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瘋狂地響了起來,聲聲都像是在催命。
李非魚瞥了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漫不經心地問正在開車的顧行:“你說,他什麼時候會動手?”
七宗罪的受害人已經死了四個,仍活着的三人中,兩人不知是誰,剩下的一個卻必定是陳學軍。
顧行沒有回答,他看起來很平靜,但李非魚卻從那種平靜之下感覺到了一股潛流似的憤怒,仿佛随時都可能爆發的休眠火山。
她便自覺沒趣地摸了摸鼻子,把仍在響個不停的電話接了起來。
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何昕就挑高了聲音:“你在電視上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非魚被那幾乎有些尖利的嗓音驚得一哆嗦,好懸沒把手機扔出去,她無聲歎了口氣,眼皮往下一耷拉:“什麼電視啊?”
“你還跟我裝傻是不是!”何昕愈發氣不打一處來,聲音都讓怒火燒得直哆嗦,“你那腦袋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不小心摔的還是讓罪犯打的?啊?你倒是說啊!”
李非魚一愣,心道,不好,忘了這茬了,居然說走嘴了。
她正琢磨着圓謊的說辭,何昕卻早有預料似的,一秒鐘多餘的時間都沒再給她:“還有那個跟蹤狂,他要幹嘛!你、你這是不要命了嗎!我辛辛苦苦養了你這麼多年,你是怎麼報答我的?就這麼天天出去作死是不是!”
李非魚:“……媽,你能消消氣好好說話麼?”
何昕冷笑:“消消氣?我都快讓你這不省心的讨債鬼氣死了,你還有臉讓我消氣?”她深深喘了口氣:“李非魚我告訴你,你現在立馬去給我把工作辭了!你再這麼作死,索性就别認我這個媽!我現在就當你死了,省得你今天缺胳膊明天少腿的讓我不消停!我臨老了臨老了,沒個兒女在身邊孝順就夠命苦的了,你今天要是不聽我的,我就趁早當沒生過你,還能省點哪天給你收屍的錢!”
她說到最後,幾乎已經變成了歇斯底裡的大喊。
李非魚原本還無奈地聽着,可漸漸的,她的臉色也變了,在聽到最後“收屍”兩個字的時候,眉尖倏地一挑,過了好一會,她淡淡開口:“哦,何阿姨。”
她臉上全無表情,隻有嘴角僵硬地扯起來,讓她看起來像是戴着個怪異的面具,帶着笑的輕快聲音從她口中流淌出來:“那我死了之後,撫恤金可就全捐給失學兒童啦!”
何昕氣得差點沒原地爆炸,“砰”一聲摔了手機!
李非魚無動于衷似的挂斷電話,靠到車門上閉目養神起來。
車子很快停下,陳家所在的區域位于近郊,環境清幽,有了年頭的小别墅牆角爬上幾縷爬牆虎的蔓葉,隐隐生出些許古拙質感,這裡不算是什麼安保嚴密的小區,幾十年前建造的獨棟小樓錯落在林木和道路之間,周圍并無圍欄、院牆,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讓人鑽空子。
陳家四周都有警車和便衣刑警布控,顧行開車轉了一圈,将周圍環境仔細确認了一遍,然後接替了陸離和莊恬的位置。
看着那兩人離開,附近歸于平靜,他終于轉向李非魚:“剛才的電話……”
他剛開了個頭,李非魚就突然挑起眼皮冷冷道:“你也來教訓我?”
她話音中少有的尖刻讓顧行怔了下,他擰起眉頭:“好好說話!”
李非魚定定瞅着他,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多滑稽啊,不久之前她還這樣跟何昕說過,現在同樣的話卻又被拍到了自己臉上,生活可真是風水輪流轉,誰也猜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李非魚便清了清嗓子,懶洋洋地換了個姿勢,笑看着顧行:“好啊,咱們來好好說一說。方才我媽那麼大聲音,估計你也聽到了她說的話,怎麼着,你也和她一樣,覺得我應該老老實實地走回她給我準備的那條路上去,找份穩定安逸的工作,相夫教子,往後幾十年都在一個固定又乏味的生活圈子裡打滾,過着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日子直到壽終正寝?”
不等人回答,她就笑道:“你們管得可真寬,怎麼不拿個籠子把我關起來再藏到保險櫃裡?”
顧行讓她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給氣得噎住,可惜他太不善言辭,尤其在表達自己内心感情方面,簡直像連幼兒園小班都沒畢業,兇悶了好一會,也找不到任何一個合适的詞能把兇中快要漲開的那些情緒理順,到了最後,隻能生硬地說道:“我的事,我能處理,不需要你幫忙!”
這話聽起來沒頭沒尾,李非魚卻立刻就明白他所指的仍舊是之前應對記者追問的事情,她便嗤嗤笑起來:“是,顧大領導,你最行了,你什麼都能處理,用不着别人狗挑門簾地瞎湊合!”
可她笑到最後,卻蓦地神色一冷:“既然你那麼能耐,怎麼不有絲分裂去算了,還要我做什麼!”
顧行:“……”
他再不解風情也能意識到這話的味道不對了,但把整段對話回想了一遍,卻始終找不到究竟是哪點讓對方如此反常地無理取鬧起來。再要詢問,卻見李非魚已經轉向了另一邊,車窗倒映出她有些木然的表情,像是張批量生産的貼畫,透出一股空洞而拒人千裡之外的意味。
顧行揉了下眉心,這個時候不方便太過分心私事,眼看着事情沒法在短時間内解決,他隻能暫時把心頭的郁結壓下,打算等換班之後再找個機會好好談一下。
但後半夜剛剛換班,還沒來得及回去喝上口熱水,餘成言那邊就傳來了新的消息。
――嫌疑人的身份确定了!
兩人連忙直奔餘成言的辦公室,張法醫也在,正和他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麼,見到來人,立刻調出兩張對比圖片,一張是機場監控中嫌疑人的面部截圖,另一張則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證件照。
餘成言道:“這個人叫于航,根據面部對比,基本可以認定與嫌疑人是同一人!他是陳宛的高中同班同學,大學雖然不在同一學校,但兩人學校很近,而且于航逃課很多,完全可以經常去尾随陳宛!”
顧行仔細地觀察着屏幕上的圖像,仿佛要把那張臉刻進記憶裡。然後他問:“住址,工作單位?”
餘成言早有準備:“原本自己開了家店,大概一年前就關了門,此後一直無業,家庭地址是……”
住處距離省廳不遠,顧行掃了眼地址,點燃一根煙深吸一口提起精神:“叫人,跟我過去。”
說完,又回頭看向李非魚:“你……”
李非魚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這是家屬特别待遇呢,還是公報私仇怕我給你添亂呢?下一回,是不是就要把我調到内勤去了,或者我應該更有自知之明一點,别等着别人開口,早點自己打報告滾蛋?”
不得不說,越是善解人意的人,一旦鐵了心想要給人添堵,效果也不是常人能比的,每一個字都能戳到人心裡最疼也最無法忍受的地方。
顧行不知道她究竟吃錯了什麼藥,心頭被這番咄咄逼人的話憋得難受,隻覺五髒六腑都快被一股邪火燒起來,那句“不要任性”卡在嗓子裡,好一會,他才把那種焦躁忍住,冷聲道:“跟上!”
李非魚臉上那種挑釁似的笑就慢慢沉落了下去,一絲難以形容的疲憊之色在她眼中極快地閃過,卻絲毫沒有影響她利落的動作。
半小時後,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圍住了隻有三層的老式公寓樓,樓門處連防盜設施都沒有,裡面每一家的屋門各異,有的安了新式防盜門,而更多的則仍維持着老舊的原貌。
午夜已過,樓中的二十幾戶人家裡隻有一兩家還亮着燈,昏黃的光照不亮深重的夜色,樓道裡也是一片黑暗,手電悄無聲息地逡巡過每一扇門,在門牌号上停留一瞬就又靜靜滑開。
按照這個編号順序,嫌疑人的公寓應該是在二樓中門。
李非魚輕輕轉身下樓,通知樓下的同事:“去樓後堵一下,别讓人跳窗跑了!”囑咐完,才再次走進樓門。
一片安靜之中,上面的人已經做好了破門而入的準備。
顧行用手勢倒數計時。
三,二,一……
開始!
巨響猝然在樓道中震響,不知哪家的小孩受到了驚吓,尖銳地大哭起來。幾家人驚慌或憤怒地出門探看,卻在第一時間被攔了回去。
門開的同時,顧行便當先進入室内。
幾人在他身後魚貫而入,分别探查向不同的區域。
客廳沒有人,洗手間和廚房沒有人,走廊也一樣安全……在堆積如山的垃圾與灰塵之後,最後剩下的,就隻有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
房門緊閉,裡面寂靜無聲。
李非魚忽然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
但這一次沒有異常的腳步聲響起,顧行轉動門把手,房門很順利地開啟,露出了背後的真容。
牆壁、地面、家具全都是潔白的顔色,幹淨得一塵不染,無論是床櫃的擺設還是房中的裝飾,都正如同張臨與陳宛婚房的翻版。
一股森然的寒意從李非魚腳底升起――兇手不僅是個瘋子,他還曾經長時間地潛入過張臨的家中,卻沒有被任何人發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