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着一身閃字銀紅小坎兒,絲光閃閃的玉色夾裙,衣飾華麗,周身珠光寶氣,威風凜凜的立在那裡,穩操勝券一般的得意。她生得玲珑小巧,圓潤的下颌傲慢的微揚,櫻唇一點紅微撇,望向我時那細長迷人的丹鳳眼似睜非睜,難言的倨傲。仿佛我已是她手中的俘虜,任她發落處置。
她身後的三姨太唯恐天下不亂,露出興奮之色大聲着:“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哎呀呀!即便真有其事……啧啧,這牛嚼牡丹,糞土靈芝,豈不是暴殄天物呢!應該的,應該的。”笑了說罷,她團扇半掩面,一雙媚眼溜溜的上下打量我。我冷眼看去,着婦人三十開外,卻是濃妝豔抹,分外妩媚妖娆,圓圓的臉兒,體态豐盈,桃花衫子石榴裙,穿着如少女般的豔麗,卻自有一番風韻。而此時,她卻如個插科打诨見縫插針的跳梁小醜般張牙舞爪的惹人厭煩!
門外一陣嘈雜聲暴起,“這邊,就是這裡!”兇巴巴的女人叫嚷聲,魚貫而入十來個婆子,一臉橫肉鐵青的臉兒,我慌得扭臉,那門口投入的刺眼陽光讓我辨不清來人的模樣。
“來呀!香灰盆子請上,伺候新奶奶驗貞!”六姨太徐徐地吩咐,仿佛玩弄一隻腳下的蝼蟻。
“咣當”一聲響,一個厚重的黃銅炭盆子撂在我眼前的青磚地上,灰白色的炭灰細細的鋪滿盆,慘白的如眼前這些獰笑的臉。
我倏然驚了,直勾勾地看向她,出了一背冷汗,不是驚吓,是悲憤!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仿佛我真是被那群山賊作踐過,扔回到府門。莫說這髒水無端的扣來頭上,就是記起那日不顧性命同盜賊周旋一次次死裡逃生的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為全貞潔不辱于寇賊我連性命都不要,到頭來,竟然換來這些猜忌刻薄的言語,更有如此無所不用其極的肆意侮辱。滿心的悶堵,這難不成就是周老爺的恩典?因他遭禍于外,如今又要因他受辱于内!
仿佛她們已默認我是殘花敗柳之身,叫我如何辯駁!我氣得周身哆嗦,沒想到這六姨太這麼俊秀個人物,竟然出口傷人。出口傷人倒罷了,竟然初次見面就要如此羞辱我!
我正遲疑,兩名膀大腰圓的婆子闖來我床前,提起我的手臂就向床下拉。
竟然上來另兩名婆子開始撕扯我腰間的汗巾子,就來褪扯我的綢褲。我瘋了一般的掙紮,驚叫失聲中,死死摳去那婆子們枯木般的手,緊緊護住自己的私密。
“啊!”婆子被抓傷慘叫一聲松手,卻被我撓破了手。
“都上去伺候着!請新奶奶褪盡了底衣跪騎了香灰盆子驗貞!”門口日光下那辨不清面目的人尖利的話音吩咐,立時湧來幾個婆子兇神惡煞般撲向我來。
“放手!”冰绡也拼命的同這些婆子扭打,死死的護住我,摟住我的腰。
虛弱的我驚叫一聲“誰敢來!”
混戰中拼盡力氣才說出的這句話如孫大聖吐出了毫毛喊一聲“定!”,婆子們愕然原地,不敢妄動。
我粗重的喘息着,鋒利的發簪已經握住在手,直逼自己的咽喉。銀光泛着冷意,而我目色亦是冷然,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也不能被她們如此輕辱了去。
眼見了那三姨太吓得步步退後,竟然退出門口,不見了蹤影,想必是不想趟這灘渾水。
我定定神,極力壓下怒意回敬:“六太太是從哪裡聽來這些閑言碎語,無端端的猜疑,這般污蔑漪瀾的聲譽是小,隻是有猜天上掉金子的,有做夢娶媳婦的,怕是無端端的信口雌黃給貴府老爺猜一頂綠帽子,傳揚了出去,于老爺臉面無光,若是追究起來。少不得夫人要擔待呢。”她不恭,我自然不敬,若是名節受辱都能隐忍,怕就沒有什麼再不能忍的了。
“你!”她臉上怒色顯現,身後膀大腰圓的婆子們已蠢蠢欲動。我手中用力,那銀簪的利刃已更近了咽喉,我徐徐的揚起下颌目光斂做一眼,怒視她,毫不退步。
“這是怎的了?一大清早的,都聚在這裡了。”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傳來,莫不是這些人又搬來了救兵?我滿心戒備。隻我如今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救兵?我瞪直雙眼,眼睛幹澀麻木,卻絲毫不敢有半分松泛。
“為什麼一早的不去各司其職,反都聚在這裡偷懶來了?”聲音漸漸的來到門口,進屋的人一身華麗,掃了屋内衆人便是如此一聲呵斥。
“五奶奶萬福!”婆子丫鬟們紛紛福了福請安,已有人嗫嚅着請安告退,剩下目光驚措大口喘息的我,和那心有不甘如拱背時時欲襲來的貓兒一樣的六姨太,在那裡焦慮的頻頻搖着扇子。看着五姨太的舉止聲勢,該是個府裡主事兒的。
猛然間,我看見那走了的三姨太,竟然不知何時裡在了五姨太身後,對我讨好的笑着,想是她去報的信兒。
六姨太悻悻地說:“府裡的姐妹各個是出身名門的,若果然有個殘花敗柳的破鞋同我一個屋檐下,玉珑可是不依的。”
六姨太叫玉珑,像是貓的名字,果然有些刁鑽。
五姨太步近,笑意盈盈的說:“有勞妹妹費心了,府裡的事兒,老爺和太太既然交給我一手打理,自然會妥善處置的。”她含着淡淡的笑,從容優雅,行至我床前,徐徐貼了床邊坐下說:“妹妹受驚了,都怪姐姐來遲了一步。你這些姐姐們不過是誤聽了閑言碎語才怪罪了你,不必介意的。你的事兒,老爺是盡知了,也是護送的人松泛戒備不嚴,出了如此的纰漏,反讓妹妹一場虛驚。如今雨過天晴,妹妹自當是一場噩夢,醒了,忘記了就是了。不必再想它。”
不過寥寥一番話,不見得有什麼特别,卻聽得人心裡暖暖的。
我這才打量她,眸光裡仍舊不免懷了幾分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