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可惜,在将短短十五秒鐘的視頻從頭到尾重放了許多遍之後,顧行幾人仍然沒有看出任何特别之處。
因為拍攝位置的轉換,讓人直覺地認為在新的區域内應該存在着能夠幫助警方判斷綁匪所在地的内容,但事實上卻完全不同,無論怎麼看,背景都隻是一塊臨時挂在牆上的厚實白布,而随處可見的簡單木椅和平凡無奇的水泥地面更是透露不出任何特别的信息。
餘成言甚至突發奇想地将視頻中李非魚的瞳孔部分放大,試圖辨認出其中映出的景象。
自然,這種嘗試失敗得十分徹底,視頻中李非魚的眼睛一直微微向下斂着,濃密的睫毛垂下來,投出一層陰影,讓人很難看到眼珠,更不用提像電視劇中表現得那樣分析出濃縮在瞳孔中的微小映像。
瞎折騰了一陣子,始終沒有進展,餘成言一推鼠标,沒好氣道:“是不是咱們想多了,這視頻根本就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顧行對此不予評判。
他也沒有想通。确實,如李非魚猜到的一樣,他向綁匪要求特定的視頻來确定她确實安然無恙,不僅僅是因為以王鵬章的狡猾,很可能試圖弄出些幺蛾子來,也同樣是為了通過視頻中的信息來幫助進行判斷和援救,但在最初的激動過後,他也忍不住問自己,是不是對李非魚的期望太高了,畢竟她現在正處于受傷并且人身自由被嚴格控制的狀況下,如果沒有猜想到、又或是猜到了卻無法配合他的行動,也在情理之中。
他用力按住太陽穴,像是要把一抽一抽的疼痛擠壓回去一般,桌上胡亂扔着幾隻咖啡和能量飲料的瓶子,他挨個掂了下,全都是空的。
陸離遞過來一杯清水,歎了口氣:“嫌疑車輛有消息了。”
顧行精神一振:“怎麼樣?”
陸離搖搖頭,表情并沒有顯出輕松來:“南郊。”他在平闆電腦上打開地圖,圈出一小片區域,那是一條省際公路的入口,旁邊還有幾條通往鄉間和臨近縣城的道路,可謂是四通八達,而綁架用的面包車就被抛棄在路邊。他說道:“有個開車經過的司機報的警,他本來以為那車抛錨在路邊了,想要過去幫忙,卻發現車門大開但車主卻不在附近。痕檢的人已經過去了,應該很快就能有新的消息。”
顧行點點頭:“從案發地到抛車地點,查交通監控,确定可能抵達時間!”
陸離答應了一聲,正要走,卻又忍不住回頭囑咐:“我聽說了,下次聯系之前還有三個小時,你抓緊時間休息一會!”
顧行顯然沒有打算照做,聞言僅僅不過腦子地“嗯”了一聲,仍舊在專心研究南郊的地圖,陸離眼角一抽,伸手去拽他:“現在不是你逞能的時候,你要是真病倒了,小魚怎麼辦!”
“小魚”兩個字像是個設定好的關鍵詞,顧行總算有了反應,又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我出去透透氣。”說着,把煙盒和打火機都拿在了手裡。
他說完就撐着沙發扶手站起身來,一旁的餘成言瞥了他一眼,便要關掉那段仍在循環播放的視頻。
可就在視頻關閉前的一刻,顧行卻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他臉色一變:“等等!”
餘成言的手停在半途,完全不解其意。
顧行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古怪的表情,他慢慢地向後退了幾步,見餘成言試圖起身,立刻阻止道:“别動!”見對方一頭霧水地止住了動作,才繼續慢慢後退,最終停在了大概兩米遠的位置上,随即掏出手機,進入了攝像模式。
大約過了半分鐘,他才放下手機,皺眉思忖道:“那裡……應該是禮堂一類的地方。”
不是劇場,不是倉庫,也不是會議室,而是禮堂。
雖然這個限定仍舊寬泛,但已經将可能的地點縮小了大半,陸離和餘成言都不由一陣興奮,但興奮過後卻又禁不住疑惑,兩人對視一眼,陸離道:“顧隊,你确定?”
顧行颔首:“手機型号已經确定了。”說着,他看向餘成言,而後者立刻反射性地解釋道:“通過照片圖像的噪點不同,能确定拍攝用的是哪一款手機,剛剛對比的結果,這應該是幾年前的一款低端機。”說到這裡,他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如果是這款手機的話,視頻拍攝過程中無法變焦,所以能夠通過視頻來測算出拍攝者和人質的距離,既然如此……”
餘成言猛地吸了一口氣,也站了起來,三兩步繞過茶幾走到顧行旁邊,剛一回頭,卻發現自己方才坐的位置已經沒人了,頓覺一陣尴尬。
但這時誰也沒空去計較他犯的蠢,顧行替他确認道:“看人物在屏幕中比例,這裡是拍攝位。”
然而,如果拍攝者與被拍攝者的距離不過是兩米遠左右的話,以雙方一坐一立的姿态,正常的拍攝角度應該是自上向下傾斜,但王鵬章所發送過來的視頻中,鏡頭卻偏偏是平行對着李非魚的。
鑒于第一張照片就存在着極大的傾斜角度,所以顧行并不認為綁匪這一次會突然開始計較構圖美學,,那麼,産生這種平行的鏡頭角度的原因就很可能是——
餘成言和陸離也産生了同樣的想法,又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台階!”
沒錯!李非魚所坐的地方一定比拍攝者站立的地方高出一大截,而既然她背後緊靠着挂了白布的牆壁,前方也僅僅有兩米左右的空間,那這個台子肯定十分狹窄。具有這樣構造的近似于大廳的空間,最常見的就是禮堂!
陸離立刻道:“我去跟進綁匪行車路線!一小時,不,半個小時之後給你答複!”臨出門,才想起來補充:“顧隊,你記得去歇一會!”不等回答,就匆匆跑了出去。
顧行剛要說話,餘成言又搶先截了話頭:“我會搜索全市範圍内可用作禮堂的地點,尤其是已經廢棄或者暫時無人使用的,等會和路線進行交叉對比。”
他沒和陸離一樣說什麼囑咐的話,但言下之意卻讓人不容錯認,偏偏這個時候對面的沙發上也傳來了李彧的聲音。他一直沉默而克制地旁觀着警方為了追查綁匪的線索而忙碌,直到這時才終于再度開口,語氣甚至比慣常的禮節性的客套更多了幾分發自内心的溫和:“小顧,我覺得他們說得沒錯,你得先保證自己的身體健康,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地救人!”
他沒有多說,作為受害者的至親,能夠說出這麼一句話已經費了他很大力氣,但僅僅是這一句話裡蘊藏的内涵就讓顧行不由一怔,他猶豫了下,不确定對方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個意思,隻能正色道:“您放心,我會量力而為。”
有了目的地和初始的地點,再來推測車輛行駛路線就要容易很多了,果然如陸離所說的那樣,半個小時剛過,他就得到了相對确實的時間線。
他匆匆返回客廳,将整理好的幾張監控照片一字排開,同時在地圖上勾勒出一條行車路線。
那是條近乎于直線的路線,中途沒有異常停頓,車速一直在限速邊緣,卻并沒有超速,若非是從結果向前推溯,恐怕無論是誰也難以發現這輛遵紀守法的車子裡正藏着個剛被綁架的人質。
陸離輕聲道:“大約用時四十分鐘。”
也就是說,棄車的時間大概是在早六點四十分,從這個時候算起,到八點一刻綁匪與何昕第一次聯系,中途還有大約一個半小時可供綁匪趕往預定的“庇護所”。
餘成言默不作聲地把地圖分區域打印了出來,粘合成了一整張巨大的路線圖攤開在桌面上。
棄車地點隻是最中心的一個針尖大小的紅點,密密麻麻的寬窄道路如同蛛網一般想四周延伸開來,通往不同的地點。
李彧也湊了過來,他沒說話,隻是非常體貼地遞上了一套彩筆。
顧行接過那套彩筆,不知為何突然一陣心悸,許多混亂的場景在同一時刻從腦海中浮現出來,譬如在他胃疼難忍的時候,李非魚微笑着端上來的那碗雞絲粥,又譬如在他辦公桌抽屜裡消失了的煙,還有被不聲不響裝了一煙盒的薄荷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非魚和李彧父女兩個非常相像,他們這樣的人,總能在第一時間判斷出别人的需要,然後以一種不會讓人感到壓力或負擔的方式來付出體貼與幫助。
“顧隊?!”
突然,陸離憂慮的聲音模糊地傳來,像是在極近的地方,可聽起來卻又有些遙遠。
顧行用力晃了下頭,眼前的場景重新清晰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斜倚在沙發扶手上,那套彩筆中有幾隻已脫手滑落到了地上。
他彎腰把筆撿起來,淡淡道:“沒事,走神了。”
誰都知道他說的是謊話,卻又沒有辦法戳破。顧行穩了穩神,抽出藍色的筆,将省際高速先描了出來:“不太可能。”
這條高速比較特殊,相比大部分高速公路來說更加封閉,在這個入口之後,至少有五十公裡的封閉區域無法進出,中間隻設有一兩處休息站以供休息和調頭。如果綁匪真的選擇了這處高速逃往其他省市,不僅不利于返回龍江打探情況、收取贖金,甚至還很容易被甕中捉鼈。
而除了這條限速極高的封閉式高速公路以外,剩下的就全都是普通道路,因為處在最不發達的南部郊區的緣故,路況并不算好,窄而曲折,大部分地段甚至與市區限速差不多。
顧行很快就用紅筆圈出了方圓五十公裡的一大片區域,在其中用藍筆勾掉了占據絕大部分的農田和沒有人工建築的山區。
剩下的地域仍舊廣大,這時,李彧忽然插了句話:“幾位警官,我想,綁匪應該不會藏身在鄉村。一般來說,村民對周圍的人都比較熟悉,鄰裡關系也更密切,如果出現一群陌生人的話,很容易就會被認出來。”
顧行略作思索,同意了他的意見。地圖上又有大片區域被劃掉,這樣一來,剩下的地區便有限了,若是發動地方警力以最快速度排查,應該能在交付贖金之前得到一個明确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