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人員已經通過照片和視頻信息估算出了嫌疑司機和王鵬章的身高和體型,與目測的結果一樣,二者絕不是同一個人。
莊恬唉聲歎氣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倆人至少差了15厘米,除非那司機是踩着高跷開的車,要不然肯定……哎?你等等!”
說到一半,她嘩啦嘩啦地翻起了筆記本:“對了!黃萬年的身高是一米七,正好和這個司機差不多!我就說他長得賊頭賊腦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哼哼哼,就這德行還出去包二奶,呸!醜人多作怪!”
她十分果斷地又把懷疑轉回了黃萬年身上,對出軌男人厭惡的程度簡直能評選模範女性之友,可惜個人的好惡沒法作為給人定罪的依據,所以對于她的義憤填膺,顧行隻是淡淡問:“不在場證明?”
“呃,”莊恬一下子啞了火,過了好一會,有悶悶的聲音像是從合攏的指縫中間傳來,“老陸老陸,快來救命……”
陸離低聲笑了一下,接過電話:“是這樣,我們返回的時間已經比較晚了,所以預定明天再去王鵬章的住處走訪,不過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說,王鵬章并沒有過犯罪前科,所以……”
“咦?”李非魚表情古怪地盯向開着公放的手機,含糊嘟囔,“一個毫無犯罪經驗的人,頭一次就能做到這個程度?”
她所指的并不是殺人案,而是在機場的那出“惡作劇”,顧行便想起她之前對王鵬章的評價――像是有兩個不同的人在指揮着他的行動,讓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出一種奇特的違和感。
他想了想,說道:“查履曆。”
陸離早有準備:“已經查了,王鵬章,原名王濤,男,29歲,本省寶金縣新鄉村人,算是個孤兒,父母早亡,從小被爺爺帶大,高三的時候老人去世,他就辍學出來打工,同年給自己改名。我們對比過他從小到大的照片,确定是同一個人,不存在盜用身份的問題。”
顧行面露思忖之色,李非魚适時替他問了出來:“他的履曆中有斷檔麼?是否有使用假身份、尤其是利用假身份進行違法活動的可能?”
陸離的聲音空了幾秒鐘,似乎是在兩人看不到的地方搖了搖頭,然後才說:“今天時間太晚,沒聯系到他的熟人,但能查到給他繳納社保的單位,從工作的接續上來看,基本上沒有空檔,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去年年末,他可能是在做酒店門童的期間結識了王雪晴,然後不久就辭職了,應該是被王雪晴包養。”
又是一個讓人沮喪的死胡同。
陸離清了清嗓子,轉換思路:“你們那邊呢,有沒有什麼發現?”
李非魚偏頭和顧行對視一眼,後者沉吟了下,擡起手比了個“七”的手勢。李非魚便說道:“測了下路況,我按限速開了一趟,比嫌疑車輛少用了7分鐘。”
“少用了7分鐘?”陸離訝然,但話尾卻微微沉了下去,像是陷入了思索。
李非魚:“是啊,我算了一下,嫌疑車輛的時速不足100公裡,比道路限速整整低了20公裡每小時,這在龍海高速路上很少見,何況他還要趕時間趁夜殺人,就更說不通了,我懷疑中途是不是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耽擱了他的行程。”
陸離贊同道:“确實有可能。顧隊,我建議明天再次詢問黃萬年,看看他有什麼解釋!”
顧行不假思索地同意下來,又補充:“你去。莊恬找目擊者。老餘查财務。”
“那你們呢?“
顧行皺眉,像是對這個問題有些抵觸,但還是生硬地回答了:“王鵬章。”
“但是監控已經排除了他的殺人嫌疑。”誰也沒想到,一向好說話的陸離卻立刻提出了異議。
顧行不為所動:“他有問題。”
電話另一段清晰地傳來陸離的歎氣聲:“我沒說王鵬章這人沒問題,如果今天沒有發現監控,那我明天肯定要去他家尋找線索,但現在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他無論有什麼問題,都應該和王雪晴被殺的案子無關,事情有輕重緩急,目前最重要的是……”
他沒說完,顧行便冷淡地打斷:“做好你的事!”
李非魚趴在方向盤上的身姿一僵,耳朵尖輕輕動了下,總覺得從兩人的對話裡捕捉到了一點微妙的火藥味,正拿不準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就聽電話那邊“咚”的一聲響,像是有人重重地拍上了桌子。
漫長的靜默過後,陸離突然冷笑起來:“到底是誰一直做不好自己的事!”
毫無預兆地,他的聲音剝下了溫和的表象,居然與顧行有些相似,就連咄咄逼人的氣勢都幾乎一模一樣,李非魚禁不住揉了揉耳朵。
顧行大概也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會這麼大,一時怔住。
令人難堪的沉默霎時籠罩下來,電流的絲絲雜音還在繼續,卻又寂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時間一點點過去,空氣之中的僵硬感越來越重,最終,還是意識到自己失态的陸離先退了一步,他低低歎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說:“我知道你還在對機場的事情耿耿于懷,但你也隻是個人,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這世界上總有你想不到的事情,你既然知道自己掌控欲太強,就得注意克制,現在王鵬章的嫌疑已經基本排除,你還非要一意孤行地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如果因此讓真兇有可乘之機該怎麼辦?”
顧行仍沒有說話。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散發着熒光的手機屏幕,一動不動,讓人分辨不清這過久的沉默究竟是因為病症的限制還是根本不想回答。
李非魚窩在黑暗之中,默默地注視他有些憔悴的側臉,聽着莊恬因緊張而顯得神經質的讪笑和圓場聲從聽筒中斷斷續續地傳來,在狹小的車廂中回蕩,她踟蹰良久,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但就在差一點觸碰到顧行的手背的時候,動作卻又蓦然收住,向下按下了挂斷鍵。
“想去就去,案子還沒結,誰知道哪條線索有用哪條線索沒用,别聽那笑裡藏刀的小白臉唧唧歪歪。”雖然還沒有理清那段古怪的對話究竟還有什麼深意,但這一點也不妨礙李非魚迅速地選擇陣營。
可顧行反倒愣住了,他愕然轉過頭,向來敏捷的思路像是撞出了場連環車禍,怔怔盯着李非魚按在挂斷鍵上的指尖,好半天沒有反應。
好半天過去,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理解到那句話裡隐藏的特殊含義,但總算别開了目光:“時間到了。”
李非魚“哧”地樂了聲,眉眼驟然生動起來,卻又極快地斂起,與尋常别無二緻的淡漠與散漫爬回她臉上,她垂下眼,重新啟動了車子。
“33分鐘,和之前一樣。”
海清收費站前的空地上,李非魚滿意地瞥向手機,但剛說完,屏幕上的數字就輕輕跳動了一下,變成了04:09。
她便聳聳肩,更正道:“或者略慢了半分鐘。”
顧行困倦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把臉,聲音微啞:“嫌疑人返程3:35經過龍江收費站,4:06經過海清收費站,總共用時31分鐘。”
李非魚下意識地“嗯”了聲,但立刻就發覺不對:“你……”
她剛說一個字就猝然收住話音。
可顧行已經反應過來她究竟想要說什麼,面色猛地一變,身體坐直,眼神也在一瞬間清明起來,修長的手指緊緊按住了喉嚨。
李非魚神情滞住,嘴角輕微地抽動了幾下,仿佛有很多話一齊湧到了嘴邊,可到了最後,卻又強咽下了百般解釋,幹巴巴地轉回了案情,仿佛根本沒發覺顧行的異常:“按理說,在經過了一夜的奔忙之後,嫌疑人應該十分疲憊,而返回會館會給他帶來一些心理上的放松感而不是相反,那麼他為什麼反而比前去殺人時還緊張,甚至不惜冒着被交警或監控抓到的風險超速行駛?”
顧行壓着聲音咳嗽了一陣,終于再度開口時,語聲已經不複之前的自然,給人一種單調的機械感:“問肖敏,讓陸離去。”
頓了頓,他又低聲說:“會館。”
下完最後的指令之後,他像是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将頭歪向另一側,閉上了眼睛。
肖敏被帶到審訊室的時候,李非魚他們還沒有返回,陸離便同餘成言一起開始了訊問。
隔着一張寬大的桌子,餘成言腰背微微佝偻,鷹隼似的雙眼緊盯着對面的女人,在冷白的燈光下略顯煙灰色的眼珠給人一種冰冷的嘲弄感。
他還沒有說話,肖敏便已經被這副譏諷而陰沉的态度刺得渾身不舒服,她很不自在地原地挪動了下身體,卻發現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這似乎讓她聯想到了什麼,臉色就不免更難看了幾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陸離對着那張連昂貴粉底都遮不住青白顔色的臉笑了一笑,溫和地說道:“肖敏,肖女士,上一次咱們見面是在……嗯,應該是上星期六的下午,那個時候也是我負責詢問你,不過當時――”
他慢條斯理地推了下眼鏡,又笑了起來:“是在我們特偵組的會客室裡。”
肖敏像是難以自控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陸離搖搖頭:“那時你信誓旦旦地作證黃萬年在王雪晴被殺當夜與你在一起,沒有作案時間,可現在我們卻發現案發前後他的車曾經在海清與龍江兩市之間往返過,而司機的樣子也被監控拍了下來,和黃萬年本人十分相似,不知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解釋?”
他輕言慢語,和氣得像是在哄小孩,但坐在他身邊的餘成言卻顯然脾氣不大好,聞言還沒等肖敏開口,就先冷笑着一拍桌子。
“嘭”的一聲把肖敏驚得一個激靈,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卻又馬上在餘成言的逼視下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餘成言冷冷地嘲弄道:“還要什麼解釋,等證明了黃萬年是兇手,她就是闆上釘釘的僞證、包庇,嘿,搞不好還有個同謀的罪名等着呢!”他瞥一眼肖敏局促地絞在一起的手指,哼笑:“現在嫌這椅子不舒服?等進了監獄,不舒服的地方多了去了!”
肖敏的臉更白了。
“咳咳。”陸離适時地制止了同事的冷嘲熱諷,雙手放在桌面上,做了個攤手的手勢,半是無奈地笑了笑,“肖女士,我并不願意相信你與殺人案有關,但恐怕你上一次确實隐瞞了一些事實,如果你不希望下次咱們見面的時候你會和其他嫌疑人一樣被鎖在這把椅子上審問,那麼我建議你最好還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們。”
審訊室裡的燈光異常明亮,肖敏擡起頭,似乎想要看清陸離表情中的誠懇是否是僞裝出來的,卻被晃花了眼,連忙重新垂下頭,雙手又在膝上緊緊握了起來。
又是一聲重響。
“啊?”肖敏驚恐地擡起頭。
餘成言已經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絲毫不吝于展示出鄙夷之色:“不說話?哼,真以為沒有口供就定不了案了?我告訴你,單靠證據鍊……”
“證據?”肖敏貿然打斷了他的話,急匆匆地問,“你們有證據了?是真的嗎?”
餘成言都快被她氣樂了:“你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
肖敏慌忙搖頭:“不,不是!兩位警官,不是,真不是這樣,我……”她語聲一頓,蓦地哽咽起來:“我也是不得已啊……”
不得已?
陸離微笑着倒了杯水,連同一方散發着清幽香氣的紙巾一齊推了過去:“不急,慢慢說。”
或許是在冷嘲熱諷之後又被溫言軟語一激,肖敏的眼淚反而流得更加厲害了,而在她終于恢複了語言能力之後,第一句話就讓人吃了一驚:“我……我那天根本就不知道他做什麼去了,我晚上隻喝了一杯他倒的酒,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