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以後,祁家大少爺每當想起這天的事兒,都恨不得一巴掌将自己拍到牆上摳都摳不下的那種。隻是在這會兒,他還年輕得很,還未曾經曆過太多事情,因此并不懂這世上有種人的臉皮,真的能比城牆還厚實。
一聽說還有大毛衣裳、京城土産可以拿,周家阿奶瞬間兩眼發亮,朗聲道:“大少爺你可真是好人,天大的好人啊!”
發自内心的贊揚了善良大方的祁家大少爺,周家阿奶又扭頭向大掌櫃道:“大掌櫃的,你回頭記得幫多雇幾輛馬車,這麼多東西可不好拿,省得東西太多一輛馬車裝不下。對了,再勞煩大掌櫃的幫我一個忙,問下這府城裡可有賣糧種的地兒?就是那種黑米、綠米、紅米那些個特别稀罕的糧種。”
祁家大少爺跟大掌櫃對視了一眼,前者開始思考究竟要送多少大毛衣裳和京城土産才能滿足這老太太“多添一輛馬車裝東西”的願望,後者則認真的思索着這老太太口中說的到底是啥玩意兒。
半晌,大掌櫃試探的問道:“黑米倒是常見,綠米就是天仙米罷?還有一種碧粳米煮出來也是偏綠的。紅米……是藥用的紅曲米嗎?”
周家阿奶瞪眼再瞪眼,她咋知道那玩意兒叫啥?!
“這樣罷,我叫人幫你打聽打聽。再不濟,天仙米和碧粳米的糧種還是能找到的。”大掌櫃也很是無奈,他是祁家的家生子,打小就在主子書房裡當差,後來待久了學了點兒東西,加上本身腦子好使,就被主子送出來從小管事一直做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可饒是再怎麼見多識廣,他也不大能理解周家阿奶的說辭。
好在周家阿奶倒也淡定,隻道:“能尋到兩種也不算白來一回。對了,這裡可有甘蔗種子?我聽人說,白霜就是用甘蔗熬出來的。”
大掌櫃沉默了一瞬,緊接着格外真誠的提醒道:“周老太,我算是知曉你們家為何産量那麼低了,其實真沒必要自個兒折騰這些原料,有工夫熬甘蔗提煉糖霜,多少糖果都做出來了。”
周家阿奶呵呵笑着,她能說自家除了自個兒和周芸芸外,其他都是蠢貨嗎?既是蠢貨,就該幹一些不費腦子的活兒,不然越閑越蠢,越蠢又是啥都幹不好。
見周家阿奶絲毫不曾聽進去自己的勸解,大掌櫃隻好無奈的笑道:“那我再幫周老太尋些甘蔗種子。可還要旁的?一并買了便是。”
正常人聽了這話多半是要客套幾句的,可惜周家阿奶從來就跟正常搭不上邊。
就在祁家大少爺忙着思考是不是該将從京城帶出來的行囊索性分一小半給周家阿奶時,大掌櫃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許出了好些個諾言,雖說沒一件都是小事兒,可這些繁瑣至極的小事兒全加在一起,也能夠逼死人了。
飯罷,一行人離開酒樓卻并未立刻回到饴蜜齋總店,而是徑直去了祁家大少爺暫住的三進宅院裡。
雖說是暫住的地方,不過一點兒也不差。這是因為祁家做生意常四處奔波,因此在九州各地都有類似的宅院。盡管空着的時候占了絕大多數,不過日常都會有人按時按點的來灑掃通風,哪怕看起來不算奢華,卻勝在舒适溫馨。
祁家大少爺極是好客的将人迎進二門,且立馬吩咐丫鬟婆子将他從京城帶出來的東西呈上來。一方面,他是真的不在意那些東西,另一方面,他總覺得周家阿奶還藏着旁的好東西,當然并不是想要搶奪,而是打算先将關系處好,之後再慢慢盤算。
祁家第一條古訓,施恩圖報。
不是施恩不圖報,而是施恩圖報。甭管怎麼說祁家都是商人出身,哪怕祁家大少爺看起來天真又單純,可骨子裡卻還是極為精明的。也許看似,這筆買賣他并未占便宜,可有時候事情并不能獨獨看一方面,而是要整體計算。
至少,用一車不值當甚麼的東西,換取周家阿奶的好感,同時為下一次合作奠定基礎,對于祁家大少爺而言,真的是一件再劃算不過的事情。
叫下人将自己從京城帶出來的東西連箱子一道兒擡上來,祁家大少爺熱情的道:“周老太不必同我客氣,都是不值幾個錢的小玩意兒,看看喜歡哪個,我叫人給你包上。”
一地的箱子皆被打開放着,裡頭除了大毛衣裳外,還有各色毛皮、錦緞。再有就是各色藥材、成藥丸子,估計是防着祁家大少爺在路上病了給提前備下的。除此之外,水果、幹果也不少,想來是怕他吃不慣,叫帶着解饞用的。
周家阿奶一臉的遲疑。
見狀,祁家大少爺又道:“真的是不值甚麼的小東西,原是家裡人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硬叫我帶上的。周老太要是喜歡,直管拿去便是,也省得我回頭千裡迢迢還要帶回京城去。您可千萬别嫌棄。”
周家阿奶不嫌棄啊,來再多她也不嫌棄。事實上,她覺得這些東西哪樣都很好,挑不出來……
半晌,周家阿奶決定直面内心,無比耿直的道:“其實我都挺喜歡的。”
“那就索性都帶上!”
不等周家阿奶再度開口,祁家大少爺便已吩咐人連同箱子一道兒擡出去,待得知馬車放不下時,又叫大掌櫃多調撥兩輛過來。而彼時,饴蜜齋也将東西給送來了,都是店裡頭本身就在售賣的糕點、糖果和蜜餞,整一輛車都裝得滿滿當當的。
不多久,去尋糧種的人也回來了,周家阿奶問清楚了糧種價錢,付錢買了約莫能種三十畝的糧種并甘蔗種子。結果一不留神,又多出了一輛馬車的東西。
在這期間,周家阿奶還特地問了一聲,她要買的鋪面有消息了沒。大掌櫃很耐心的安慰她,這種事兒得看運氣,畢竟府城的鋪面都是很搶手的,并不是有錢就立刻剛好有店鋪出售的。
結果,話音剛落,饴蜜齋的小管事颠颠兒的跑過來告訴大掌櫃,鋪面尋到了。
周家阿奶倒是還好,她是那種認準了目标一頭鑽下去的人,且笑點很高。可至始至終待在一旁的祁家大少爺卻是一個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尤其在看到大掌櫃那張便秘臉,和小管事從欣喜到忐忑最後定格為沮喪的臉時,更是完全忍不住。
“少東家您要是很閑的話,倒是可以琢磨一下星星糖的制作售賣計劃。是打算在每個地方弄一個作坊,還是在京城統一制作完成後,再運往九州各地?說真的,您不應該白白将時間浪費在我等身上。”
大掌櫃一臉的冰冷,旁邊的周家阿奶居然還點頭附和道:“是啊,年輕人就是這樣,那句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真的是一點兒也沒有說錯。”
祁家大少爺險些沒被這話給噎死,索性不理會這二人,隻轉身去安排星星糖的計劃了。
周家阿奶讓那幾輛裝滿了東西的馬車待在這兒等着她,她本人則是跟大掌櫃一道兒去了鋪面那頭。
說來也是真的湊巧,這家鋪面早在多日前就有售賣的意思,隻是一時半會兒沒将牌子挂出來。結果,周家阿奶這廂打算買鋪面,那廂他們就挂牌售賣了,可算是真的湊巧了。
鋪面的位置極為不錯,離饴蜜齋總店隻有兩條街道的距離,步行時間不超過半刻鐘。那鋪面原先是做酒樓生意的,有兩層高,且前頭是酒樓,後頭是院子還帶了一排房舍,住家做買賣都齊活了。可惜先前東家不走心,正好手頭上又有一筆買賣需要大量本錢,索性決定連酒樓帶院子房舍,并裡頭的一樣東西盡數打包出售。
售價五千五百兩。
據說,原本人東家要的是六千兩,不過饴蜜齋在這府城還是有些地位的,這裡的地位跟官僚無關,僅僅是指在商界的地位。原東家也想結個香火情,索性主動壓了價,倒是便宜了周家阿奶。
周家阿奶在大掌櫃的陪同下,将酒樓裡裡外外都檢查了一遍,當然也沒放過後頭的院子和房舍,确定一切都好,且這個價格極為優惠後,她當場就跟原東家簽了契約,隻是這一回要交契稅的人就變成了她。
回頭,周家阿奶就叫人幫着将祁家大少爺給她的東西都運了過來,吃食之類容易壞的都挑出來,但是像大毛衣裳、緞子這些存的住東西,卻都搬到了後頭院子裡的房舍中。想了想,她又特地将那緞子比着大小裁了一截走,準備給她的好乖乖做件中衣。旁的一應東西,但凡不會壞的,她都連東西帶箱子留下來了。
大掌櫃頗為不解,卻也懶得管這檔子閑事,隻看着她拿了大銅鎖将前頭酒樓通往後頭院子的門給鎖了。
“一事不煩二主,大掌櫃的您回頭幫我把前頭酒樓賃出去罷,價格比着府近類似的來就成。我下回還來找你!”周家阿奶如是說。
聽了這番話,大掌櫃明顯被噎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用甚麼表情來面對周家阿奶。是該感謝她對自己的信任,還是應該敬佩這人太實誠了?不過一想到星星糖方子已到手,大掌櫃立馬心情好了,滿口子應承下來,表示他一定會叫手下人把這事兒辦妥當,叫周家阿奶不用操心。
瞅着日頭略有些晚了,周家阿奶遲疑了片刻,暫且放棄了在府城逛一圈的想法,想着回頭抽空再來也成。臨走前,周家阿奶還特地回去跟祁家大少爺打了個招呼,親切的告訴他,他是個大好人,往後有好的買賣,一定還來尋他!
按說目的已然達到,祁家大少爺該高興才對,可他愣是完全高興不起來。幸而,星星糖和冰糖的方子到手了,這一趟短途差總算也是有收獲的。盤算着離家也有好些日子了,祁家大少爺索性吩咐下人歸整行囊,又特地往府城最好的銀樓置辦了幾樣精巧的首飾,打算回家送給長輩、姐妹們,也算是出門在外沒忘了家裡人。
彼時,周家阿奶已經出了城門,身邊是那位可憐兮兮跟着他從縣城到府城,又被她無情抛棄的縣城饴蜜齋管事。
來時一輛馬車,去時連同他們坐的這輛一共是五輛馬車,這還多虧了周家阿奶把大毛衣裳、皮子、緞子等東西鎖在了酒樓後頭院子的房舍裡,要不然絕對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而等到了縣城裡,周家阿奶直接将那管事踹下去,帶着車隊往楊樹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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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老周家真發财了!”
“可不是發财了,他家今年又是買田又是打井蓋房子的,還裁了好幾匹上好的緞子,每個人都有好衣裳穿!對了,他家那三山子不是跟着孟秀才做學問嗎?我兒那天瞅見他穿着長衫,背着上好的那啥放書的箱子,别提有多派頭了。”
“喲!你們還在說啥子陳年老黃曆?快點兒去瞧瞧,周家那老婆子回來了!!”
“回來?她去哪兒了?從鎮上還是從縣城裡回來?”
一群閑着沒事兒瞎唠嗑的人一擁而上瞧熱鬧去了,結果卻沒想到,所謂的熱鬧将他們險些吓了個半死。
大青山這一帶,興許是因為窮,也有可能馬這種牲口的用處不大,因此就算家裡有人,養的也多半是牛或者驢、騾子之類的牲口。當然,他們也不至于完全沒見過馬,畢竟鎮子上也有馬車來往于各處,而縣城裡更是有好幾家馬車行。
然而,當一溜兒五輛馬車魚貫進入楊樹村時,且周家阿奶還氣場十足的坐在頭一輛馬車上,還是驚吓到了村裡所有人,包括張裡長。
周家阿奶可沒閑工夫管他們會如何,隻因她是那種既不生事也不怕事的人。之前,為了保持低調也是考慮到在周氏一族裡頭的名聲,還有就是楊樹村到底是周家要待一輩子的地方,不得不壓抑着本性老實過日子。可如今,周家阿奶卻不怕了。
若說有了田産就有了底氣,那麼在府城置辦了那麼大的一個鋪面加宅院,從根本上來說,就有了退路。
況且,照如今這個情況看起來,老周家的未來隻會越來越好,局限于小小的楊樹村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适當的高調也是應當的,尤其這五輛馬車還不是從車馬行雇傭來的,而是屬于府城饴蜜齋總店的,連馬車夫都是他們的人。
村道兩旁的人們,從一開始的閑聊唠嗑,到之後的竊竊私語,最後直接沒了聲息,隻沉默無言的望着車隊從村中駛過,快速的往村後頭而去。
老周家不一樣了……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看到旁人比自己好一點,心裡就很容易産生不滿和不甘。可若是那人比自己好十倍呢?好百倍呢?好千倍呢?
嫉妒的前提是,兩者相差不大,若是有着天壤之别,那絕對是連嫉妒心都不敢起的。就如同平民百姓看待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隻會産生羨慕的情緒,乃至卑微的臣服,而非去嫉妒他們比自家過得好。
如今的老周家,也漸漸的叫人收了嫉妒心,徒留滿腔豔羨。
當然,有一人除外。
周大囡恨得牙根癢癢,她是不清楚周家發生了甚麼事兒,可發财絕對是事實。然而,她分明記得自己未出閣時,周家的日子雖比旁人家過得好,卻絕對不可能有那麼多錢。怎麼她前腳出嫁,周家後腳就發了财?
憑!甚!麼!
一眼瞥到自家婆母丁寡婦滿臉的豔羨,周大囡恨得擡腳就狠踹了她一腳,旋即轉身就走。
丁寡婦冷不丁的遭了暗算,雖說不至于因此受傷,卻也是在衆人跟前丢了臉面。好在這會兒多半人還遙遙的望着車隊遠去的背影,沒幾個人注意到她出糗的一幕,可饒是如此,她還是覺得面上讪讪的,索性也不看熱鬧了,隻徑直回了家裡。
回到家中,丁寡婦鐵定要尋周大囡算賬,可彼時的周大囡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餓了一冬天還被親娘灌醉送到丁家的小女孩兒了。這些日子,因着她自個兒有嫁妝,又時不時的從親娘那頭坑錢财吃食,哪怕老丁家本身的日子過得不好,她還是能吃飽穿暖的。
見丁寡婦要尋她算賬,她直接從竈間抄了兩把菜刀出來,揮舞着道:“來啊!你以為我還會怕你不成?你要是有本事,就叫你兒子把我休回家去!我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咋就嫁給你那個窩囊廢兒子呢?長得矮醜不說,連力氣都沒有。人家都是嫁了郎君吃香的喝辣的,我呢?我呢!!我還不如被休回家去!!”
丁寡婦咽了咽口水,目光至始至終不曾離了周大囡手上的那兩把菜刀,慢慢的往後退了兩步:“你這是作甚?我連一個字都沒說你。”
“對啊!你是沒說我,我說你不成嗎?糟老婆子光會禍害人,你為啥不帶着你兒子一道兒去找老丁頭?光會活着禍害人,要不是因為你們娘來,我還在娘家過好日子呢!該死的殺千刀的,我跟你拼了!!”
周大囡越想越生氣,索性抄着兩把菜刀拿出奪命的氣勢往前沖,見她這般瘋魔樣兒,丁寡婦吓得抱頭鼠竄,尖叫聲響徹雲霄。
當然,最終周大囡也沒真的将丁寡婦幹掉,她隻是想逼着老丁家把她給休棄了,又不是真的想鬧出人命來。殺人償命這種最淺顯的道理,她還是懂的。因此,等鬧夠了跑累了,也沒等其他人上來勸,就自個兒抄着菜刀回了竈間,煮了滿滿一大鍋的好吃的,吃了個肚兒圓,才撂下滿屋子的狼藉回裡屋歇覺去了。
可憐的是丁寡婦母子倆,因着先前周大囡把竈間的門給頂上了,他們壓根就進不去。當然,就算能進去他們也沒這個膽子。
有道是,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雖說周大囡看起來還沒有到不要命的份上,可丁寡婦母子倆還是不敢冒這個險。
小命隻有一條,玩完了可就真完了。
說白了,丁寡婦母子倆也隻是尋常老百姓,就算脾氣略壞了點兒,也不代表他們就是徹頭徹尾的壞人。就連娶周大囡那事兒,也是周家大伯娘跟他們好聲好氣商量來着,哪怕周大囡本人不滿意這門親事,可這事兒還真賴不上他們,全是周家大伯娘造的孽。
這會兒,眼瞅着周大囡回屋歇覺去了,丁寡婦母子倆還是沒膽子進來細看,直到好一會兒沒聽到裡屋的動靜,這才貼着牆根去了竈間,就着那些個殘羹剩飯把肚子糊弄了過去,母子倆相顧無言。
攤上這麼個婆娘,尋常人都沒法子。尤其一般婦人最害怕的被休棄,在周大囡看來卻成了解脫,這等于是叫丁家失去了最後的手段。至于打罵,說真的,除非丁家能豁出去将她打傷打殘,要不然周大囡絕對會事後找補的。
而真要打斷周大囡雙腿之類的……他們還真下不了這個狠手。
怎麼辦?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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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愁雲慘霧的老丁家,周家這頭卻好似過年一般,唯一讓他們犯愁的是,東西太多了,這得往哪兒擱呢?
先前,張裡長家就送來一大車好東西,周家阿奶分了一部分下去,主要是料子,其次就挑了一部分吃食擱在竈間,剩下的則都被周家阿奶歸置妥當,想着節省一些,以後慢慢使。可如今,比着從府城拿來的東西,周家阿奶完全看不上了先前那些了。當下,就叫他家老大把所有的料子都搬出來,按着人頭分了下去。
其實,這種分法是有弊端的,畢竟每一房的人數不同。二房人最多,足足有七個人,大房比二房少了一人,三房統共就隻有三人。不過,周家阿奶在家中還是有着絕對權威的,況且三房都沒吭聲,哪個還敢?
饒是大伯娘略有些不滿,也隻能在心裡嘀咕兩句。好在這一次發下來的料子又好又多,她費了點兒工夫将其他人的哄到手,心裡的那點子不快也就消散了。
分了料子分吃食,周家阿奶幹了件絕的,她将張裡長家給的吃食分給了大房和二房,卻将從府城帶過來的糕點糖果蜜餞盡數給了三房,其實也就是給周芸芸。這回她倒是略解釋了兩句。
“你們也不用羨慕,這些東西都是買了星星糖方子的大少爺給的,跟你們沒關系。對了,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們,星星糖和冰糖方子都被我給賣了,誰叫你們一個個都是蠢貨,白累着我的好乖乖,趁早賣了也好省點兒心。”
賣了?
周家其餘人面面相觑,有心說能下金蛋的母雞賣了不是可惜嗎?再轉念一想,可惜個啥啊,周家阿奶是甚麼德行,外人不知曉,他們自家人還能不知曉?單看賣了方子還能哄來這麼多東西,就知曉買了方子的那個啥啥大少爺一定被坑得很慘。
當下,周家大伯便站起來表明立場:“那方子本就是芸芸想出來了,賣了就賣了。左右咱們家如今也不缺錢了,沒得每天累成這般,正好回頭歇歇,省的累壞了身子骨。”
聽了這話,周家二伯也跟着道:“我啥都聽阿娘的,左右阿娘這輩子啥都吃,就是沒吃過虧。”
這話應當算是誇贊,可惜周家阿奶隻狠狠的瞪着自家二兒子好幾眼,将他唬得連退了好幾步。
周家阿奶才沒心情安慰這幫子蠢貨,能耐着性子把事情說明白就已經很不錯了,至于家裡人是同意還是反對,有意義嗎?反正她在事前已經跟周芸芸商量過了,其他人愛咋咋地,她才不伺候。
待匆匆吃了一口晚飯,周家阿奶便開始使喚全家幫着搬東西。糧種暫且就放在先前好不容易才空出來的新屋裡,堆了大半個房間。其他東西,多半送到了周芸芸那屋,少半則是周家人分了分,鬧騰了多半個時辰,才總算是安置妥當了。想着明個兒一早還要出攤,便急急的回屋睡覺去了。
也是到了這會兒,周家阿奶才将揣在懷裡許久的雪緞掏了出來,打算親手給她的好乖乖。結果,房裡壓根就沒人。再返身出去一瞅,好家夥,三囡又在竈間外頭燒火,都不用問,鐵定她的好乖乖又在折騰事兒了。
周家阿奶走到跟前瞅了一眼三囡,三囡立馬坦白:“阿姐叫我幫她生火,說回頭糕點糖果随我吃。”這話的意思就是,她壓根就不知道周芸芸在幹啥,隻是個負責生火的。
“那你就好好幹活。”考慮到最近家裡并不太忙,周芸芸又不用再做星星糖了,就算這會兒天色已晚,周家阿奶也沒怎麼催,大不了明個兒晚點兒起呗,多大的事兒。
這般想着,周家阿奶徑直推開了竈間的門,走到裡頭一看……
“我的好乖乖,這大半夜的,你在做甚麼?”
竈間裡,周芸芸站在竈台前,拿了一根手臂長短的竹竿子攪拌着鍋裡泛着熱氣咕噜噜冒着泡的東西,旁邊原本放置作料的台面上,在擺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其中一樣倒是挺顯眼的,那就是周家阿奶從祁家大少爺手裡坑來的好玩意兒之一。
聽着周家阿奶的聲音,周芸芸手上的動作一頓,指了指台面,道:“這是土皂罷?我瞅着挺有意思的,想自個兒做一塊。”
周家阿奶:…………她的好乖乖果然跟尋常人不一樣。
說起那土皂,周家阿奶還是頭一次看到,據說這是京城裡大戶人家常用的一種東西,洗手或者洗澡前抹一點。府城也有賣,不過周家阿奶是沒見過,隻一聽說這玩意兒稀罕得很,就趕緊說喜歡給撈過來了。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說這是啥玩意兒,她的好乖乖就決定仿着做一塊?!
事實上,周芸芸想做的并不是傳統的土肥皂,而是上輩子極為流行的手工皂。土肥皂的優點是去污能力強,但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摸着就顯糙,還油乎。洗衣服倒還湊合,可别說洗臉了,洗手都嫌太糙,倒是手工皂又潤滑又漂亮,關鍵是做法很簡單,材料也容易得。
材料隻需要堿、油脂和清水,做法則有好幾種,最容易出精品的是冷制法,最方便快捷的是熱制法。此外,液體制法也不錯,且成品會顯透明狀,看起來格外的漂亮。
不過今個兒,考慮到時間緣故,周芸芸隻打算先用最方便快捷的熱制法,等改明個兒有空了,再慢慢磨精品,最好再做幾個精美的磨具,這樣出的成品才叫漂亮。
這不,當家裡人都為周家阿奶從府城帶回來的那些個好東西欣喜若狂時,周芸芸就隻單盯着土肥皂瞧。等匆匆吃完晚飯,她就立馬拖着三囡過來生火做手工皂了。
幸虧先前周家存了好多皮子,周家阿奶買回了一些火堿用于熟皮,剩下了不老少,就堆在屋後角落的舊陶罐裡。油脂更是容易得,至于清水那就不用說了。
等周家阿奶過來時,周芸芸這邊都已經快完工了,隻剩下最後一步冷卻成皂,等明個兒早上起身後,拿刀子切成塊就成了。
“行了。”周芸芸高聲喚了三囡熄火,将鐵鍋裡頭的半凝膠狀東西用大鐵勺撈出來倒在事先尋出來的大木盒子裡,順便把面前的一堆東西歸整好,再将大木盒子搬出去放在廊下。就如今這個溫度,一晚上鐵定能凝固成皂。
瞅着一路跟出來且滿臉糾結的周家阿奶,周芸芸笑着道:“阿奶,這回多虧了你,要不是瞅着這塊土皂,我還沒想過可以自己做呢。對了,我方才叫三囡幫我壓榨了幾個蘋果,就是你從府城帶回來的那些,汁水都摻進了土皂了,回頭用起來還能帶着香味兒呢。”
這還真得感謝周家阿奶,在此之前,周芸芸完全就沒想過要做手工皂。一方面是一直忙碌着,始終沒真正閑下來過,另一方面則是她壓根就沒往那方面去想,畢竟手工皂這活兒,她會是會,卻不是極為擅長,且上輩子統共也沒做過幾回。
周家阿奶一直跟在周芸芸身後,直到跟進了房裡,才遲疑着開口道:“好乖乖,那土皂你該是頭一次看到罷?就會做了?”
“這個啊!”周芸芸轉了轉眼珠子,果斷的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咋了,就像阿奶你帶回來那些個糕點糖果,還有蜜餞,我方才掂了兩塊嘗了嘗,結果一嘗就把配方嘗出個七八成來。要不等回頭我叫大金幫我寫張單子,阿奶你帶着單子幫我買些東西回來,我能把那些糕點糖果都做出來給你嘗!”
嘗一口就能把配方嘗出個七八分?然後瞅一眼上手掂量一下,就知道土皂是怎麼做的?
周家阿奶一臉的驚疑不定,半晌才猛的一拍巴掌,道:“我算是知道為啥家裡人都蠢成那樣了!”
頓了頓,周家阿奶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一家子的聰明勁兒都被我的好乖乖拿走了,他們那麼蠢也是應該的!對了,好乖乖,那玩意兒能賣多少錢?”
多少錢?周芸芸嘴角抽了抽,她覺得周家可能不單是缺了聰明勁兒,可能連精明勁兒都沒繼承到,反正她本人是絕不會看到啥就聯想到能賣多少錢的。不過,貌似古代土皂的做法都是秘密,手工皂做起來雖簡單,卻勝在外形漂亮精緻,隻要把配方捂得死死的,想賺錢該是很容易罷?
等等……
“阿奶,我看咱們得先說好,這要是做幾塊給家裡人用,我二話不說明個兒就給你做出個二三十塊來。可要是你打算拿這個賣錢,那還是找其他人做罷。這玩意兒做起來是不難,可光是拿竹竿子攪拌就能累死個人,還不如做星星糖呢,起碼那玩意兒能甜嘴兒!”
熱制法是最簡單的,就是将事先準備好的所有原材料,按着比較倒入鍋中,然後加熱不斷的攪拌,完成後再倒再磨具裡冷卻就成。至于冷卻的時間,則要看當時的天氣,如今還是正月裡,一晚上鐵定夠了。要是夏天,估計得有個一兩天才成。
可就算步驟簡單,所花費的力氣卻一點兒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周芸芸對手工皂完全愛不起來,自己要用做幾塊無妨,叫她成天做這玩意兒,用不了幾天就得瘋。
至于冷制法和液體制法,周芸芸決定先捂着不說,免得一下子暴露太多,就算周家阿奶再信她,恐怕也不免會産生懷疑。
周芸芸決定,回頭要是周家阿奶再問起來,她就推到做飯上頭去,正好熱制法跟熬煮飯菜類似,應該能糊弄過去。
不想,周家阿奶至始至終也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面,她滿腦子都是怎樣從中賺錢。
略思量了一下後,周家阿奶又道:“那要是不叫你做,你把方子給我,我拿去賣了咋樣?對了,我差點兒忘了同你說,先前那星星糖和冰糖方子,統共賣了一萬兩銀子,我還在府城買了個鋪面,前頭是兩層酒樓,後頭是院子帶房舍,花了五千五百兩。我想着,回頭等你嫁出去了,連鋪面帶剩下的銀子都給你當嫁妝,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