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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他定有過人之處 天如玉 6317 2024-01-31 01:10

  “頭兒,他們退走了!”

  關城上,張威帶着人,迅速自另一頭趕至山宗跟前。

  山宗在城上往下看,大片倒塌被燒的樹木,來不及被清走的敵兵殘骸傾倒其間。

  他隻掃了一眼,轉回頭:“清場。”

  張威抱拳,轉身去清點己方士兵情形,搜捕漏網之魚。

  山宗下了關城,所過之處是已經動過的陷阱和埋伏,此時也有士兵在清理。

  他拖着刀,走到礦山裡,背靠上棵樹,才合了下眼。

  一個兵卒走過來,捧着水囊遞上:“頭兒。”

  山宗睜眼,将皿迹斑斑的刀遞給他,接了水囊拔塞,仰脖喝了一口,又倒了g水洗了把臉,才算又打起精神。

  待兵卒走了,他抹了把臉上殘餘的水漬,擡眼就看見面前多了個頭發蓬亂的人影。

  是甲辰三。

  他亂發齊肩,兩鬓發白,拖着手鐐腳鐐站在七八步外,忽然開口:“那日的事,謝了。”

  山宗盯着他,什麼也沒說。

  甲辰三似乎也并不需要他開口回應什麼,說完就走了。

  遠處,未申五早就盯着這裡,在甲辰三走回去時又看了山宗一眼,這回倒是沒說什麼風涼話。

  山宗目光掃過二人,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忽來一個兵卒急沖到他面前:“頭兒,胡百夫長中箭了!”

  山宗立即大步往前。

  到了半道,張威打頭而來,後面兩個兵卒以木闆擔着背中長箭的胡十一匆忙而至。

  山宗看一眼那箭,敵方最後退走前為掩護射出的一波箭雨,沒想到他沒避過,已經趴着昏死過去了。

  “回城!”他下令,轉身快步出山。

  礦眼附近,未申五和甲辰三蹲着,仍然盯着他。

  “他也就這時候像個人!怎麼中箭的不是他呢,呸!”未申五怪哼。

  甲辰三沒接他話。

  未申五看他不做聲,龇了龇牙,沒再往下說。

  幽州城内,趙進鐮自官署匆匆趕到城門下的屋舍前,已是兩個時辰後的事了。

  這陣子山裡出事,他這個首官卻因暫閉城門而無法去山裡親見,此時收到消息山宗率人回了城,才趕緊來過問情形。

  挂着醫字牌的屋子前守着兩個兵,裡面站着急得直轉悠的張威。

  趙進鐮走進去,小聲問:“如何了?”

  張威抱拳道:“幾個時辰了,還不知道情形如何。”說着又開始心急地轉悠。

  趙進鐮一時唏噓,往裡間看,沒一會兒,門上布簾被揭開,山宗走了出來。

  他忙問:“沒事吧,崇君?”

  山宗在胡椅上坐下,緩了口氣,伸出一條腿,似放松了些,點點頭:“箭取出來了,等人醒就行了。”

  “那就好,那就好……”趙進鐮拍拍張威肩,意思是可以放心了。

  他回頭又問:“那山裡現在如何……”

  話及時收住,山宗抱着手臂,已經在椅子上閉上雙目,薄唇緊抿,一張臉微帶疲憊。

  趙進鐮朝張威招招手,輕手輕腳走出去。

  到了外面,張威才告訴他,雷大和其他幾個百夫長帶人去山裡接替了,山宗不放心,連日清洗山裡山外,軍所的兵馬已經調動過多番,眼下算是安穩的,畢竟抵擋住了,關外的敵兵退走了。

  說完又道:“頭兒是真辛苦,從長安趕回來後,這麼多天一直吃住都在山裡,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身上還帶着傷,早該好好歇歇了。”

  趙進鐮歎氣:“那還不是因為他任命時就立過話,要必守住幽州,實在是辛苦。”

  說完朝裡看一眼,幹脆将門也帶上了,讓他好好歇會兒吧。

  ……

  河東,山家軍駐紮之所。

  院中涼亭裡,山英一本正經地傾着身,盯着面前一張大方盤裡的沙土。

  這本是堆出河東一帶衆多城池地形的沙盤,平日裡用以直觀演兵,如今卻被一隻手多捏出了幾座山形的走勢。

  長孫信收回手,指着其中一道說:“此山走勢,我們稱之為龍樓,高聳入雲。”

  休整了一陣子後,他整個人已恢複了往日的翩翩風采,說這番話時頗有些不凡氣度。接着又換一道沙土堆指了指:“這一種,稱之為展诰,聳起兩角,山體傾斜,不過這其中的門道要說起來就複雜了,非一時半刻不能道明。”

  山英聽得驚奇:“聞所未聞,你們長孫家的本事真是獨到。”

  長孫信抖一抖袖,負手身後,面有得色:“告訴你這些,好讓你以後對河東山勢多了解一些,權作這些時日招待我與諸位官員的答謝,我也不是白住的。”山英并不在意這些虛禮,擡頭看他,由衷贊賞:“星離,你可真叫我刮目相看。”

  她語氣坦然,那雙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長孫信不知怎麼就不太自在,攏手在唇邊連咳兩聲,心底卻又莫名地很受用,一邊咳一邊竟想笑,到底是忍住了,正色指了指方才的沙土堆:“當日你遇到我的那片山嶺就是這類。”

  山英看了一眼,還沒說話,一道少年身影從遠處快步而來:“堂姊!”

  山昭穿一襲銀甲,走到亭外,看到二人皆在,停了下來:“你們在商量事情?”

  山英還沒說話,長孫信搶話道:“沒有,你為何如此匆忙?”山昭被拉回正題,笑着對山英道:“好事,整頓完了,河東這兩日就要解禁。”

  山英聞言,頓露喜色:“這麼說,我們山家軍此番協助,是提早完成了河東整頓,也算樹功了。”

  “正是,我已叫人快馬報信回山家了。”

  長孫信聽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心裡暗自盤算,山家當初世家鼎盛,如今也需要在新君跟前表現立功了,這幾年來收斂鋒芒倒是不假。

  想來這數月整頓都很小心翼翼,也是不易,原先倒是沒看出來。

  想到此處又暗自皺眉,心想這與他有何關系,竟還感慨起山家的事來了,算哪門子事!

  忽聞報聲,一個山家軍從大院門口小跑而來,報有客至。

  長孫信往院門處看,有人已走進來,身系披風,揭去兜帽,熟悉的一抹纖挑身形,一愣:“阿容,你還真來了!”

  神容腳步盈盈走入院門,看着幾人:“剛到已聽到動靜,我來得竟如此之巧?”

  山英和山昭驚喜非常,竟比長孫信還更快地迎了上去。

  久未見面,一個開口就要喚“堂嫂”,一個下意識就喊“嫂嫂”,話沒出口,齊齊收住,因為長孫信還在旁邊,知道他肯定又會不滿。

  山英最後還是喚:“神容,你怎麼來了?”

  神容解下披風交給身後跟着的紫瑞,露出身上的疊領胡衣,纖姿如柳地站着,看一眼長孫信:“我是來接替我哥哥的。”

  長孫信恍然大悟,心想難怪山宗那小子會如此笃定了。

  神容走過來:“我有話與哥哥說。”

  長孫信看一眼那頭好奇觀望的山英,跟着她走去一旁蔥綠展枝的松樹下。

  神容一站定,先低低将來此的緣由說了。

  “河洛侯?”長孫信皺眉,低聲道:“難怪你會來,看來我回去後也要提防了。”

  神容點頭,特地告知他,正是這個意思。

  她看一眼那頭還站着的山英和山昭:“哥哥在這裡待了有陣子了,可是幽州出了何事?”

  長孫信始終記得山宗的話,當真是受人恩惠,不好不辦,眼神閃了閃:“左右你也要去幽州了,屆時不就知道了。”

  神容輕輕擰了擰眉,他越是不說,倒越覺得有事了。

  ……

  河東解禁時,特地發了官令。

  當日,長孫信還是不放心,知道神容很快就要去往幽州,特地打發了自己的護衛和那幾個工部官員先行返回,着他們有消息就遞來。

  若幽州警情未解,着他們還是在幽州外回避,他也好讓神容緩一緩再上路。

  這日午間,神容從閣樓裡出來,正趕上他安排了人上路,幾個工部官員休養了一陣子,恢複不少,奈何不得诏令随他一同返京面聖,也隻得随護衛上路。

  她半倚在廊前往院門口看。

  山英在旁幫忙,點了一行山家軍,吩咐護送他們出河東。

  忙完了,她忽而轉頭問長孫信:“你把護衛給他們了,自己回長安時要怎麼辦?”

  長孫信朝衆人揮揮手,示意他們上路,負着手道:“阿容帶着大批護衛呢,自她那裡分出十數人來不是什麼事。”

  “不好。”山英馬上道:“你在這裡的這陣子總是半遮半掩的,我琢磨幽州一定是有什麼情形,神容安全不可馬虎,分她的人做什麼,我帶人送你一程就是。”

  長孫信怪異地看她一眼:“你這又是要保我一回行程?”

  山英點頭,忽而想起什麼:“對了,莫要覺得不快,隻是為了神容,可不要以為我又是有心在示好你長孫家,打着什麼主意,我就是有心,你不想接受也是徒勞。”

  長孫信如被噎了一下:“誰說我不快了?”

  “你沒不快?”山英很幹脆:“那便這麼說定了!這樣也好,路上你還能再與我說一說那些山的門道,我覺得你說得分外有趣。”

  長孫信被她的話弄得越發怪異,這怪異就好似有種毛躁躁的爪子在心頭撓似的,說不上來,轉頭就走了:“想得美,那可是我長孫家絕學。”

  待走到廊前,正好碰上倚在那兒的神容。

  長孫信吓一跳:“躲這裡做什麼?”

  “哪裡躲了。”神容目光從他身上瞄到院門外的山英身上:“我是瞧你們竊竊私語,不好打擾。”

  “這是什麼話?”長孫信故意闆臉,想走,忽又停下盯着她:“你之前留的紙條那事我還沒與你說呢,姓山的去長安可是做什麼了?”

  神容淡淡移開眼:“反正他也沒做成。”

  長孫信頓時會了意:“那我就是猜對了,他還真敢!”

  神容心想他什麼不敢,不敢就不是他山宗了。

  她也不想多說此事了,回頭喚了聲紫瑞。

  紫瑞快步而來,屈膝:“少主放心,已經在準備了。”

  長孫信立即問:“準備什麼?”

  “啟程去幽州。”神容說。

  “你才剛到幾日,這麼快?”他還在等消息呢。

  神容瞄他一眼:“幽州既然無事,我還不速速去接替你看管山裡,難道要等着河洛侯來搶先?”

  長孫信張一下嘴,無言以對。

  ……

  話雖如此,神容還是多耽擱了兩日才啟程。

  山昭有心派人護送,都已到城門口,還是被神容婉拒了。

  河東剛整頓完,諸事繁雜,少不得有要用到山家軍的地方,山昭也隻好作罷,站在城頭上目送她出城,想帶一句話給大哥,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麼,最後還是算了。

  之前數月禁令,等到再度親臨熟悉的地界時才感受得分明,因為季節都已變化。

  趕路幾日後,神容坐在車内,隔着窗紗感覺到了絲絲涼風,往外望,才察覺天已轉涼。

  她記得當初剛到幽州時也是類似的季節,當時就知道,幽州每逢秋冬季必然戒嚴,想必此時也是了。

  這麼一想,忽然就明白幽州的事了。

  其實也大概猜到了,能讓山宗那麼匆忙趕回的軍務,要麼内安,要麼外防。

  一思及此,神容朝外喚了聲:“東來,牽匹馬來。”

  東來吩咐停車,很快自車後方牽了匹馬送至車外:“少主要換騎馬?”

  “嗯。”神容搭着紫瑞的手下車,抓住缰繩,坐上馬背後說:“若幽州不安全,騎馬自然是比乘車更便于回避,你們也要打起精神。”

  東來稱是,特地與衆護衛吩咐了一遍。

  再上路,神容戴上了防風的帷帽,當先打馬而行。

  約行出數裡,前方道上也有一個騎馬的身影,不太熟練一般,馬頻頻往偏處走,弄得馬上的人也很急,口中一直低低地“籲”着。

  是個女子,大約是為方便騎馬,穿着素淡的胡衣,馬脖子上挂着個包袱。

  神容覺得有些眼熟,打馬接近。

  對方聽到馬蹄聲看了過來,竟是趙扶眉。

  “女郎?”趙扶眉看了看她,在馬上微微欠身,有些詫異:“一别許久,不想在此遇上。”

  神容往前看,已經快到幽州地界,上下打量她:“你這是要去幽州?”

  趙扶眉緊抓着缰繩,斂眉低目:“是,想回去看看義兄義嫂。”

  “就你一個?”神容看了看周圍,隻她一人一馬,好歹也是檀州鎮将之妻,竟然連個護送之人都沒有。

  趙扶眉垂着頭,捋一下鬓發:“我是自己出來的,走得匆忙,所以一人上路。”

  神容心裡有點明白了,眼神在她身上和那不安分的馬上看了看,連騎馬都不熟練就如此出來,必定是跟周均有了龃龉,但無心過問人家夫妻間的私事,隻說:“那就一同走吧。”

  趙扶眉更覺意外,看見她後方跟着的大隊護衛,還是答應了,欠身道:“那就多謝女郎了。”

  ……

  幽州城下,挂着醫字牌的屋子裡,軍醫剛換了藥退走。

  山宗掀開布簾,進去看了一眼,胡十一還趴着不能翻身,嘶啞着聲音哼哼唧唧:“頭兒,我這命算是撿回來了?”

  他嗯一聲:“這麼多天還不能動,還活着就算你命大了。”

  胡十一不能慫:“嗨,那群狗賊,死我一個也算賺了。”

  “死什麼?”山宗忽然冷聲:“少動不動就說死,還沒真刀真槍跟關外的對陣拼過,這點小場面就談死,就是再難的境地也給我留好你的狗命!”

  胡十一被他口氣吓了一跳,呐呐稱是。

  山宗轉身出去了。

  一個兵卒進來時,他正坐在胡椅上暫歇。

  “頭兒,刺史留過話,要提醒您回去休整。”

  山宗沒理會,坐在椅上,連日來的守山巡城,早習慣了。

  他合了下眼,聽見外面有兵在喚:“城外有人!”

  山宗霍然睜眼,起身就往外走。

  幽州軍連日來在城外排查,早已沒有了敵賊蹤迹,就連那幾個工部官員都安然返回了。

  涼風呼嘯,山宗站在城頭上往下看,一隊人馬到了城下,隊伍前方是兩個騎馬而行的女子。

  隻一眼,他就看見了最前面的那個,戴着帷帽,一手揭開來,露出如畫如描的眉眼,立即轉身下去。

  神容揭開帽紗,往上望,隻看到一排守軍。

  趙扶眉在旁道:“女郎不是說幽州應有狀況,為何一路而來沒見有異?”

  神容說:“城門上有這麼多守軍,便已是有異,怕是已經解決了。”

  趙扶眉仍覺詫異,卻聽城門轟然啟開,守軍出來相迎了。

  神容打馬進去,兩個守軍引着她往側面行,她轉回頭時,趙扶眉已被牽引着直往大街而去了。

  趙扶眉也在朝她望,對上她視線,還想問她為何往城下走,卻遠遠瞄見她身後,黑衣烈烈的男人長身而立在遠處,抱着手臂似在等着,目光就凝在她身上,不禁愣了愣,轉回頭,心想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神容的馬直接被引到屋舍前才停,馬下兵卒散去,她去看自己的護衛,還未轉頭,一隻手抓住了她的馬缰。

  她不禁轉頭,另一隻手就已接住她,雙臂伸來,就勢一抱,讓她下了馬。

  神容下意識摟住他脖子,看到他臉才沒驚訝出聲,幾步路,就被他抱入一旁屋内。

  山宗勾腳甩上門才放下她,手臂還摟在她腰上,低頭看着她:“你來得比我想得快。”

  神容被他猝不及防的舉動弄得心正快跳,手不自覺搭在他臂上:“都被你算好了。”

  山宗低聲笑,剛碰到她臉,見她嫌癢一般微微蹙眉,騰出隻手摸過下巴,才察覺有些粗糙,是這陣子沒顧上,又勾起嘴角,忍住了:“回頭再說。”

  她來了,這幽州連日的陰霾似乎都一掃而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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