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太拾起那風筝遞還給寶兒,曲嬷嬷忍不住悲聲責怪寶兒:“小爺玩兒什麼不好?偏偏去玩兒這個風筝,就要天黑了,顧了天上就顧不到腳下的。”
緻深接過那風筝在手裡觀看,他曾贊我畫的風筝巧奪天工,就是宮裡如意坊的畫工都不及我的畫技高超。隻是,他此刻眸光凝視我,滿是探尋、疑惑、森冷,仿佛這風筝中掩藏了無限秘密。
五姨太一聲歎息,解圍般對緻深勸道:“爺也不必聽寶兒胡言亂語語無倫次的話,寶兒怕是被吓到了,哪裡就來的什麼女鬼?便是有,也是内鬼吧?”
她眸光嚴厲地打量冰绡和尺素,正聲道:“寶兒或是因在水邊玩風筝失足落水的,倒是這伺候寶兒的奴婢玩忽職守,委實的可惡!”
我本在思量寶兒提到的女鬼,這掀起的巨浪不知又如何平息。忽然五姨太一語調轉話鋒,将衆人凝視我的眸光轉去了尺素這疏忽看守失職的丫鬟身上。
緻深如今急怒攻心,又見寶兒如此狼狽,定然對冰绡尺素等不利。
我忙斂衣跪地請罪道:“都是漪瀾的罪過,不該吩咐冰绡去煮粥,緻使尺素一人看護疏忽。漪瀾甘願領罪。”
“小姐,都是冰绡不好,不怪小姐。”冰绡急得噗通跪地,貼這我身邊跪下争辯。
尺素也跪行過來哭求着:“老爺,都是尺素的疏忽,同八奶奶無尤,都是尺素的罪過。”
緻深痛心憤慨的目光望着我,滿是不解,待我解釋一般。可我如何去解釋?孩子由我撫養,有個閃失自然是我難以推卸的責任,可是這一連串的巧合,我又如何得知寶兒是因何落水?除非寶兒自己實言。
寶兒将頭埋在緻深的懷裡,吓得丢魂一般嗚嗚的哭着,或是有風吹了一身濕漉漉更顯寒涼,他哭聲發抖,駭然地哭着叨念:“鬼,女鬼!”
這孩子做作的模樣,我發生心内生了疑窦,不該如此呀。
隻是此刻我不宜多言,盡管我心裡急于知道事情的真相。雖然我心裡氣他的頑劣任性胡為,才隻身犯險惹出大禍。但我畢竟忍不住,靠近寶兒試着去撫摸他的頭問:“寶兒,莫怕,阿姆在,你想想……”
忽然,我的手在他頭頂止住,心下猛然一驚,寶兒在我手下瑟瑟發抖着,發絲上卻并沒有水珠滴在我手上。我驚疑地仔細看去,燈籠光影下,隻見寶兒一身濕淋淋的如落湯雞,可是頭發是幹的,分毫未濕。若是落水,他的頭發也該是濕的。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寶兒在撒謊?
我的心一沉,無比痛心,再看五姨太從容而透出憤慨的神容下潛藏着一絲詭計得逞的得意。
我忙詫異地問寶兒:“寶兒,你可是被推入水中?為什麼你的頭發絲毫未濕……”
寶兒一愣,衆人皆驚。
猛然間,寶兒一個掙紮甩開我的手,“哇!”的一聲失聲痛哭着嚷,“有鬼!有鬼!”一副心驚膽戰驚恐無狀的樣子,五姨太氣急的奔來一把推開我嚷道:“我求求你,就不要去折磨可憐的孩子了,他沒了娘親,你還要如何!”
“五娘~”寶兒張開小手對這五姨太嗚嗚的哭着,仿佛對五姨太格外親近,這可是奇了!
緻深望向我的目光都滿是疑惑,似乎在問:“你對寶兒做了些什麼?”
我情願他問出口,但他終究沒有出聲,清冷的眸光淩厲地逼視我片刻,旋即抱緊哭哭啼啼的寶兒,強吸一口怒氣,吩咐五姨太道:“交由你處置了。”
五姨太斂袖躬身應了一聲:“遵命!”
緻深則已抱住寶兒飄然就走。就在他即将離開的最後一刹,我失聲驚呼,“爺……寶兒落水事出蹊跷!爺不能不問!”緻深定然能明白其中的蹊跷,若果真落水,又哪能頭發未濕?他如此抱走寶兒,這便坐定了一樁冤案。尺素、冰绡扔下寶兒獨自在書齋果然有失職之誤,可寶兒落水分明是個騙局!
我隻等着他恍然驚悟轉身,将此事重新審過。
然而,他腳步隻是略有停頓,嗓音裡冷冷道一句:“若在軍中,玩忽職守者早就人頭落地!寶兒如今是落水,若是不甚有其他閃失,傷及性命,你可還有心思去追究頭發幹否?”
他滿臉怒色,聲音裡強自遏制怒火,旋即抱着寶兒大步離去。隻剩我幹澀冰冷的話音飄散在風中。
“水滴石穿,防患于未然,爺也是無奈。”五姨太冷笑着,掃了一眼頹然無助癱跪在地上的我。
一場驚心設計的騙局,若是冰绡、尺素謹慎,也不會不慎落入圈套。如今,分明是她要奪權,才來對我身邊的人下手。既然她要奪,那便讓她去。忽然間,我覺得一陣心寒,不過為了奪權,她竟然教唆寶兒扯謊,還面不改色,此刻寶兒的心中該有多恐懼擔憂?一個孩子,若再如此被利用,他日後可還有堂堂正正的做個男人?忽然間,我的拳頭漸漸松開,我不再想鬧,緻深根本不想追出個原委真相,況且,如此下去,對寶兒不好,如今隻得由着她張狂一時了。
她吩咐身邊的牡丹、薔薇說:“還不快攙扶八姨奶奶起身,回房去歇息。”
旋即,她不慌不亂地喝斥左右道:“将這兩個玩忽職守險些害了少主性命的賤婢捆起來,重責二十杖!”
一句話,話音徐徐卻擲地有聲,驚得我周身一抖,脫口厲聲制止:“不可!”
我氣得周身發顫,直言争辯:“就是丫鬟有疏忽,也不過是罰月例的懲處,哪裡就家法上身了?”
五姨太搖頭歎氣,她身邊的牡丹上前道:“八奶奶可是糊塗了?老爺都說是玩忽職守,險些害了少主性命,哪裡就是疏忽了?這謀害主人性命,可是萬惡不赦的大罪!”
牡丹得意地對小厮們吩咐:“還不動手呀?沒聽五奶奶吩咐嗎?”
我氣得牙關發顫,即不能保護尺素和冰绡,又無法攔住那兇神惡煞般撲來的婆子小厮們。看着那一臉溫笑如待看大戲的五姨太,我怒火中燒,正要開口,五姨太卻近前撩衣蹲我身邊,溫聲勸我,“妹妹,你這是何苦?為兩個偷奸耍滑誤事的奴才丢了自己的身份。”
我卻不肯起身,她長籲短歎勸道:“暗怪爺縱說,妹妹就是太過心慈手軟,才縱容得這些下人蹬鼻子上臉愈發的沒個規矩。”
緻深如此說?還是她自己杜撰?好陰險的五姨太,她如此一說,慈不領兵,義不行賈。一句話足以诠釋如何她一回府我就大權旁落。
“妹妹想想,若今兒縱了這兩個奴婢,日後可如何去管旁人?少主都險些喪命,如此大罪豈能輕恕了?”
我一臉震驚,齒發皆寒,仿佛看到厲鬼一般可怕。她在等我,她步步算計妥了在此等我。好一精妙的棋局,堵得我毫無退路。我挺直身子道:“奴婢犯錯,即是我這做主子的錯,要罰就罰我罷了。”
五姨太慧巧淡笑着,人前賢惠得如在勸慰一個任性賭氣的妹子,親手扶我起身道:“妹妹這是同姐姐賭氣,還是同爺怄氣呢?姐姐不過是依法照章行刑,其中的難處,望妹妹能體諒一二。”
說罷吩咐萬嬷嬷道:“莫驚了八奶奶,還是拖去儀門責打吧,也好讓府裡這些偷奸耍滑的奴婢都去看看,以儆效尤!”
仿佛落水之人掙紮未定時又被迎頭狠狠一棒擊頭,我頓時驚得駭然,什麼?要将冰绡尺素拖去儀門受杖,那儀門是内宅和外院交接處,府裡進進出出的奴才小厮家院可都能來看個笑話,這讓冰绡、尺素日後如何做人?
尺素驚得大哭,掙紮着大喊着:“不要!不呀,八奶奶救我呀!”尺素失望無助的望着我,淚流滿面。
可我,深知求五姨太慧巧隻能自取其辱,卻束手無策。
“五奶奶開恩呀!”絕望中,尺素驚得魂魄出竅的她轉身撲去五姨太,如落水就要溺死般的求生,撲上去抱住五姨太的腿哭喊央求:“五奶奶,八奶奶救尺素,尺素再也不敢了,尺素日後目不轉睛的盯着寶兒呀。”
“住手!”我大喝一聲,“待老爺來再做定奪!”我轉身吩咐一旁吓得瑟瑟發抖的焰绮說,“去請老爺來,就說我要請他務必來此主持大局!”
焰绮含糊的應一聲,一臉驚慌,卻忽然醒悟,掉頭就跑。
五姨太一笑道:“老爺吩咐我的差事,我也不能玩忽職守不是?”轉向萬嬷嬷問,“愣什麼呢?若老爺回來看到這點小事兒都處理不妥,你們擔待還是我擔待呀?”
萬嬷嬷抖擻了精神忙吩咐小厮上前撕扯走尺素,斥責着:“這會子後悔了,你偷奸耍滑貪玩時,如何沒想到寶兒少爺在水裡嗆水掙紮呢?”
我拉住尺素,無奈那些家丁小厮力量大,身後冰绡也在掙紮,我顧此失彼。
萬嬷嬷猛然揮手一掌狠狠抽在尺素面頰上,呵斥道,“府裡抗刑的桀骜不馴的,依了規矩褪去中衣拖去儀門外責打!”霎時間衆人驚愕,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