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呀!快燒死這個狐狸精!”六姨太尖細的嗓音叫嚣着,眼睜睜的,我望着那火把鋪天蓋地般漸漸向我靠攏,聚攏做一團,九爺急促的制止也被淹沒在吵鬧聲中。
眼見那火把就要扔下,隻是人人猶豫着不敢做這冒險殺人的第一人。
我深抿着唇,絕望中恐懼地等待着那火光吞噬我的一刻,忽聽嘈雜的人聲中蕩起一個高揚尖銳的女孩兒的聲音,話音清脆,卻是冷冷的:“燒什麼燒呀!燒了味道還惡心刺鼻子的。”
不過一句話,仆人們面面相觑,卻是立時整齊地停住了舉動,都立在那裡原地待命。
那小女子的聲音漸漸清晰,清冷中帶着嬌蠻:“哥哥幾天不在,你們便要上房揭瓦嗎?”
嘈亂聲漸歇,人影躁動,慌得垂首向兩旁閃去,原本鬧哄哄的庭院忽然清靜。想來是個什麼大人物來了,當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下忐忑,她可是來救我還是推波助瀾的害我?我的心噗噗的跳,自然期冀着有一線生機。
“給大小姐請安!”
“大小姐萬福!”衆人低了頭,齊刷刷列隊分開兩道,猶如天子儀仗排列兩旁,好氣派的架勢。
大小姐?誰家的大小姐?我滿心狐疑,定睛打起精神看時,廊子下前呼後擁的走出一位妙齡佳人,一身西洋獵裝,頗令人眼前一亮。
她看似十五六歲的模樣,圓圓的小臉兒,挺翹的鼻,眉目精巧,一頭卷發長長的垂聯,斜系玫瑰紅蝴蝶結。白色的立領蕾絲小紗襯衣緊身束出玲珑線條,一條墨綠色馬褲,羊皮小靴,利落英姿飒飒,手裡握着金絲嵌紅瑪瑙的馬鞭,一臉傲氣,正揚個臉兒垂眼打量我。
“我今兒好容易回家一趟,白白的惹我晦氣!”她說,眸光在我面頰上掃過,冷冷的,繼而馬鞭指着我吩咐:“還不放了!”
一切隻在刹那,不過半日間我上天入地,生死輪回。我猛生出一絲生的期冀。
仆人們忙不疊地搶上前來就要給我松綁,六姨太卻一陣風似的刮下堂來,來到她身邊神秘兮兮地說:“大小姐,放不得,這不是人,是妖精。吃了你小嫂嫂的妖精。”
“你是親眼見到她吃人了?”大小姐翻了眼兒瞟了玉珑一眼,滿眼的鄙夷,視而不見般轉向旁人,罵一句“愚昧!無知!”
她是來救我的,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不想柳暗花明,竟于此絕處逢生。
“大小姐,不~”一旁的六姨太反是尴尬地去留不得,更是不甘心地欲要再開口,被她一句打斷:“哥哥也真是的,沒個足夠的時候。娶了一個又一個的。”
她兀自輕甩着馬鞭,也不看我,轉身時三姨太已從堂上捧來一盞茶巴巴的湊過來賠笑說:“佳麗小姐,吃盞茶消消氣。你六嫂嫂……”
她叫佳麗,好個動聽的名字,果然生得名如其人,隻是這性子……
她手中金鞭一舉,三姨太哎呦一聲驚叫,茶碗被輕輕地帶翻,打碎在地,驚得衆人緘默不言。
她看也不看三姨太一眼,冷冷道:“我不吃你弄的茶。”
三姨太愣在那裡,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旁邊跟着她的一個小丫頭便趕緊上前打圓場:“大小姐莫生氣,水靈給您倒茶去。”
那個佳麗這才輕輕點點頭,轉身在椅子上坐下,将那鞭子仍然握在手裡,微微看了我一眼,開口道:“怎麼還不放人?難道我說的話,也沒人聽了?”
一瘸一拐挪步過來的是九爺,他聲音很低,一舉一動虛弱不堪,更顯得面色蒼白,他咳嗽幾聲費力地說:“小妹,你來得好,快,放了小嫂嫂才是。”
九爺呼她“小妹”,莫不是她是周懷銘的妹子?隻是從未聽人提起,況且下人們稱她大小姐,可她年紀卻又如此小。
我正在胡亂地想,隻見這大小姐斥責左右掃視一圈道:“你們這些奴才,九哥是你們的主子,九哥的話你們也不聽?那是不是連我也不當回事了?”
看着那些婆子下人唯唯諾諾的,不敢稍有怠慢,七手八腳的來為我松綁,将我從柴禾堆中扶出。繩索松開的瞬間,我雙腿酸軟癱倒墜地,冰绡驚叫着過來攙扶,我卻絲毫沒了知覺。
她眉眼清冷,打量着松綁扶到她眼前的我。我雙腿酸軟,忙去給她服禮謝過,她卻上下打量我幾眼,眼裡滿是孤傲霸道,那眼神,我隻在緻深身上看過。
見我緻謝,她卻冷冷說:“你也别謝我,我不是真心救你,不過是怕惡心了自己。”
我卻依舊對她深深一拜,繼而轉向九爺。她不受,我卻該謝,畢竟是救命之恩。
“小嫂嫂免禮!”九爺擡手制止,我才要說話,起身的那一刹那就覺得眼前天昏地轉,兩眼一黑,沒了知覺。
醒來時,耳邊聽到窸窣的聲響,輕微的對話聲,那聲音那麼熟悉,深沉,曾經的溫馨,那清新的鼻息,那熟悉的溫度,握住我的手那有力炙熱的手掌。是他,是他回來了。
隻是,我心如止水,委屈憤恨的淚水在眼眶打轉,我徐徐扯出手掌。
“瀾兒!你醒了?”他驚喜道,我睜眼,卻側頭不去看他,淚下。
不等我開口,他已抑制不住興奮,握緊我的手說:“瀾兒,你有了咱們的孩子!”
他乍一開口,便如驚雷一般令我霎時清醒。頓然間我明白了這話的分量,有了?孩子?
我真不知此刻是該笑還是哭?
天意果然弄人,這孩子來得如此不巧。我得了他,卻失去了他的父親。若非九爺和佳麗,隻怕我早已被活活燒死,現在看來,竟是一屍兩命了。
強忍了淚,強忍了驚喜,想起眼前人的無情,猜忌,冷漠,置我于死地,我側頭不去理他。
我的心越來越冷,原本應該欣喜若狂的喜訊,如今聽來尋常,似乎這喜事并不是我的,這一切都同我無關。
我翻個身,更是側頭向内閉目,淡淡地說:“我倦了,老爺先請回吧。”
他聽得微怔,但畢竟彼此心照不宣,他立了片刻,牙縫裡擠出無奈的兩個字“也好!”
他出去,我淚水翻湧而下。他不在的時候,我終于可以痛快地哭一場,将前幾日的淚全流盡了。
窗外,冰绡急促的話音哽咽着訴說,我依約聽到什麼“貓刑”、“豬籠”、“燒死”……
慘痛回憶又被勾起,那火光、那惡仆、那野貓、那噩夢般的一切令我淚雨潸然,枕間濡濕了一大片。
冰绡端了參湯打了帳簾探進頭來,坐在床邊吹着湯上的熱氣,對我說:“小姐吃點參湯吧。小姐受難的事兒,老爺果然一無所知的。是朝廷來了王公,要老爺去陪同,事情來的急,才不得不舍下小姐在府裡的。”白玉湯匙送到我唇邊,我緊閉雙眸。
冰绡湊在我耳邊幸災樂禍地調皮道:“老爺聽過冰绡的話火冒三丈呢,吩咐把碰過小姐你的惡仆都抓來,如法炮制的試試貓刑呢。那些甩閑話的,掌嘴落牙!還有六姨太、三姨太,老爺吩咐要嚴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