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等我明白個究竟,清怡郡主已是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縱聲大哭,嘴裡嚷着“漪瀾,你救我,你救我!”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慌得我措手不及,我對這如野獸般的潑婦還是滿心恐懼,慌得向後閃去。她卻上前一把緊緊抱住我的腳腕,緊緊的貼在面頰上悲聲哀求:“求你,求你,你教教我,你教教我那狐媚之術,教教我如何勾住男人的心。”
狐媚之術?勾住男人的心?是誰對她說了些什麼?我心裡一觸,頗有些氣惱。但眼前生死攸關,我更是對她每一舉動滿懷戒心。
暗淡的光影下,隻見她一雙微凸的大眼裡滿是認真企盼,不似在使詐搞鬼,她緊蹙着眉哀求:“求你,就教我吧,就教教我如何能狐媚,如何能讓男人心動?如何讓他肯看我一眼?”她那一副專注的模樣,俨然對所謂的“狐媚術”信以為真,倒令我哭笑不得。她這話是當真的?
她步步緊逼,緣着我的腿爬來一把抱住我的腰,驚得我慌忙躲避,卻無路可逃,整個身子蜷縮在沙發裡。
她貼跪在我膝下哭訴:“我愛九爺,一早就愛上他。我十六歲那年,随父王去宮裡赴宴,就見九爺玉樹臨風,立在花叢中,恍若天神一般。我就求皇太後賜婚,我說今生非這個男人不嫁。可是太後不允,說九爺年少。我不甘心,就一直等他。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誰想他不愛我,他喜歡你!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她又哭又鬧,喧嚣聲惹得門外衆人緊張的問:“八奶奶,八奶奶,如何了?”
如今,無人能救我,我隻有自救。仿佛深林裡面對一隻對我虎視眈眈的猛獸,可有什麼道理可言?怕是逃命是第一吧?
“他心裡隻有你,你告訴我,他喜歡你什麼?隻要你肯教我狐媚之術,我怎麼報答你都行,”這話令人啼笑皆非,這異族女子果然傻得令人無奈,她難道連“狐媚”二字的褒貶都不知嗎?
這詞兒分明是罵人的話,她竟然如此執着。
“你到底有什麼樣的狐媚子招數,你都教給我!我真的喜歡他,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我讨厭我我父王,我讨厭所有人,我隻喜歡他一個!”她聽着她歇斯底裡的叫嚷,我無奈中卻覺得她很是可憐。
五姨太一定是将我同九爺的往日糾葛添油加醋的說給這位醋壇子兼河東獅的清怡郡主得知了,我必須打消她的顧慮,才能穩住她。我說:“我心裡也隻喜歡一個人,”
她驚得緊張的望着我的眼,拳頭握緊,我毫不遲疑地告訴她,“他就是周懷銘,興樊總督,當朝一品封疆大吏,我謝漪瀾的夫君!”
我眸光裡滿是堅持,毫不退怯地望着她的眼眸。我們對視片刻,她才長舒一口氣般,自言自語般嘀咕了幾句什麼,然後對我認真道:“我知道,我知道五姨太想借我的手殺了你。不如,我替你殺了她,當做是給你的酬勞?你一定也厭煩那個狐狸精吧?你恨她吧?她分享你的男人,她還妒忌你。若是我,我就殺了她,将她分屍!”
她說得輕松,我卻聽得周身汗毛倒立,心想這婦人如此可怕。但我總不能得罪她,更不能稍有不慎激怒她。五姨太用心險惡,将這野獸引到我面前,我一定要謹慎逃生。
我定定神,端出溫然的笑,整理衣袂端出師父的架子閑然道:“好吧,我就勉為其難,依了妹妹你。”
她聞聽,大喜過望,問一句:“真的嗎?你肯教我了?”
她那雙大環眼瞪起,青眼多,黑瞳小,夜光下格外可怕。我定定心神,不敢望她的眼,隻胡亂點頭,吩咐她說:“你閃開,我吩咐冰绡掌燈進來。”
“掌燈?是是,我去,我去!”她不容分說地奔向門,跑得急不顧腳下,絆倒一個木杌,驚叫一聲飛跌出去,重重撞去門上,砰的一聲巨響。驚得我的心一提,驚恐的望着那貼在門上的身影徐徐打開門,一道刺眼的光線射入,噗通噗通滾進來許多人,亂作一團。清怡郡主捂住額頭大喊着:“掌燈!”
屋裡光亮一片,我的心神略定,安然的打發衆人退下,更笑望着門口的五姨太道:“可惜這戲不盡興,姐姐失望了。”
門砰的一聲響,她被清怡郡主關去門外。
“快教給我呀,說說看,如何能狐媚?”清怡郡主湊坐在我身邊來,迫不及待地催促。
我眸光一轉說:“妹妹若想籠住九爺的心,也容易。九爺呢,未必是喜歡漪瀾的人,不過是欣賞漪瀾這一類溫婉的小女子,怕是我老家江南揚州,俯拾皆是。”
“江南溫婉小女子?”她尋思着叨念一句,然後問,“不該呀,可我生得如此身材高大,莫不是要砍去一截腿?”她慌忙掏刀說,“若我矮一截子,九爺就能喜歡我,我就砍!”
“别!别!”慌的我連忙阻攔着,心想這女人是真癡還是假傻,可令人無奈。
“我說的小巧,是那種舉止談吐,一舉手一投足,都纖細溫柔的感覺。男人多是喜歡小鳥依人的女人,讓他們覺得自己是英雄,他們不喜歡強過他們的。”
她猛然點頭附和說:“是了是了!我父王在我出嫁前也是如此告誡我,隻是我未曾留心去聽。哎!既然九爺喜歡,那我就學小鳥罷了,你教我,如何學小鳥?唧唧唧唧。”她捏了嗓子做出怪聲,粗大的手臂忽閃了幾下,咧嘴一笑,吓得我不敢看她,想幹嘔,這哪裡是鳥兒?一隻小貓繞在地上捉尾巴看似可愛,若是一頭山豬也在地上捉尾巴,那簡直是……
“你,你快快教我呀!”她眼巴巴地望着我乞求,堆出一臉笑,露出一口龅牙,咧開紅紅的唇,我吓得一頭冷汗。
我尋思片刻道:“莫不如,就從學笑開始吧。”
她知足的點點頭。
我手拈羅帕一角,半掩菱唇,溫婉的說:“女子笑,須得是匏犀微露,巧笑倩兮。笑不露齒,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我半側身,手裡的羅帕半掩了口,莞爾一笑示範給她看。
她目不轉睛的望着我,點頭頻頻。
“你來試試,”我吩咐一聲,向旁邊讓讓,她坐在我身邊,緊緊閉住唇,咬牙切齒般瞪眼,皮笑肉不笑的鼻子裡哼哼的笑幾聲,那模樣簡直令人要笑噴。我掩口避開她,還須得頻頻點頭誇贊。
“是,不對嗎?”她緊張的問,露出幾分懊惱的神色。
“總之,你記住,不要笑得太過,凡事要謹記一個‘斂’字。笑要斂,談吐要斂,舉止動作都要‘斂’。”我不厭其煩的講述着,但凡她能收斂一些,府裡也不會被她鬧得人仰馬翻。
她認真的對我點頭,又問我:“那如何舉手投足呢?”
我伸出秀手,纖長是指随手做個蘭花指的姿态道:“女子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螓首蛾眉,形若扶柳搖風,婀娜多姿。”
我鼓勵的眼神望着她,她試探着伸出手,那根根如小棒槌般的手指,拈做蘭花形狀,支頤一笑,我五髒六腑險些翻湧吐出,一頭冷汗。這可如何是好?
罷了罷了,起碼我該試着改變她。
我又道:“你日後你随着我學便是了,這走路,不能大步,要碎步急趨,如風中扶柳。”
我搖曳了身姿走了兩步,回身看她,她點點頭,嘴裡叨念:“原來有這些高深的學問呢,我父王就未曾教過我呢。”
她說罷得意的效仿着我,搖着帕子,扭動腰身,我一看,那哪裡是腰?就覺得母大蟲招搖過市一般。我哭笑不得,卻也無奈,不忘記叮囑她說:“這非是一兩日之功,你要勤學苦練,練些時候。還有,未學成前,切勿去外面示人,不然畫虎不成反類犬,被九爺笑話了。你記得,要說話輕聲,就是燕語莺聲才是。再不得肆意的大聲叫嚷喧嚣,九爺好靜,最見不得這個了。”
說罷,我盈盈地輕施一禮道一句:“爺,萬福金安。”盈盈的姿态,她仔細尋味,心領神會的認真點頭。
我想,我先拖她個三五日,也囑咐九爺用穩兵之計先穩住她,再做定奪,設法解圍困境脫身。緻深有意讓九爺出洋,看來還真是要遣了九爺懷铄早早離國遠行才是。不然這母大蟲定然糾纏不清。
我同九奶奶清怡郡主出門時,門口緊張圍觀的丫鬟小厮唰的一聲散去兩邊。狐疑獵奇的目光望着我們。
清怡郡主挽着我的手,親熱的樣子,她含着矜持的笑,身子徐徐扭擺着,見衆人對她見禮請安,就捏着嗓子尖尖酸酸的道一句:“嗯,免了。”
衆人驚愕的目光望着她,她轉身,對了九爺“莞爾一笑”,我一頭冷汗,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果然驚得九爺面色慘白,吓得五姨太都一個寒顫。我扯扯清怡郡主的衣袖,提示她不宜操之過急。
她同我下樓時,湊來我耳邊輕聲說:“這狐媚術果然的見效,九爺适才多看了我兩眼呢。”
我愕然,旋即點點頭,滿心無奈,問了樓下的冰绡:“你家姑爺可是回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