從那團劍氣中直飛而出,嗖地一聲飛戳去菜地中,驚得我定睛看時,九爺已垂首立在原地,緻深的劍迅猛如飛箭直逼他的咽喉。
“不要!”我的驚叫聲淹沒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那劍卻是穩穩守住,便停在九爺咽喉前寸許處。眼前的畫面忽然定住,仿佛呼吸都停止,四周鴉雀無聲。九爺安然地立在他面前,面目淡然,反是氣不喘,心不跳,頗為平靜。
緻深睥睨地眼神打量着九爺懷铄,逆光的身影,瘦削的面頰陰沉籠上一層暗淡的顔色,隆隼深目眉似潑墨,眸光幽深,威棱逼人。
他神色嚣張霸道,眼角斜睨中帶出幾分不羁。九爺卻是一襲麻衣飄然,風雲不驚。
“好!”兩兄弟凝視片刻,四周鴉雀無聲。過了片刻小厮們和圍觀的衆人這才回過神來,一齊拍掌叫好驚贊。
緻深唇角一揚,他微微揚起下颌,凝視九爺的眸光中都滿是狂放嚣張,收勢立足還劍歸鞘,訓斥一句:“毫無精進,焉知不是玩物喪志所緻!”擺出一副長兄當父的神氣,坐去了來福麻利地搬來他身後的椅子上。
“大哥果然是劍術天下無雙的。”九爺挪着蹒跚的步子走近他,将桌案上的茶壺提起為他斟一碗水遞去。緻深接過茶,看一眼九爺,眸光就望向我,若有深意,含了一些邪魅。
旁邊的小厮來福和狗兒異口同聲的幫襯。來福說:“那也要看咱們爺是什麼人物,這天下劍法,咱們爺當了第二,就沒人敢做第一了!”
一絲冷笑噙在我唇角,我淡然道:“恃強淩弱,也未必是什麼好漢。”
他一怔,先時那頤指氣使的氣焰消散了幾分,故作有幾分醉意微醺的模樣,避開我的眸光。
來旺卻絲毫不覺得,揉揉頭嬉皮笑臉地阿谀着:“就說是呢。就說咱們爺在花樓去吃酒舞劍,那劍舞得,吞雲吐霧,看得那些老鸨都直了眼兒,從來沒有見過這等英雄人物。多少美人兒都圍過來,那秋波暗送的,咱們爺看都不屑得看一眼。”
狗兒聞聽來了興緻,繪聲繪色地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比劃着說:“可不是呢,咱們爺這便也才不過用了三分的功力,這一劍下去,一排小茉莉花骨朵都齊齊地排在劍鋒上。哎呀呀,莫說花樓裡那些頭牌姑娘們,就連老鸨都糾纏着要對咱們爺要以身相許呢。”
我冷冷一笑,斜睨他:“寶劍贈英雄,名花襯美人兒,你們爺不僅劍法好,采花的風流本事也是無人争鋒呢。”
“放肆,多嘴!”緻深瞪了小厮們一眼,訓斥着他們多嘴。
不想那狗兒眼珠滴溜溜一轉,噗通一聲跪地,放聲大哭,反是吓了我一跳。措手不及中,他一把抱住了我的腿,縱聲哭了起來:“八奶奶開恩呀,八奶奶就可憐可憐小的吧。咱們爺日日的想八奶奶,想得是心氣焦躁,茶飯不思的,害得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隻得跟了挨餓受乏的。八奶奶就回去吧,咱們爺是沒了八奶奶食不……食不乏味呀。”我心下哭笑不得,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無賴,這奴才都随了賴皮。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你們爺的心思,你如何知道?或許是他為花樓的某位花魁為伊消得人憔悴呢。”
狗兒一愣,偷眼看看周懷銘,又忙哭喪個臉兒對我說,“奴才自幼随在爺的身邊,那就是爺肚子裡的蛔蟲了,爺如何想的,奴才一看便知。”
我微微冷笑道:“他如何想的,自己沒有嘴嗎?用一個蛔蟲來傳話?”說完這話,我淡淡地看着他,眸光中看不出一絲波動。
他冷笑着打量着我,徐徐地撐了身子起身,步履徐徐蹒跚了到門口,也不許人扶。
我的心一沉,不知是喜是憂,心中略略放松了些,卻又有些隐隐的失落。但這下子總算是眼前清靜了,平息了一場鬧劇。
誰想,他行到門口,忽然扶住籬笆靜靜地不動了,仿佛若有所思。我心裡無奈,堂堂興樊總督,竟然也如此的無賴,還要耍弄什麼花招。
“孩子們,都回去讀書去!”我哄着幾個一旁張開口愣愣打量我們的孩子,卻聽緻深在一旁狂肆的一聲吩咐:“爺還不走了!”
一句話,滿園肅然安靜,無數納罕的目光打量着他。來福忙上前笑了勸說:“好,好,爺就便多坐片刻,醒醒酒氣。”
誰想緻深搖搖擺擺地向書館裡去,一邊吩咐着身後:“小九,去,給我拾掇出一間房子,我就住這裡了,修身養性!”
我同九爺面面相觑,尚不知是他醉話,還是存心作弄。
我的神色中頗有幾分不安,心知他此舉是為的什麼,但免不了被他的胡鬧惹出幾分難以掩飾的厭倦。
九爺懷铄緊随其後輕描淡寫道:“農舍草廬鄙陋狹窄,怕是哥哥住不慣。不如,哥哥住去别院?”
别院?我心裡一沉,心裡暗罵,周懷銘果然狡猾,情知這草廬學堂難以容他,卻偏偏開口要留宿,等了九爺懷铄提出請他去住别院,同我一處,豈不正中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