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遠道嫁來興州,因周懷銘的寵愛而招來嫌怨。大太太不問世事,二姨太懦弱,三姨太善妒興風作浪,卻是個守财奴,若讓她一擲千金去收買人命來害我……我搖搖頭,自己都不肯信的。
五姨太最是同我交好,不該是她;七姨太也是個冷面的,素來與世無争一般,老爺對她也是極盡冷落,她不必來刻薄我。
忽然,六姨太玉珑那小巧精緻的臉兒,丹鳳眼,微翹的唇,陰陰的笑就躍然眼前。莫不是她?她害我已非一朝一夕,推我入水的毒手怕就同她相關,更有四姨太身後那不肯遁形的鬼,害我孩子的真兇,更有如今菱兒的死,怕都是六姨太的傑作!
窗外院裡一陣話語聲,婆子丫鬟們在廊子下随意說笑着。
“怎麼連個人都沒有?”
“六姨太生辰,在水月軒賀壽小宴,各房的丫鬟婆子都被喊去幫忙了。”
“六姨太打賞得出手闊綽呢!”
我徐徐擡頭,凝視窗外,冰绡賭氣地過去狠狠拉上軒窗,關了那人聲隔去屋外,賭氣道:“踩低拜高的東西!”
我轉向隋嬷嬷笑問:“今兒是六姨太的生辰?”
隋嬷嬷應一聲“是!”旋即解釋說,“萬嬷嬷一早兒來傳太太之命,各院裡的丫鬟婆子們都去前面幫忙張羅六姨太的壽宴,請了戲班來。”她支支吾吾,生怕我不快。
我點點頭,微微堆出幾分笑意吩咐冰绡:“為我梳洗更衣,六姐姐的大壽,我如何能失禮呢?”
“小姐?”冰绡吃驚不解地望着我,我黯然一笑,徐徐起身,移步向梳妝台而去,該是我登場的時候了。
獨坐梳妝台,我靜靜打量菱花鏡中那素面朝天的容顔,簡單的流雲髻,透出幾分面無皿色的蒼白。不過幾日,竟然被折磨做如此憔悴模樣。
怅然一歎,我手撚螺子黛淡掃蛾眉,秋波熠熠,胭脂一抹點染雙顴,依舊是新入府時那痕少女含嫣的嬌羞模樣。唇紙輕輕一銜,櫻唇紅潤,梳起的螺髻旁插一枝翠翹攢珠金步搖溢彩流光。一襲簇新的蜜合色平金繡百蝶穿花織錦衫,水紅色細褶绫裙,雖然瘦作楚腰不盈一握,卻是别有一番清水芙蓉的神韻,纖纖弱質猶如弱柳扶風,精妙無雙。
起身來至前堂水月軒,已是敞廳大開,搭起的戲台上笙歌悠然,人影簇簇,來來往往,好不熱鬧。廳上擺了三席,想來都是親朋家眷,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的照應忙碌,竟然無暇顧及我的到來。
我堆出一臉兒盈盈的笑,輕提裙衫邁入水月軒,眼眯做一線笑道:“呀,果然好熱鬧,我竟是來晚了。”
喧笑聲忽然止住,無數目光投向我。衆人中我一眼尋到居中而坐在老爺身邊的六姨太玉珑,她周身金翠珠光寶氣,脖頸上還挂了一赤金項圈,耀眼的壽金鎖片。乍見我,她面頰上笑意頓斂,手中一顫,唇角發抖,卻漸漸地平靜笑道:“妹妹這身子,如何得空來了?”
我的眸光四下掠過,便見了高居正席側身打量我的緻深,一見我,他愕然的目光中反有些惶惑,旋即深深看我幾眼,并不發話。反是大太太一臉溫和地問:“漪瀾,你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我忙上前輕服一禮去請安。
五姨太已幾步近前來攙扶我,嗔怪道:“怕你身子不好,都不便驚動你,如何巴巴的來湊這個熱鬧?”
緻深蓦然望向我,眸光幽暗中滿是深不可測的寒意犀利,漸漸的柔和下來,反帶了些溫意憐惜,似要開口安慰什麼,但終究沒有啟齒。
我直視六姨太玉珑的目光,她卻倏然回避,隻我盈盈淺笑道:“勞姐姐挂念了。妹妹的身子已是大好了,這阮郎中妙手回春,如今莫說是來付姐姐的壽宴,便是替姐姐分憂伺候老爺都是不礙了。”
我緊緊鎖住她的眸光,不錯過瞬息的神色變幻。隻見她才捧起一盞茶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定,乍聽我說到如今身子無礙可以侍寝,她手裡一抖,茶水忽然溢出在手背,驚得她自己一慌,忙責怪身旁的小丫鬟一句什麼,嘴裡情不自禁地叨念一句:“不該呀!”
不該呀?是我這身子本不該好嗎?我心下裡大白,總算有了定數。
這蛇蠍婦人,果然是她心狠手辣,怕是接二連三害我之人必定是她?
台上的帽子戲唱得熱鬧,《八仙拜壽》,笙笛飄然,鼓樂生動,人影穿梭,眼花缭亂,而隔着座,六姨太玉珑的眸光總是偷偷向我瞟來,神色間中滿是不定,又急于逃避了目光投去熱鬧紛呈的戲台,不敢看我。
她看我,我的餘光卻望着衆人的反應,緻深的眸光也不時望向我,含了尋味和不解,似要看穿我的來意。數日不見,他的面頰也略見清癯,望我的眸光中含了些許愧意和不安。漸漸的,他面頰上端起難得一見的笑容,轉瞬即逝,又挪開目光打量旁處,同他人說話去了。
蓦地一個念頭浮現心底,怕是天下的男人都是如此難以倚靠。想是四姨太晴柔昔日也拿此人當天作地,真若一朝蒙冤,他在哪裡?我的孩子,便如此不明不白枉送了性命,而害我的黑手伸來卡住我喉嚨時,他又在哪裡?
五姨太遞來一枚剝好皮的葡萄給我,徐徐問:“你先前不喜熱鬧的,怎麼如今反湊來了?”
我的心一動,她自然不會知曉我心頭如品黃連的苦不堪言,若非親自出馬,如何能試探出害我之人是誰個?可惜我卻苦無證據在手,來拆穿這人面獸心的蛇蠍婦人!
越是看了這滿堂和氣,我便越是心痛我那尚未見天日便無辜慘死的孩子。如今,怕是早被他父親遺忘。我要緊唇,心下一個念頭向上翻湧,壓抑心底的話不吐不快。
我就此忍下這口氣不成?皿債,人命,定然須得償還的!
心下一陣思量,更見緻深不敢直視我,那眼中難掩的淡淡愧疚不安。他雖是高高在上強揚了下颌,一副倨傲不可一世的神情,又豈能掩飾他的喪子之痛?更何況我曾聽九爺有意透露,我落胎那夜後,緻深他曾在祠堂祖宗牌位前長跪一夜自懲。若他此刻得知真正害死我們孩子的真兇另有其人,四姨太之死另有蹊跷,真兇正在一旁逍遙看戲,他如此驕傲自負之人,豈會善罷甘休?
五姨太慧巧在我身邊依舊噓寒問暖,便問到我這幾日的服藥,身子可有起色?若是需要些什麼大補之物,盡管差丫鬟去她房裡取。
我倒是忘記了她掌管府内的一切内務,便是府裡藥材支取賬目,她也該是最清楚不過的。
我窺一眼端坐安然的緻深,做出一臉憂心忡忡對五姨太道:“妹妹遇到一見棘手的事兒,險些丢了性命,才從鬼門關裡爬出來,求姐姐做主呢。”
一番話話音不大,卻吸引了無數目光投來。唯有六姨太依然目視前方安然聽戲,但難掩面露異色,身子微微一顫。
“哦?妹妹有何不妥之事,但講無妨,莫說是我,便是老爺在此,也給妹妹做主的。”五姨太斂住笑容情知事情不妙。
“妹妹這幾日落紅不止的,自當是身子受損。不想查來查去,卻查出有人在藥罐裡投了一味藥。”我說,六姨太坐在那裡巍然不動,如木頭一樁。
“藥?什麼藥?”慧巧微露驚色,卻是握住我的手,生怕我受驚般,一心為我做主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