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12月21日于航試圖謀殺張臨未遂之後,又過了兩天。
張臨的身體狀況在迅速好轉,陳學軍的耐心則快要走到了盡頭,但無論是這兩處的哪裡,都沒有再出現過兇手的蹤迹。所有的監控線索再次斷掉,于航這個人就好像從地球表面蒸發了一樣。
顧行一直很想找個空閑時間與李非魚好好談一下,雖然她現在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但正因為如此,反而才讓人感覺愈加不對勁。隻可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這一天眼看着又忙到了傍晚,仍舊沒能抽出時間,他剛第四次叫住了李非魚,還沒說上一個字,門就又被人敲響了。
一個臉生的警員抱着個紙箱子走進來,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差點把東西扔到地上,李非魚順手幫他扶了一把,他連忙感激地笑了笑:“快遞包裹,給特偵組的,梁叔手不方便,我幫他送上來。”
“快遞?”
這個時候會有什麼快遞?李非魚臉上露出了點狐疑的表情。
再看紙箱上,快遞單粗糙簡陋得像是自制的,上面并沒有留下詳細的寄件人姓名地址,而收件人也十分模糊,隻寫了特偵組,卻沒有具體到任何一個人。
李非魚把鼻子湊過去聞了聞:“不會是炸彈吧?”她往顧行那邊撩了一眼,調侃道:“你是不是命中帶火呀,我怎麼覺得和你在一塊,總能碰上爆炸呢?”
顧行無奈地走過來:“不是水銀開關。”
方才郵包幾乎脫手,到了被放到桌上的時候,上下已經整個倒轉了過來,如果是水銀開關的炸彈,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爆炸了。
李非魚愣了下,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把自己随口的玩笑當作件正事來認真看待。便見顧行也同樣湊近了郵包,嗅了下其中的味道——一股微不可察的腥氣,有些潮濕冰冷的感覺,但也可能是因為昨天夜裡剛下過的那場大雪,但無論如何,其中并沒有炸彈常有的特殊氣味。他直起腰,手指按上包裹上方,裡面似乎很空,并沒有可疑的觸感傳來。
顧行這才從一旁拈起了隻開信刀,沿着一側輕輕劃開,将硬紙闆剝落下來。
裡面的東西終于露出了真容。
那是個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着的硬邦邦的東西,不大,形狀很不規則,有些像是一堆速凍包子。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在這個時候不可能會有人莫名其妙地寄來一袋包子。
李非魚默默地拍了幾張照片。
顧行也謹慎地戴了手套才繼續打開塑料袋,這個郵包來得太過怪異,讓人不得不留心。但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在塑料袋打開的時候,兩人還是不由自主地怔了怔。
那是一堆皿淋淋的肉塊。
确切來說,是一堆被砍下來的動物腦袋,有貓,有兔子,有老鼠,還有鳥類,全都大張着渾濁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
鮮皿已經凍成了冰,讓被浸透的細軟皮毛淩亂地炸起,像是一蓬蓬細細的針,和死亡一起,讓那些動物原本可愛的模樣變得猙獰扭曲。
顧行的表情漸漸冰冷得吓人。
這種突兀的轉折,應該不是那個神秘的暗戀者因愛生恨,那麼,是誰?
李非魚眉目微斂,兩個名字在她腦中浮現出來,但一時間,她卻少見地無法确定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寄件者。
是被她一嗓子壞了好事的于航,還是被她在電視上隔空扣了黑鍋的王鵬章?
理智告訴她,應該是前者,但不知為什麼,七宗罪的這樁案子越到後來,她便越覺得于航的謹慎狡猾與瘋狂之處都越像是另外一個人,這些動物的殘屍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顧春華的屍體在水中漂浮的樣子,她開始有些弄不清楚,到底是世上确實就有這麼多彼此相似的變态罪犯,還是說……
後一種可能性讓她生出一種如臨深淵的錯覺,仿佛一步踏錯就會向下墜去。
李非魚連忙收住思緒,勉強勾出個笑容:“要送麻辣兔頭,好歹也别送生的啊!”
這個倉促的笑話沒有成功地逗笑顧行,他神色嚴厲,目光中帶着譴責,忍了又忍才沒有将責備的話說出口,他似乎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梁,沉聲道:“這事交給我,你最近不要出門。”
李非魚強憋出來的戲谑之色褪去,不由争辯:“可是,等會還要去……”
顧行走到門口,聞言回過頭來,一字字重複:“不準出門!”
現在還沒到和陸離他們換班的時間,原本兩人預定要去于航的朋友家走訪,但如今看來計劃怕是要有變動。
李非魚身形有些僵硬,她木然地往前邁了一步,像是要說些什麼,但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卻響了起來。是李彧的電話。
這麼多年來,李彧很少主動和她聯系。就像何昕不停強調的那樣,她這個父親對她,說得好聽是縱容,而若說得不好聽,則像是根本不關心,所以無論她想做什麼事情、去做了什麼事情,他都從來不曾幹涉絲毫。
何昕總說她傻,把漠不關心當成寵愛,可她能把人心看得那麼透徹,難道真的會分不清這二者的區别麼……
所以,這個時候,他應該明知她正在忙案子,又為什麼會打來這個電話?
李非魚禁不住猶豫了一下,而就在這短暫的遲疑期間,顧行已經帶着那一箱皿淋淋的腦袋出了門。她歎了口氣,全身都生出一股無力感來,電話鈴聲還在響,锲而不舍,她隻能慢慢地走回去,把自己投進沙發裡,接通了電話。
李彧的聲音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平靜的,像是在聊天氣:“非非,我覺得應該通知你一聲,我和你媽媽決定離婚了。”
李非魚舉着手機,半天一動不動。
“嗯,我知道了。”
許久之後,她也用同樣鎮定的語調回答。
電話對面的呼吸聲頓了一下,李非魚以為父親會說什麼,但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解釋一個字,隻是一如既往地淡淡說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先挂電話了。”
李非魚木然道:“好。”
有一瞬間,她幾乎想要對他說一句恭喜,想要質問他們是不是都覺得解脫了,但那段尖刻的話音都到了嘴邊,還是被她強行咽了回去,每一個字都劃得喉嚨生疼。
她想,早該這樣了。
她隐約記得,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也曾經彼此相愛,一家人也曾幸福得人人稱羨,然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就都變了樣子呢?
遠去已久的溫馨已經模糊得讓人回想不起來,隻有永不停息的争吵和冷戰充斥着每一天,他們互相折磨了二十年,如今終于能夠結束了。
隻不過,這樣一來,被何昕稱作是維持他們這段乏味婚姻的紐帶的她,算是什麼呢?這些年對她的忽視,還有那些強加在她身上的怨怼和苛責,又算是什麼?
她是不是從頭到尾就隻是一個笑話,一個可悲的道具!
李非魚覺得,或許自己内心深處,仍然被困在許多年之前,仍舊是那個渴望着關愛卻又永遠不被需要的小孩子。
所有人都可以擅自安排她的生活,但真正需要她的人,卻沒有一個。
她慢慢地仰起頭,靠在沙發上,濕潤的感覺在眼中漫成薄薄一層,卻并沒有奢侈地流下來。
門口突然傳來了點動靜。
李非魚反射性地看了過去,但開門的卻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人。站在門口的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看起來十分尋常,就連微微凸出來的啤酒肚也和他這個年紀的大叔沒有什麼區别,唯獨眼神裡透着點過于嚴苛挑剔的意味。
不等她開口詢問,那人就背着手四下打量了一番,皺眉問:“人呢?”
僅僅兩個字,李非魚心裡已經對來人的身份有了數。她便迅速收斂了那點不合時宜的顧影自憐,正色答道:“追查線索去了,還有在潛在受害者家門外蹲守的。”
那人冷哼了一聲,挑剔道:“那你呢?大白天的,你就這麼在辦公室偷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又接着說:“哦,對了,我記得你!不就是那天在電視上胡說八道的人嗎?特偵組現在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無組織,無紀律!你知道你們惹下了多少爛攤子嗎!等我過來之後,你們這樣的全都得……”
“哪裡胡說八道了?”李非魚忽然打斷了他。
來人一愣,像是沒想到會被反駁。
李非魚注視着他的臉,露出了個譏諷的笑容,慢吞吞地說道:“是我的傷作假了?不能啊,要不你去查查我的病曆?還是說我被威脅的事是假的?也不對啊,剛還有人給我送來了一箱子皿糊糊的動物腦袋呢,總不會最近就流行送禮送這玩意吧?”
對方的臉白了一下,但立刻就又漲成了豬肝色。
在他想出詞來之前,李非魚站起身來,從他旁邊走了過去,冷冷笑道:“下馬威也不是這麼給的。丢人。另外,你這不是還沒走馬上任麼?就先别越俎代庖地指手畫腳了!”
說完之後,她就揚長而去,直奔對面省廳大樓。
然而,陸從安的辦公室門緊閉着,李非魚看了下手機,這才意識到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她站在門前沉吟良久,最終還是給陸離發了條信息。
“把你家地址告訴我。”
想了一下,又補上一條:“這事先别告訴顧行。”
陸家距離省廳不遠,是前些年拆遷後新建的小區,李非魚擡頭望向與地址對應的窗口,槲寄生的花環和彩燈已經裝飾好了,在暮色中閃亮着,像是從天際落下來的繁星,不用說,一定是那位甜蜜的苗惠君女士做的聖誕裝飾。
她搖頭笑了笑,壓抑住心底的沉重與冰涼,按下了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