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頭歎氣,便要扶了佳麗去更衣。佳麗卻不依不饒,她雙腿赤露,赤足在地,緊緊抓了兇前的湯衣子,牙關瑟瑟發抖,嗚嗚地哭罵着,金鞭直指了躲去緻深身後的六姨太罵:“哥哥若不把這個賤人休了,佳麗就不回去,就在這裡凍死!”哭鬧一陣,忽然放柔聲音悲咽哭啼,“我爹娘死得早,你們就欺負我,做出這種事兒,讓我怎麼日後做人!爹爹,娘~”
緻深上前兩步,将緊抱他大腿的六姨太帶倒在地也不理會。
俯身将周身瑟縮顫抖的佳麗打橫抱在懷裡,緻深緊緊摟着她,也不說話,眉頭卻是越擰越緊。他一臉的陰沉,額上青筋凸顯,如雷霆暴雨前的郁怒,蓄勢待發。
佳麗又哭又罵,不依不饒,扯着緻深的袍子嚷着:“哥哥,讓你那老六滾出周府去!我再也不要看到金家的人。”
我忙勸道:“冰天雪地的,爺還是抱妹妹回房去壓驚,莫要凍出個好歹來。”
“老爺,老爺……”六姨太失魂落魄般跪在地上哭求着。
緻深将佳麗抱去房内,四周仆人們屏息靜氣不敢跟随,隻顯得六姨太的哭聲更是凄厲突兀。
我取來一套衣裳為滿臉是淚的佳麗更換上,無聲的撫弄她的頭發。見緻深已是怒火焚心,我思量片刻又不失時機地問:“金侍郎人去了哪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隻讓自己的妹子出來頂罪,這種男人……”我咽了半截子話,隻為佳麗拭淚。男人好色,有色心,就要有色膽,可此人逢事如此躲得比老鼠還快,可見金家之人果然蛇鼠一窩。
外面丫鬟來報:“老爺,六姨奶奶跪在外面請罪呢。”
“滾,讓她同她那個王八哥哥一道去死,被馬蹄踩死,被熊瞎子吃掉!”佳麗哭嚷着,仍不解氣。
緻深擺擺手微蹙眉頭吩咐:“讓她走吧。”,話雖輕松,但他目色中露出了嫌怨。
我心裡一凜,一顆心漸漸安穩些許,大功告成已是邁出了一步。他金輝再是位高權重,辱人妻女的事,緻深也定不容他。
一場狩獵,沸沸揚揚的場面,竟然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
回府後,緻深就在求缺齋不肯出來,手裡把弄那串十八子伽南香珠,默然無語,更不許人打擾。
晚間,聽說金侍郎在府門外赤膊負荊請罪,緻深卻是不見。
堂堂朝廷重臣竟然能屈能伸至此,倒頗令我佩服,難怪他金輝被新皇寵信。隻我轉念一想,金侍郎是個看得眉眼高低在官場左右逢源的,他能對緻深如此卑躬屈膝的低頭,可見緻深在朝廷中的位高權重,令他忌憚。亦或,他金輝本就是攀附了緻深這姻親,才有了如今的榮華富貴。想到這裡,心裡對眼前這盤棋局就多了些思量。
我帶着尺素來到求缺齋,卻見緻深書房内有人。
油燈光将淡粉色的窗紗映出些清淺的黃色,窗上投了兩道身影,一坐一立。坐的身子略略後仰,倨傲的姿态自然是緻深。立在他書案旁隐隐啜泣的是位女子,恰是六姨太金玉珑。
“……是哥哥看到一隻棕熊闖進了溫湯别院,他生怕野獸傷人,就提刀奔了進去。誰想被丫鬟們大呼小叫的一吓,情急中奔錯了路……哥哥也不想如此的。哥哥是奉旨前來興樊有公務在身的,這節外生枝的事兒,何苦呢?”
她啜泣連連,滿是楚楚可憐的模樣,緻深卻冷冷道:“下去吧!”
六姨太就在他案前踟蹰了不肯離去,哀婉的聲音,悲悲啜啜,忽然跪地哀哀道:“哥哥說,此番來興樊的皇差是他自己向皇上請纓的,哥哥還說,本不想告訴老爺……”後面的話音就更低,哽咽着聽不清:“老爺上個月要舉薦的幾個候補官員,被吏部壓下,哥哥如今也在從中斡旋,不知花了多少力氣,老爺……”
“啪”的一聲,緻深的筆拍在桌案上,我的心因之一抖不由向後退了半步,碰到了身後捧了湯盅探頭向裡望的尺素,那湯溢出燙了手,慌得她一聲驚叫。
蓦地驚起枝頭的栖鴉,撲啦啦地振翅飛起,屋裡的二人都不由向這邊看來。
“既然來,何必在門口鬼鬼祟祟的看熱鬧。”六姨太強忍了淚轉對我惡狠狠道,一字一頓都是從牙關裡咬出來。我退後一步,垂首附耳恭順的樣子小心謹慎道:“是大太太吩咐來給老爺送碗平肝氣去火的老湯,見六姐姐在老爺房裡說話,就在外面候着了。”
我話語淡淡的,不做過多辯解。六姨太驕傲的揚起下颌從我身邊走過,那小巧的瓜子臉,精巧的下颌,細長的丹鳳眼,陰陰地在我身上轉了幾遭,一笑,悠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