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緻深,他的右腿,去年在海邊遭過刺客,怕還不大好。”我遲疑道,緻深那條傷腿,逢了天潮寒涼就疼得難過。
“不必!”他淡然道,眸光中泛出一絲解脫般的輕快的笑意。我竟不忍去看他,隻是期盼地望着方中堂,見方中堂深吸一口氣,拿過一個湘繡坐墊扔去緻深那右腿傷痕上。
方中堂挽起袍袖,我側頭閉目,耳邊聽着那笞責聲,喝罵聲。方中堂的當頭棒喝,緻深的沉默不語。
“孽障,你還冥頑不靈,執迷不悔嗎?”方中堂聲音愈發尖利,我總不忍前功盡棄,急得喚一聲:“緻深!”
他呻吟的聲音痛苦發顫,卻是始終沒有軟弱屈服的求饒聲,他咬牙落汗隻平靜的承受一切,不愧是條漢子。
五姨太哭得涕不成聲同我跪在一旁,抱去一處。我不知如何安撫她,記得昔日爹爹責打大哥,母親就是如此抱了我在懷裡撫慰,低聲道:“傻丫頭,打他,他不哭,你哭什麼?”
這一幕大戲,正不知要如何收場,安公公還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感慨:“老大人是動了真氣呀,啧啧,周大人這屁股怕是十天半月沾不得凳子了。”
說罷,他挪步到緻深身邊,撩衣蹲身在緻深身旁慢悠悠道:“周大人呀,這可是麻煩了。好歹周大人吐句口,奴才們也好回去向老佛爺交差呀。周大人是個聰明人,不見得一定要鬧到魚死網破,真被扯去午門外丢人現眼才肯罷休吧?”
緻深依舊咬牙不語,我看到他額頭的密汗,痛苦的青筋暴露額頭,我深知他如此倔強下去百害而無一利,但是我無法改變他的那份心中那份執着執拗。
“銘哥兒,難怪太後老佛爺說,銘哥兒人大了,如今這主意也越發的大了。一死明志,這命可還是你的呀?昔日裡若不是太後一念之仁收養了你,給你榮華富貴位極人臣的風光,周大人您還有什麼?還能在此耍那花花腸子恩将仇報呀?啊!”
安公公的話雖然陰陽怪氣,但卻是定是老佛爺心中所想,平日叨念的抱怨之詞,這話也在理,緻深的一切,都是老佛爺所賜,如今他必定是站了皇上那派倒戈來對付太後,于情于理,說不通。大道理我也不懂。
方中堂更是惱怒,手中的藤條揮舞抽下,嘴裡訓斥的言辭句句引經據典,威嚴不可冒犯。也不知緻深疼痛之下,可還能聽得進。
我急得不知如何解開眼下的僵局,呼見方中堂收了手中的藤條,揉了肩頭咳嗽不止。
“恩師……”緻深急得掙紮了起身回頭,隻那瞬間,我忙上前勸道,“緻深,就是念在老大人不辭辛勞的來教誨,你便不該如此。”
“漪瀾你閃開,”方中堂推開我,待他再提起藤條的片刻,緻深忽然顫抖了聲音道,“師父保重身子要緊,懷銘不孝,勞恩師受此颠簸,師父這鞭鞭的力道,已是不如昔日……”
他一句話,方中堂的手一抖,藤條墜地,跺腳歎氣。
“師父,懷銘之罪,罪該萬死!”緻深痛苦道。
送安公公和方中堂出府時,就見禦林軍和刑部的人在紛紛撤離。
安公公回身打量低頭不語的慧巧悻悻道:“五姨太這回可是傾囊而出去就周大人呀,上上下下沒有少打點,但願周大人顧念你這一份癡情呀。哎,天下沒有白吃的粥飯不是?”
慧巧支支吾吾的應對着,我卻面頰臊紅,慧巧前些時日推三阻四的不肯入宮去求人,必定是不想看這些奴才小人得志的嘴臉。慧巧,可是真是委屈了她了。
我情不自禁去挽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眸光裡卻透出喜出望外的笑。緻深的事兒如此了結,已是大出她的奢望了。
“哎,苦呀,若是老奴我,就定然放不下這身段,什麼阿貓阿狗的都要舍本去求他們呀,”
安公公說笑着上轎,我留意到行在前面的方中堂氣得面色青白。我深知文人都是有一根甯折不彎的傲骨,方中堂定然不齒我們的所為。我略含羞愧,送了他們登轎而去,這才看一眼慧巧抱歉道:“委屈姐姐了。”
她淡然一笑說,“踩低攀高的,宮裡宮外都是如此的。不必計較。”又看我一眼道,“咱們爺那邊,你去照顧吧,我怕他面兒薄,不肯的……”慧巧支吾道。
我笑道:“姐姐去照顧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漪瀾如今……姐姐莫怪,前些時候伺候爺,不過是報恩,我有休書,我更有揚州家裡的那樁姻緣。”我揉着微墜的小腹喃喃道,我不能忘記。
“可爺的舉動都是為了保全妹妹,妹妹既然知道了真相,如何還要固執?”慧巧急得問。
我搖頭道:“我要回揚州。”
依例,緻深應該入宮去叩見老佛爺謝恩,但他雙腿潰爛難行,也就免了,待痊愈後了。
五太太在他身邊伺候,看他面頰慘白,閉目不語。他打發衆人出去,也吩咐五姨太說:“下去吧!”
五姨太的神色頗是遲疑,求助的望我一眼,又勸他說,“老爺,好歹吃口奶子。若讓人聽了去,以為老爺在同老佛爺和方中堂賭氣,這場打就白挨了,可不是枉負了瀾兒妹妹一番苦心?”
“老佛爺說,她那園子,暫停修擴。着方中堂協戶部去籌款,購德國鐵甲艦。”慧巧徐徐道,也讓他寬心。他這頓好打換來的不是什麼人的快意恩仇,而是那他期盼的結果。
入夜,來旺叩響我的窗,驚急地喊:“八奶奶快去看看吧,咱們爺不好了,頭燙的滾熱。”
小魚掌燈,我披衣起床,定定神問:“五姨太可在老爺身邊?她如何說?”
今夜該是慧巧值夜守護緻深的。
“五姨太不知去了哪裡,府裡上下尋不到她。”來旺焦急道。
我趕到緻深的房間,見簾幕已經打起,燭光下緻深的面頰微赤。我小心的用手探探,他額頭如火盆一般的熱。
“緻深,緻深你醒醒。”我輕輕晃動他,他卻沒有應聲。終于,他嘴唇動動,我一陣欣喜道:“是口渴嗎?”忙吩咐小魚去端碗溫水,還對來旺吩咐,“去看看,太醫如何還未到。”
猛然間,緻深一側頭,一口鮮皿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