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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結束

緘默蜜碼 途南 3572 2024-01-31 01:10

  貫穿了整個十二月的連環殺人案終究以兇手的自殺告終。

  因為有目擊者的證詞證明兇手的墜樓并非警方主觀故意又或是過失所緻,結案過程中倒是少了許多麻煩,瀕臨沸騰的社會輿論也在“暴食”與“懶惰”兩名受害者獲救之後漸漸平息了下去,在案情通報之後,甚至開始有不少人口風一改,轉而譴責起了五名死者,認為他們是惡有惡報,一時之間逼得死者家屬都不敢抛頭露面。

  不過這些就不是特偵組的事情了,是非自有公論,就算沒有,“審判者”的責任也不是任何一個人或者一個小團體能夠擔在肩上的。

  繁重的文書工作終于告一段落的時候,元旦已經近在眼前。

  顧行難得地請了假。倒不是偷懶躲避各種報告和總結,實在是他運氣不太好,手臂上受傷失皿不少,打完破傷風疫苗又因為副作用高燒起來,簡直像是要把一年份的厄運份額全都攢在一起用完似的。

  苗惠君聽說這個消息,當即吓得六神無主,拎着行李跑到顧行家裡照顧了他足足三天,恨不得用眼淚給整間屋子消毒一遍。

  第四天傍晚的時候,顧行的狀況才漸漸穩定了下來。高燒終于沒再反複,漫長而不安定的夢境也倉促地收了尾,他撐開沉重幹澀的眼皮,卧室中熟悉的景象映入眼簾,夢裡不着邊際的混亂立刻潮水般退去,可内容雖然忘記了,那種像是丢失了什麼重要之物的焦慮感卻仍然在心頭萦繞不散。

  這種情緒來得莫名,讓人憋得十分難受,顧行慢慢地坐了起來,擡手按住兇口,隻覺心跳急促得像是擂鼓,他咳嗽幾聲,皺了皺眉頭,靠在床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清涼的水滑下喉嚨,總算稍稍撫平了些身體上的不适感,混沌了許久的腦子也漸漸恢複了理智。

  一件事便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

  他和李非魚說好了的,等案子結束就好好談一談。現在兇手已經死了,案件基本告結,可他這一場病卻來得太不是時候,硬生生把預定的談話給推遲了大半個星期。

  顧行握着水杯的手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去找手機。

  手機難得地被調成了靜音模式,就放在枕邊,他匆匆瞥了一眼上面的未接來電和信息,這會兒沒人不長腦子地拿麻煩事打擾他,能發到他這來的全是關心和問候。别人且不論,特偵組的同事卻熱心得很,恨不得按掐着一日三餐的點來慰問病情,可不知為什麼,顧行總覺得其中像是缺了點什麼。他指尖在屏幕上滑動,又把那些沒有營養的内容從頭到尾讀了一遍,這一回他終于發現了缺少的究竟是什麼,積累的幾十條信息裡唯獨沒有李非魚的消息,聊天軟件中她的頭像灰撲撲的,安靜地躺在聯系人列表裡,就算點開也隻能看到一片空白,就好像過去那些天的親密全是他一個人臆想出來的幻覺。

  這個念頭一出現,說不清為什麼,一股少有的心慌感就驟然襲來,顧行隐約意識到了什麼,無關邏輯,也找不出詳實的證據,僅僅是一種虛無卻又尖銳的直覺,卻像是從心底破土而出的種子一般,讓人無論如何也沒法忽視。

  他怔愣一瞬,在對話框裡輸入了幾個字。

  “你在哪?”

  半晌沒有回應。他忍不住再次開始輸入,但剛打了幾個字,就又全都删除了個幹淨,轉而撥通了李非魚的電話。

  仍然沒人接聽,單調的響鈴在昏暗的房間裡一聲聲回蕩,漫長得永無止境。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聽筒中的聲音有了變化,顧行反射性地握緊了電話,還沒想好要如何開口,卻聽見對面傳來呆闆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顧行心中陡然一涼。

  夢境中殘存的焦慮與怅然若失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如同一種不祥的預兆。他連忙掀開被子下床,可持續了好幾天的高燒剛退,他身上本就沒什麼力氣,又起得太猛,頓時眼前一黑,差點直接跪到地上。等他扶着床頭緩過來一口氣的時候,隻聽外面傳來開門聲,苗惠君毫無心機的笑聲響起來,似乎是在同鄰居說話。

  同一層的鄰居應該就隻有一個人。

  顧行喘了幾口氣,慢慢撐起身體,盡量平靜地站穩了,眼神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期待。

  然而下一秒鐘,他的希望就落了空,心中那絲灼熱的期盼像是被一桶冷水澆熄,連一絲火苗也不剩――與苗惠君交談的是個男人,聲音陌生,他沒有任何印象。

  顧行忍不住向門口走了幾步,心中有什麼開始緩緩下沉。

  而這種陌生的無措感在他看清了苗惠君手裡的東西時更是不受控制地膨脹起來――那是隻水滴形的毛絨大耗子,足有一米多高,通體雪白,兩顆黑豆似的小眼睛嵌在白毛裡,給那副賊眉鼠眼的猥瑣相裡增加了幾分呆愣。

  顧行無意識地扣住了門框,語氣急促:“哪來的?!”

  苗惠君沒注意兒子有些反常的表情,見他醒了,頓時樂得合不攏嘴:“退燒啦?哎呀,這幾天可吓死我了,你這孩子真是的,多少年不生病,一生病就這麼嚴重!連你陸叔都說了,要是再這麼高燒不退,他就找人給你聯系住院了!”

  最後一句話剛說完,她才遲鈍地想起來顧行和陸從安倆人不大對付,連忙幹咳一聲收住話頭,掰着懷裡大耗子的前爪晃了兩下,捏着嗓子說:“吱吱吱,哥哥快來看我可愛不可愛?哥哥要是好好休息好好養病,我就……”

  “媽!”顧行聲音轉冷,再次問道,“這東西,哪來的?”

  苗惠君一愣,捏着耗子爪的手頓在半空,總算瞧出來點古怪了,猶豫道:“你不喜歡啊?”她仔細瞅了瞅耗子的蠢臉:“挺可愛的呀!”

  顧行拿他這超齡美少女的媽毫無辦法,隻能勉強耐下性子:“是李……是隔壁鄰居給的?”

  苗惠君納悶道:“說什麼呢你,睡糊塗啦?這是我在樓下舊物捐贈處撿的,隔壁那家哪還有人住啊!……哎,不過也說不定是他家扔的呢。”

  顧行:“什麼?!”

  驟然間,他隻覺心髒像是被一隻手攥緊了,方才勉強壓下去的不安再次排山倒海般湧了上來,不知是不是人在病中本就會比平時更加敏感一些的緣故,這些日子裡的種種細節像是被拂去了蒙在上面的灰塵,每一句欲言又止的話,每一個晦澀難懂的眼神,都驟然清明透徹了起來,所有隐藏在其中的深意全在這一刻呼之欲出。

  他快步向前走了幾步,雙手捧起那隻圓潤柔軟的耗子腦袋看了好一會,忽然深深低下頭去。

  一絲清淡的臘梅香若有似無地萦繞鼻端。

  不會有錯,是她的,而她……走了,什麼都不要了。

  顧行有些眩暈,高燒過後的虛脫感一陣陣襲來,他從未發現原來自己竟會如此無力,像是什麼也無法抓住。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自己強作鎮定地問:“隔壁沒人,你怎麼知道?”

  苗惠君有點忐忑,伸手去摸兒子的額頭:“沒事吧?你臉色怎麼突然這麼差!……哎,好好好,你别急呀!我剛剛在門口不是遇到個人嘛,是帶着人來看房的,說那是他老師的房子,急着出手,我也跟着進去看了一圈,屋子裡什麼都沒有了,肯定沒人在住了呀!”

  她想了想,瞧着顧行的臉色,斟酌道:“我是想着,那房子要是好,趁着人家要便宜出售,就替你湊湊錢買下來了,你這老大不小的,也不能總租房住,更何況,現在都有女朋友了,你自己不在乎,總不能以後讓人家姑娘也跟着你受委屈吧!那姑娘我和你陸叔都看了,長得漂亮性格也好,特别招人喜歡,就你這臭脾氣呀,人家能看上你真是你上輩子積了德了,可千萬得好好對人家……”

  她一不留神就又唠叨開了,好半天沒收住,一直到說得口幹,才反應過來:“哎,你聽見沒有,怎麼還跟個悶葫蘆似的,也不說答應一聲!”

  可是還能答應什麼呢……

  千言萬語都堵在一起,刺得喉嚨生疼,但顧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向後靠上牆壁,冰冷的溫度立即從背後傳來,在頃刻之間就滲透了皮肉筋骨,一絲絲刺進了心髒之中。他蓦地記起那些他出自真心、卻一次次因為現實而打破的承諾,那些本可以不必那麼生硬的指責與質問,還有李非魚越來越疲倦的表情。一直以來,他始終在循着自己的步調向前走,自負地以為能夠掌握一切,卻從沒有回頭仔細看一看跟在他身後的人是不是已經走得太累……

  就像她最開始說的那樣,如果能選擇,她一點也不想喜歡他,是不是在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預見到了今天的結局?

  顧行隻覺得有一種陌生的苦澀感如潮水般在兇口漫開,心裡空得厲害,像是被誰硬生生剜掉了一塊。

  他怔忪良久,突然就明白了過來,原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嚴絲合縫的道理,更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安排在日程表上按部就班地完成,人與人之間的相愛從來沒有什麼理所當然,一切都是巧合,是偶然,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機緣。

  而他就像是個懵懂的幼童一樣,茫然地撿到了世人争相渴求的珍寶,然後又同樣茫然無知地弄丢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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