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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國殇(二)

小姨太 楚容 2543 2024-01-31 01:09

  “夫人請留步!”一名侍衛疾步上前阻攔了我道:“大帥在堂上議事,閑雜人等不得擅入!”

  “難道我是閑雜人等?”我微揚了下颌氣惱道,隻這一高傲盛氣淩人的姿态或是唬住了他。一名侍從首領跑來,他似認得我,拱手道:“夫人請在偏堂稍候吧。隻是切莫出聲驚動大帥。”

  我徐徐入了偏廳,同主廳隻一隔扇之阻。我聽到了緻深那深沉的聲音嗓音沙啞疲乏。

  “大帥,三思而後行呀,大帥!”廳堂内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情緒頗是激動。

  “大帥,雖然是倭寇攻擊我北洋艦隊于前,但朝廷明令不許擅自開炮還擊。如今之事,尋個借口脫難為先,不然那些葬身海底的兄弟豈不是枉送性命,還要落個罪名。”接話的聲音頗是含了幾分狡黠,言語患得患失。

  “豈有此理!倭寇冒充商船,突然開火炸沉我威揚号于先,不宣而戰在後,若不還擊,水師即将全軍覆沒,豈有此理!”緻深的咆哮聲,他平日深藏不露,極少如此的暴躁狂怒。但聽他的話音有力,我多少也安了幾分心,看來他的傷無大礙。

  “大帥,死了的人,再風光也沒用。還是想想活着的人如何免于罪責吧。”一聲歎氣,話裡帶刺。我聽得雲裡霧裡,卻大緻聽出這些人是要急于為自己逃脫罪責,似要尋什麼避罪的借口。

  “那陣亡的奮威号管帶薛富強,可是當朝戶部賀老中堂的外甥;屍骨無存的奉天号管帶林曉忠,那是兵部林老大人的公子;還有陣亡的經天号管帶趙顯,那是當今方老中堂的得意門生……數來數去,也就隻有那個鄭蠻子……”我心頭一涼,原來是如此去在陣亡的将領中尋個替罪羊嗎?我不由心頭一顫,滿心的鄙夷。莫不是緻深也在涉足這筆肮髒的交易?

  忽然一人凜聲道:“大帥,鄭興國擅作主張駕駛振威号直撞敵艦,其用意如何誰能知道?人死無法對峙,就是皿肉之軀去撞敵艦圖個魚死網破,誰信?朝廷也未必會信。”

  “郭大人所慮不無道理。或是鄭興國見彈盡糧絕,急于駕駛鐵甲艦去投降倭寇,搖尾乞憐,卻不想被倭寇不解其意給炸沉呢?”立刻有人随聲附和,那牽強附會的話聽來讓人發指。若非我深知鄭興國的為人,親眼目睹了士兵們哭訴鄭興國殉國那氣壯山河感人泣下的一幕,我都要被這些巧舌如簧用心險惡之人颠倒乾坤所迷惑。

  “啪”的一聲悶響,緻深狠狠捶了桌案,痛斥道:“無恥之尤!諸公為避罪責,牽強附會地構陷英傑,就不怕離地三尺有神靈?”緻深粗重的喘息,額頭蒙裹着白綢,皿漬斑斑,左臂也被包裹着懸系在脖頸垂下的綢帶上。那眉頭緊擰,痛心疾首地斥罵。兩旁七嘴八舌和唉聲歎氣的官員們立時噤若寒蟬。

  我氣得周身發抖,如此卑劣的行徑令人發指,鄭大哥為國捐軀,人已葬身海疆,竟然身後還要受此構陷污蔑。我氣得就要破門闖入,卻被尺素一把緊緊拉住,驚呼一聲:“奶奶,不要!”

  或是這一聲呼喚,驚得廳堂内衆人的目光齊齊望向隔扇軒窗後的我。我驚得屏住呼吸,進退不得。

  “誰在外面?”緻深喝問一聲。

  一陣沉默,我的心揪緊提去喉頭,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墳茔一般的沉默,我卻漸漸的平靜下一顆心,若是要我此刻走出面對這些禽獸,我也不怕。我冷冷啟齒道:“妾身周謝氏,在此候見大人。”

  又是一陣沉寂,隔扇外廳堂裡傳來緻深一聲吩咐:“進來!”

  我遞給冰绡一個眼色,斂衽整裝,随着那聲吱扭扭的門扇開啟,我眼前出現了那一位位官服整肅儀表堂堂的大人們。

  我輕服一禮給衆人請安,那些官員中文臣裝束的居多,水師武将寥寥無幾。在此議事的應不是水師将領,更不知是州府或是兵部來的官員。

  “你如何來了?”緻深側身靠在太師椅上,支頤望我。

  我一臉驚惶之色,眸光渙然道:“妾身聞聽大人回航,就趕來提督衙門。隻是适才在偏廳等候時,看到鄭大人在窗扇旁負手背立,妾身才問他‘大人如何不進去說話?’他一晃身就穿牆而入這廳堂來了。”

  我瑟瑟發抖的話語,驚得适才那些大放厥詞暗算陰謀的大人們各個神色惶然,不覺瞪直了眼。

  我認真道:“妾身受驚,忽聽廳堂裡議論鄭大人已殉國一事,就吓得一時失态作聲,請大人們恕罪。”

  人在作,天在看,這些大白日裡颠倒黑白的大人們,他們良心何在?

  刀筆之吏,信口開河,那墨寫的謊言總是掩藏不住皿寫的事實。

  竊竊議論聲中,那适才信口開河的幾位大人面露尴尬之色,不知誰在低聲提醒一句:“她是老佛爺欽賜的樂善郡主,内廷拿畫師供奉的。”

  旋即傳來衆人起身告辭的聲音。

  緻深道:“諸位大人毋庸置疑鄭大人的人品。至于對倭寇宣戰一時,周懷銘這就向朝廷上表請罪,絕不牽連諸君。”

  衆人尴尬的面面相觑,喏喏稱是,徐徐退下。

  我立在原地不動,聽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從我身後門外退去時,唏噓歎氣,更有人說:“他是誰?太後的養子,他請罪,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到頭來還不是我們這些朝中無靠的人當那替罪羊。”

  軒門關閉,我同緻深面對,再見面恍如隔世。

  他眸光呆滞地望着我,不做一聲,喉結不同的蠕動,似有言語梗骨在喉一般,卻無法吐露,終于側轉了眸光避開我。

  許久,他側過頭去,仰頭緊緊閉目,沙啞的聲音問:“你如何來了?”

  我望着他,淚眼模糊,卻噗嗤一笑道:“我夢到爺歸來了,醒來就奔來,果然就盼到了。”我一步步地靠近他,隻那瞬間,積蓄心頭數日的恐慌、擔憂、牽念、摯愛一時間齊湧心頭,化作無盡的悲淚,痛哭失聲,撲進他緩緩向我張開的一隻手臂裡。

  他緊緊擁着我,面頰貼在我冰涼的粉頰上蹭膩,他緊閉雙眸,沉吟不語,但我深知他兇中滿是悲憤怨怒。我摟緊他,輕聲抽噎着,卻是無語凝咽。

  浩瀚的大海,我二人就是天地間那一對兒渺小的沙鷗,相互依偎在狂風驚瀾中。

  回府時,五姨太慧巧在樓梯處迎候他。她着一件雲青色的暗花衫子,雙頰處那一對兒羊脂玉的百合花耳墜兒微微晃動,輕叩凝脂般細潤的面頰。

  她盈盈上前輕服一禮,卻沒有絲毫噓寒問暖的話。她輕蔑地瞟我一眼,哀婉的眸光望着緻深責備道:“爺可是有了打算?老佛爺那裡,如何去死裡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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