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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他定有過人之處 天如玉 4717 2024-01-31 01:10

  兩日後,主屋裡,紫瑞一件件收拾起了行李。

  将一件輕綢襦裙放入包裹後,她朝窗邊的榻上看了一眼:“少主,真就要走了?”

  神容坐在榻上,手上握着裝書卷的錦袋:“嗯。”

  裴少雍那日在幽州城内走動完就定好了回去的行程,出乎意料的快。

  而她,的确也沒什麼事由再待下去了。

  門外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長孫信衣袍寬逸,身姿翩翩地走了進來。

  “看來你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看過紫瑞手上忙着的,走到榻邊,低聲道:“我覺着二表弟是見到了姓山的才有意要盡早走,不過也是應該的,母親畢竟一直都牽挂着你。”

  神容仍隻回了一個字:“嗯。”

  長孫信在她身旁坐下,看她臉色,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這兩日人好似更冷淡了一些,越發懶得說話了一般。

  他有心逗小祖宗開心,笑道:“在想什麼呢,臨走便沒什麼要與哥哥我說的?”

  神容看他一眼,沉默了一瞬才開口:“在想還能不能再來。”

  長孫信斯文俊雅的臉上一愣:“這還沒回去呢,你就想着再來了?”

  神容眼神微動,将書卷收好:“隻是擔心山裡罷了,萬一又有什麼事呢。”

  長孫信這才緩了面容:“也是,這山是邪乎了點,有你在會放心許多,不過你已鎮住了它兩回,礦脈也清楚了,料想不會有事了,我還道是因為别的。”

  說到此處,他上下打量一番神容:“别的,都沒事了?”

  “嗯。”神容又如先前一般冷淡了,隻眼睛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這間房的門後。

  就在那扇門後,山宗松開她時低壓的眉眼似乎還在眼前:“你沒想過。”

  神容一直沒說話,看着他幽沉的雙眼。

  “你沒想過我想過,這回全看你。”

  後來他是什麼時候走的,神容都已忘了,唯有這幾句話清晰地留在耳裡。

  外面忽然傳來喧鬧人聲,有什麼隊伍過去了,伴随着陣陣鑼鼓敲打,似乎很喜慶。

  神容被這陣聲音拉回了思緒,朝外面看了一眼。

  長孫信想了起來:“是了,二表弟挑了個巧日子,趕上今日刺史府上辦喜事,那位趙刺史的義妹趙姑娘就要出嫁去檀州了,昨日來遞了請柬,我替你推了。”

  神容微微點頭:“推就推了吧。”

  裴少雍緊跟着就到了門前,穿着來時的水青對襟胡衣,罩着墨綠綢面披風,腳上胡靴一塵不染,随時要打馬上路的模樣,臉上帶着朗然的笑:“阿容,可以啟程了。”神容看一眼哥哥,起身出門,她今日也穿着身胡衣,素紋收腰,将她整個身姿的纖挑都襯了出來。

  裴少雍止不住多看她,忽而看到她高高豎着的衣領,頸邊一點若隐若現的紅,忙問:“阿容,你脖上怎麼了?”

  長孫信正好跟出來,也轉頭看來:“什麼怎麼了?”

  神容扶着高高豎着的衣領,先往前走了:“沒怎麼。”

  那是山宗親過的痕迹,她邊走出去,邊用手指摸了一下。

  到現在還有些微微的疼,仿佛還能感覺出他當時薄唇滾燙含上去的力道。

  那一幕畫面和他的話就又再度回到了耳邊。

  這回全看你。

  ……

  今日晴空萬裡,春風濃拂,正是适合辦喜事的好日子。

  刺史府裡的熱鬧一直蔓延到了城中。

  幽州這一帶因經曆過多次戰亂,有過艱苦歲月,向來對于喜事是向往的,隻是不喜鋪張,就算如今是樁刺史府上的喜事,也說不上盛大,一如尋常人家一般,擺席設宴熱鬧熱鬧便罷了。

  府内,在披上嫁衣之前,趙扶眉特地在廳堂裡向趙進鐮和何氏作别。

  趙進鐮夫婦衣着莊重,端坐上方,受了她斂衣跪拜的大禮。

  何氏心軟,見不得這種場面,一時感慨,抽帕抹了抹眼,被身旁的趙進鐮拍了拍手被才安撫住。

  他虛扶一下趙扶眉:“周鎮将已到府上了,你快去準備吧,否則就來不及啟程了。”

  趙扶眉低頭說是,起了身。

  山宗黑衣凜凜,站在刺史府的廊下,一路走來看過四周,府内四處熱鬧,但沒有見到那抹女人的身影,也不見長孫家的任何一個人來赴宴。

  他轉身,正要走,身後一道聲音喚他:“山使。”

  山宗停步回頭,趙扶眉站在眼前。

  她微低的頭上已經簪了首飾,臉上也施了粉黛,隻待披上嫁衣便能跟周均走了。“我來向山使道别,謝山使當初救命之恩,否則就不會有我今日光景。”

  山宗說:“我已不記得了。”

  趙扶眉依然低垂着眉眼,福身:“我知如此不合規矩,也知山使早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便不能當沒此恩情。”

  她擡頭看他一眼,又低了眉目,聲音低得幾乎要叫人聽不見:“願山使此後安好,一切能順心遂願。”

  山宗勾了勾嘴角,順心遂願?誰能讓他遂願。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沒幾步,廊柱後,身着紅色婚服的周均現了身,一雙細長的眼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祝賀。”山宗留下兩個字,眼裡卻如同沒看見他,徑自大步走了過去。

  周均朝他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轉頭看他時,他人已走向府門,腳下不停,直接離開了刺史府。

  ……

  日上三竿時分,接親的隊伍才離開刺史府,往城外而去。

  幽州城門邊,街上百姓擠着圍觀,人聲鼎沸,說說笑笑,隻有城頭上的守軍還肅正地在守着。

  周均跨馬在前,引着趙扶眉乘坐的馬車,一路出城而去,不長不短的一支隊伍,由檀州兵馬護送。

  城門外不遠處,停着一隊幽州軍所兵馬。

  山宗坐在馬上,眼看着城門口。

  胡十一打馬在旁,笑呵呵地道:“頭兒,我以為你跟那周鎮将不對付,今日能去刺史府道賀一趟就不錯了,竟還來送行他一程。”

  本來是他領着人在這裡意思意思,代表幽州軍所送行一下檀州鎮将罷了,沒想到他會親自來。

  山宗沒接話。

  胡十一扭頭看一眼,隻看到他沉沉然的側臉,仿佛沒聽見剛才的半個字。

  “頭兒?”

  山宗眼終于動一下,問:“除了接親隊伍,有無其他隊伍出去?”

  “其他隊伍?”胡十一撓撓下巴,仔細想了想:“沒有,咱一上午都在這兒等着送行呢,沒見到其他隊伍出來。”

  山宗颔首,沒錯,有其他隊伍也會避開接親隊伍再出發。

  此時的官舍大門外,神容的馬車被衆多護衛環護着,就等着出發了。

  廣源匆匆跑出門來看,一雙手抄在袖中,眉頭緊了又緊。

  貴人竟然就這樣又要走了,而且先前一點風聲沒透露,他也是剛剛才知道。

  他一邊想一邊看了眼裴少雍,直覺是他的主意。

  長孫信系着披風走到車外,朝着車簾道:“接親的隊伍過去了,路好走了,啟程吧,我送你一程。”

  神容隔着車簾說:“不必了。”

  裴少雍打馬護在車前,笑道:“表哥難道是不放心我不成?”

  長孫信坐上馬背:“那倒不是,我也不送遠,隻送過檀州就好。”

  裴少雍知道他們兄妹是帶着要事來的,路上想必還會交代一些山裡的事,隻好笑道:“也好,表哥心疼阿容,應該的。”

  神容沒說什麼。

  車馬上路,他們特地等到現在,道路果然順暢了許多,一路直接出城。

  隻有廣源,對着那輛遠去的車駕長長歎息。

  城外周均的迎親隊伍早走了,連道上的塵煙都被春風吹盡了。

  胡十一牽着刨地的馬,看身旁:“頭兒,人都走那麼久了,咱還不回去嗎?”

  山宗仍然看着城門:“你們先回去。”

  胡十一左右看看,朝後方人馬招兩下手,帶着人往軍所方向打馬出去時,又回頭往城門口看了一眼,忽見一隊人馬出來了。

  一群護衛開道,護着當中的馬車嚴嚴實實,車前兩匹馬上坐着兩個錦衣貴公子。

  “金嬌嬌?”他驚訝地看一眼山宗的身影,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頭兒是在等她啊。

  山宗看到那一行隊伍的瞬間眉就壓低了,沒在刺史府上看到她,果然是要走了。

  他盯着那輛當中的馬車,看着那扇門簾,門簾掀動,但看不見那道身影。

  神容坐在車裡,拿着書卷,攤開在膝上,正對着望薊山那一段。

  外面是長孫信和裴少雍時不時幾句交談聲,說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

  眼前車簾掀動,風似大了點,吹到了書卷上,周圍也安靜了,她才感覺出已經到了城外,轉過頭,透過窗格往外望,目光凝了凝。

  外面馬蹄聲陸續停下。

  “他怎麼來了?”裴少雍壓着聲問。

  長孫信低咳,努力圓場:“這有什麼,他掌此地軍政安危,人在城門處又有何不可。”

  神容盯着那道馬上的身影,他打馬緩至,一手提着刀,眼裡由始至終隻落在她這裡。

  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自己的臉,心裡沒來由地緊了一緊。

  長孫信見山宗目不斜視地打馬而來,忍不住先扯馬出去:“山使,有何貴幹?”

  山宗目光越過他,仍盯着馬車:“幾句臨别贈言罷了,不必如此慌張。”

  長孫信被噎了一下,心道誰慌張了,一面回頭看了看車上。

  車簾又被風吹得一動,裡面傳出神容的聲音:“讓他過來說。”

  裴少雍驚訝地看過去:“阿容?”

  神容淡淡說:“沒事。”

  東來立即将護衛領開,連坐在車外的紫瑞都下來了。

  長孫信擰着眉打馬回到車邊,拍拍裴少雍的肩,示意他跟自己走。

  裴少雍盯着馬車看了又看,又看了眼在馬上的山宗。

  忽見他眼一掀,朝自己掃來,如利刃割風,不禁抓緊了缰繩,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善,臉色都變了。

  “二表弟。”長孫信拉了他衣袖一下。

  裴少雍又看一眼馬車,才終于打馬跟着長孫信往路側避去。

  “别忘了我母親交代的話,為阿容好,你就當沒看到,回去也别說。”長孫信小聲交代他。裴少雍對山宗那一眼分外介意,但聽到為阿容好,便什麼都沒說,遠遠退到路邊,看着那頭。

  山宗已到了馬車窗邊,低了頭,被馬車遮擋了大半,外人什麼也看不分明。

  隻有神容知道,窗格上一層薄紗,他的臉在眼前朦胧不明,唯眼底幽深最顯眼。

  “這就是你的答複?”他沉聲問。

  神容看着他的臉,慢慢轉開眼,不知該說什麼。

  大約正是因為這樣,才會選擇就此離開。

  “長孫神容。”

  神容轉頭,第一回聽他這樣連名帶姓地喚她。

  隔着層薄紗,她卻清楚地看見他喉頭滾了一下,雙眼沉黑地盯着她。

  “是我活該,明知你隻是想讓我低頭,或許我就該永不讓你得逞。”

  他喉頭又滾一下,嘴角卻揚了一下,隻一下,緊緊抿了唇。

  神容從沒看過他這樣的神情,默默垂了眼。

  “阿容。”裴少雍已忍不住遙遙出聲提醒。

  拉車的馬動了動蹄,連帶車也往前動了一下。

  窗格忽而被一隻手牢牢扣住,馬車一頓,神容一怔,眼動了動,那是山宗的手。

  他修長的手指抓着窗格,手背上兩根青筋凸起,分外用力。

  但下一刻,他的手一下又松了。

  神容轉頭看出去時,他已策馬而去,烈烈黑衣背影振馬迅疾,沒有看見他神情。

  神容坐在車裡,至此才動了下手指,心裡極快地跳了兩下,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眼裡,才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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