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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俘虜

終宋 怪誕的表哥 4568 2024-01-31 01:10

  渭河北岸,一千餘騎向東馳去。

  烈風拂過汪直臣的臉,他縱馬而奔,心中實在是不解。

  為何劉黑馬不調鳳翔府駐兵增援?為何劉黑馬兵勢猶在,且見到了援兵已至,卻還敗退?

  戰意未免有些低了,不符三峰山之戰打出的名将聲望。

  五千餘騎兵于平野敗于七千宋軍,連他都替劉黑馬感到窩囊。

  連奔十餘裡,入了夜,汪直臣放緩馬速,遇探馬回報。

  “報,廉公正在前方……”

  汪直臣馳馬緩緩又行了一裡,趕進一個村落,正見村口破廟中亮着篝火。

  “廉公!劉黑馬竟敗逃了,我們守鳳翔……”

  廉希憲擡手,打斷汪直臣的話,道:“速引兵回京兆府吧。”

  “京兆府?”汪直臣大訝,“局勢何至于此?李瑕不過區區數千人,關中諸州城駐軍相加猶有兩萬餘衆……”

  “若劉黑馬不降,關中諸城不需增援李瑕也拿不下。”廉希憲緩緩道:“但若他降了李瑕,你我也隻來得及趕至京兆府。”

  “降?”

  這一字入耳,汪直臣已完全愣住。

  他實難想像,以大蒙古國之強盛,怎會有蒙古世侯向宋地将軍投降?

  不可思議……

  ~~

  夜幕降下。

  卸下步人甲的宋軍士卒們扒掉身上的衣服,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到姜水河邊,躺下,任河水沖刷着小腿。

  他們是這一戰中最辛苦的人,披着近六十斤的戰甲來回奔走,保護身後的同袍,已沒有人再要求他們清理戰場。

  姜水河上鋪滿着屍體,已成了一條皿河,他們并不在意,隻想要涼快。

  有士卒驅着俘虜搬運屍體,扯着嗓子喊道:“都别喝這水,萬一染了疫病。”

  “老子知道!”

  “也别洗了,大帥說了,天氣熱,戰後萬一發瘟疫,不是鬧着玩的。”

  “好……”

  把腳探在河水裡的重甲兵們往岸邊挪了挪,依舊躺着,無力爬起。

  但累歸累,猶有人忍不住大聲笑喊。

  “萬勝!”

  “還喊?都喊啞了……”

  “哈哈,萬勝。”

  “又不是頭一次勝……”

  歡呼聲傳到大營。

  大營裡的士卒亦歡呼雀躍,但也有人在哀悼戰死的同袍,笑聲與哭聲彙聚,像是在訴說這讓人又喜又悲的戰場。

  馬嘶聲已遠去,馬群正在被趕往大散關。

  偶有駿馬回望夜色中的戰場,眼神似通人性,帶着悲傷之色。

  死去的馬匹則被宋軍士卒剝皮拆骨,架在一團團篝火上烤着。

  大帳外,篝火旁,劉元振正被五花大綁着丢在那兒,熱得滿頭大汗。

  他出神地看着篝火中散落的餘灰飄起又落下,感覺它們就像自己的心,已成了死灰。

  今日一戰,劉黑馬在被包圍了一個下午之後,終于落敗而逃,僅一千四百餘騎渡過姜水浮橋。

  最大的傷亡也是當時出現的。

  之後,宋軍調轉頭來,與大散關守軍包圍了他這一部人。

  軍中俘虜,隻怕已有近三千之數。

  “又是這樣被俘了……”

  讓劉元振最難耐心傷的便是這個“又”字,想到這裡,情緒上來,欲哭,無淚。

  “李瑕在哪?!”

  他忽然叫嚷,以頭撞地。

  “李瑕在哪?!讓他來見我……”

  ~~

  李瑕還在指揮士卒與民夫清理戰場。

  他是冷靜到無趣的人,打了勝仗也并未沉浸在興奮之中,更擔心的還是炎炎夏日萬一出現的瘟疫,于是仔細叮囑士卒盡快掩埋屍體。

  之後,則是探視傷員。

  ……

  帳篷裡哀嚎聲不止,陸小酉聽得一聲“大帥”,想要支起身來,又聽李瑕說了一句。

  “都别起來,躺着……可缺傷藥?”

  “大帥放心,不缺的……”

  好一會,李瑕與軍大夫聊完,終于走到陸小酉身邊。

  “大帥。”

  “别多禮,傷得重嗎?”

  “不……不重,沒事的,半個月就能好。”

  “你又躺在擔架上了,場面有些熟悉。”

  “是末将沒用。”陸小酉羞愧應道。

  蓦地,他又想到在臨安受傷時被嚴雲雲取笑的場面……這次又打了勝仗,要是也能讓她知道就好了。

  之後再想想,陸小酉還是消了這念頭,決定回去之後老老實實娶個媳婦。

  李瑕自是不知他這些奇怪又簡單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大将之才。”

  說罷,往别的帳篷走去。

  陸小酉還是撐起身子,默默在背後向李瑕抱拳相送,這才肯躺下。

  兀自體會着心裡的驕傲,以及對未來的盼望。

  “嘿,大将之才……”

  ~~

  夜更深,李澤怡走進帳篷,看了看陸小酉身上的傷勢,問道:“還能好嗎?”

  “能,戴着護心鏡。”

  與往常一樣,陸小酉并不在意李澤怡語氣中有些居高臨下的口吻,反問道:“你騎馬去追了?後來斬首幾個?”

  “一個,又生擒了三個,已報給劉統制。”

  “那你記得,是一個三貫加三個五貫……還有,加上前面的功勞,已經能轉資了。”

  陸小酉說着,自顧自地為他算起來。

  “一個三貫加一個五貫,是八貫加十……”

  李澤怡不耐,道:“已錄過了。”

  換作别的校将或許又要生氣,陸小酉卻不氣,隻是道:“那就好。”

  “倒是真沒想到,最後還真能騎馬去追敵。”

  李澤怡感慨一聲,想了想,解下腰間的水囊放在陸小酉床頭,道:“早些好起來。”

  神态語氣,仿佛陸小酉才是他麾下的士卒一般。

  但他卻渾然忘了,戰時,他其實從頭到尾都老老實實聽陸小酉的指揮……

  ~~

  快天明時分,李瑕才回到中軍大帳。

  劉元振已在篝火旁被烤得大汗淋漓。

  “李瑕!有本事你殺我啊……”

  “若想殺你,興昌六年成都之戰時你已經死了。”

  劉元振不由一滞,再想說些什麼,李瑕卻已跨入大帳。

  黎明時,篝火終于熄了,宋軍士卒也未再點火。

  劉元振終于感到漸漸涼快了些許,躺在地上似睡非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大帥,廉希憲隻怕已趕回京兆,若再不肯相見,時機便逝……”

  劉元振迷迷糊糊睜開眼,先是看到了一雙登雲履。

  他緩緩擡頭,隻見賈厚正被兩個士卒看着,站在大帳外。

  “二……二舅……”

  劉元振本想問“二舅也被俘了嗎?”但再想到方才那句話,心知賈厚是随劉黑馬逃了之後又再次過來。

  再一想,他已明白了。

  賈厚眼眸一低,掃了劉元振一眼,并未說話,眼神卻很複雜。

  同樣當過李瑕俘虜的舅甥二人便這般一站一躺,感受着這難堪的氣氛……

  終于,帳内傳來李瑕的聲音。

  “帶使者進來。”

  有士卒上前,一把提起劉元振,丢進大帳中。

  帳内,先入眼的是一張大地圖,李瑕并未特意收起來,那山川河流間畫着一條條行軍路線……

  劉元振愣愣看了一會,知道這一戰敗得不冤。

  李瑕準備得太久、也太細,莫說汪直臣的援兵沒能渡過渭水,哪怕是鳳翔府再有援兵,宋軍能再從大散關再調出千餘兵力。

  另還有斜谷關。

  分批壓上,為了留作後手而已……

  戰已戰過了,再看這些亦無用,唯在心中添一縷悲涼,劉元振轉過目光,隻見除了這地圖,大帳内簡潔異常,僅一卷草席,一根長槊……之後,李瑕已披上了盔甲轉過身來。

  隻是見使者、俘虜,披甲做什麼?

  劉元振能懂他,既是戰場,李瑕就時刻做好準備。

  這就是這麼個無趣的人,但也确實太過于出衆了。

  “見過李大帥。”

  賈厚施了一禮,徑直道明來意,道:“今已見識大帥神威,我欲與大帥談談正月時未竟之事……”

  “别急,還有一位。”

  李瑕将佩劍在身上挂好,仔細、有條不紊的樣子。

  “大帥,人帶來了。”

  帳外有人通傳一聲,又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丢進來。

  劉元振定眼一看,卻是劉元禮。

  “五郎?”

  “大哥?二舅?你們……這……”

  劉元禮不可置信,已呆滞下來。

  三人各自回想到成都一戰時受俘的場面,羞愧難抑,都恨不能紮到地上……

  “都出去吧,離帳二十步,不得讓人靠近。”

  “那大帥是否有危險?”

  “無妨。”

  李瑕吩咐過後,方才轉向賈厚,道:“開始吧。”

  相比帳中另外三人,他精神奕奕,像是能發出光來。

  劉元振以往還能欣賞李瑕,此時卻覺得他很讨厭。

  那種遠超于常人的堅韌,就很讓常人讨厭。

  這念頭一起,劉元振才意識到,自己終于承認,相比于李瑕,自己就是個尋常人……

  “姐夫願與大帥再談正月未竟之事。”

  賈厚不去看地上的兩個外甥,努力保持着語氣的從容,既不說昨日一戰,也不談方才提及的廉希憲趕赴長安一事。

  “劉家願與李家聯姻,姐夫膝下,十三姐兒、十四姐兒年歲與大帥正相當……”

  空氣中還彌漫着戰場上的腥膻氣,賈厚聞得到,心中也有悲怆。隻能說是,已過去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今日之日,世家大族首先要保證的還是家族的基業。

  鳳翔府的兵力未調、關中各地還有駐軍,劉黑馬逃得及時,尚存有談判的本錢。

  這是戰前便留好的退路……

  但李瑕已擡手,打斷了賈厚的話。

  “貪了。”

  兩個字入耳,賈厚眼神立即尴尬起來。

  李瑕道:“我說話直,但既然勝敗已定,你不必再讨價還價。要談可以,基調先定下,别貪心,我們實事求是。”

  賈厚賠笑道:“恕我冒昧,大帥欲使劉家幫襯,該給的體面卻不能薄了。要共濟大事,首先當有情份……”

  “正月,我好言相勸,未給劉家體面?”李瑕問道:“彼時你們想看實力,現如今實力擺出來了,你們又想要情面、要情份?好話孬話都是你們說了算,豈不貪心?”

  “這……”

  賈厚低下頭,眼色為難起來。

  這第一步李瑕既不肯讓,劉黑馬想要的更多東西李瑕便更不可能給了,那就再難談下去。

  他不敢說硬話,以免談崩了。

  隻好将目光瞥向劉元振。

  劉元振會意,無奈地閉上眼,仰起脖子,道:“二舅不必與他多說,且看他不過數千兵力可得關中否?我與五弟絕不怕死!”

  “好。既然如此,大可成全你們……”

  李瑕話到一半,賈厚擡眼看去,見其眼神堅冷,不由臉色大變。

  “大帥不可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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