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手拿過青花玲珑描青碗為他盛過一碗粥,二人對坐了用早膳。金黃色的黍米粥,小菜是碧綠的海菜點了麻油,瑩白剔透的風腌荸荠,紅色的玫瑰鹵子淮山,顔色可人。聽說這廚子是從周府帶來的擅長烹饪海味的廚子,如今纡尊降貴為我們烹小鮮了。
“這是什麼?”我看着一道粉白相間似山藥泥又略含腥氣的菜夾起問冰绡。
緻深一笑替她答道:“蟹肉松,你沒有吃過吧?這東西極寒,你沾些姜汁吃,暖暖。”
說罷他用牙箸拈起一撮,蘸了姜汁用調羹接着送來我唇邊。我微驚,當這冰绡更有幾分羞怯,開口遲疑的接過吃下時,卻聽身後五姨太略顯驚惶的聲音:“爺,劉軍門有急事求見。”我慌得身子一退,緻深卻是“啪”的一聲将牙箸放下,道一句:“傳!”滿臉都是掃興般的不快。
門外響起一陣洪亮的笑聲:“大帥這是金屋藏嬌呀,好雅興!”
我忙起身,女人不過問外事,我須得回避才是。隻是緻深一個責怪的眼神,令我重新坐下。
不過片刻的功夫,橐橐的靴聲傳來,前後進來兩人,為首一人紫膛國字臉,一臉久經官場的笑容,身後一人年過天命,有些唯唯諾諾低頭謹慎。
緻深看一眼冰绡,吩咐看座。
這二人草草見禮,就坐下,隻是為首一人的眸光打量我,頓了頓。
緻深又吩咐冰绡:“看兩副碗筷,劉軍門和薛統領都不是外人,一道用早膳吧。”
我便知道,這位劉軍門就是他們言語中常提到的水師提督劉大人。
劉提督笑眯眯地緻深道:“大帥,可否借一步說話?”
緻深瞟我一眼道:“沒有外人。”
劉提督遲疑片刻,才開口說:“被鄭興國查處扣押的那批走私的煙土,現已審問清楚,是蕪湖巡撫的舅爺托振威号管帶葉永申代買的,雖然走私犯了水師律法,可是朝廷上下,許多人情債,推不得,也隻能如此。”
緻深悠悠的用湯匙吃着粥,眸光也不看他們,似是落在粥碗裡,沉吟片刻道:“以往,查到軍艦走私,如何處置?”
“涉案人等輕則重責二十軍棍,重責号枷示衆。”
“貨物如何處理?”
“收沒充公。”
“充公之後如何處理?”
“造冊,變賣,充做軍資。”劉軍門謹慎的答道。
緻深淡然一笑道:“葉永申,我可以饒他。畢竟他為北洋水師立裡奇功。這許多貨物充公變賣,銀兩拿去購置些火藥換了那些灌沙子的炮彈也是好的。”
劉提督面上一陣哭笑不得的尴尬,旋即解釋道:“這……怕是不妥吧?”
“嗯?”緻深揚長疑惑的鼻音詢問,挑眼望他。
劉提督忙說:“這一船的貨物,便是葉管帶當了褲子都賠付不起。”
“如何要他陪?那買主賠呀!走私貨物,都是全款預付在先。”
“隻是這,這……”劉提督一頭大汗,揩揩額頭的汗含混道,“就是宮裡的安公公,還時常的差軍艦忘返嶺南和天津衛,給太後運新鮮的瓜果荔枝龍眼。這水師上下人人看在眼裡,上行下效……”
“啪”的一聲,隻是的羹匙撂在盤子裡,聲音格外清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攀比太後,可是要謀逆造反嗎?”
驚得劉提督和那位身後的薛統領倏然起身狼狽的賠罪。
我為緻深布菜,眸光望着他,徐徐搖頭,示意他戒急用忍。他總算強壓下口怒氣,揮手示意劉提督坐下。
劉提督憂心忡忡道:“這瓜果本不是太後開口要的,也算不到太後賬上。隻是州府間,京官那裡,都打着孝敬太後和皇上的幌子來寫條子讓水師代為操辦,如此風氣一起,再無可壓制。下官也是為難呀。”
緻深才略略定了定心說:“你下去吧,貨物扣留,葉永申,放了吧!”
送走這二人,我摸摸那粥碗已涼,吩咐冰绡去廚下熱過再拿來。一面試探地規勸緻深,莫要太操之過急,畢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想是積習難改,也是如此的。
冰绡将熱好的粥端來,欣喜道:“姑爺嘗嘗這粥可有什麼不同?”
我看去,黃燦燦的黍米粥燒得很爛,隻似顔色深了幾許,就問:“加糖了?”
冰绡笑了搖頭,為我們各盛上一碗,入口裡,口感滑膩微鹹,我品品,還覺得有幾分淡淡的腥味。
“放了海味?”我問。
“猜對一半。”冰绡得意的一笑答着,見我委實猜不出,才笑道:“是天九翅煲的湯熬的黍米,可口吧?是鄭大哥教給我的。”
鄭大哥?我一驚,望着冰绡那得意的笑臉,恍然大悟,又看一眼緻深問冰绡:“鄭大人來了?”
“嗯,在外面候了多時了。才見姑爺有客,就沒有打擾。才他就要闖來,是我推了他外面,這麼大的人也真不懂事,姑爺忙了一夜,還餓着肚子呢。”冰绡一連疊的說着,我半含擔憂的目光望着緻深,他囫囵的将碗中的粥吞下,也不顧了燙口,怕更沒有品出什麼極品天九翅的滋味,就這麼因公廢食暴殄天物了。
“請他進來吧。”緻深将粥碗放下,用帕子揩口吩咐着。
我于是起身,吩咐丫鬟們撤去早膳,就見鄭興國大步進來,不等見禮坐下,就大聲嚷:“大帥,你難道就放過那些蛀蟲了嗎?鐵甲艦耗費巨資從海外洋人手裡購來,就是為了販賣煙土走私的嗎?大帥若是不遏制此風,人心浮動,軍紀不整!”
他一番慷慨陳詞,緻深卻冷哂了道:“我周懷銘隻看眼前了。走私,可以!拿錢來!有錢就分一杯羹,籌集軍饷買炮彈修炮台,做什麼不可?”
他一句話,如冷水潑下,鄭興國望着他愕然。
“小鄭,你莫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抓走私,不是我們的事,我倒盼了他們來走私,多抓幾條船,炮彈就有了。”緻深的話語中反有幾分調侃,旋即說:“我若是你,就去尋人看看,那些被調換的沙彈,可還能再灌些硝石硫磺一用?”
我退出房,心裡卻在盤算眼前的困局。我想幫緻深,可我畢竟是女子,不懂軍務。
下樓時,見冰绡和尺素在廚子裡把弄一隻大海螺,那黃褐色花紋完整的海螺很是可愛。
“呀,哪裡來的大海螺?”我問。
“鄭大哥送冰绡姐姐的,”尺素搶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