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史杠下了令,他麾下的将士卻還沒有反應過來。
甚至還有騎兵回報道:「少将軍,前方遇到了脫忽大王派來的探馬,說是大軍在.....」「蠢貨,那些都是敵軍!」
史杠再次望了一眼,隻見方才看到的那幾騎已經消失在風雪之中。
顯然,敵方負責哨探的将領在巧遇之後一邊拖延,一邊偷偷派人跑回去報信,十分狡猾。
「給我射殺了他們!」
這會功夫,就連方才留在那拖延時間的西域騎兵也連忙勒過缰繩逃了,元軍騎兵這才匆匆追上。
「你們繼續追,其他人,先随我到駐地!」史杠又道。
他下過命令,擡頭看了看漫天風雪,低頭拿出塔察兒給的那張簡陋的地圖看了看,嘟囔道:「還真能在這鬼地方遇到敵軍?最好讓我遇到的是後勤辎重。」
地圖上劃了個圈的地方便是史杠要去的駐地,是圖嘎查部的草原,也是方圓數百裡最豐饒的地方。
史杠趕到時已是下午,出示了各項軍符手令入營,隻見許多元軍士卒磨刀的磨刀、喂馬的喂馬,戰意高昂。
「是塔察兒大王派來的支援到了嗎?!」大帳中有将領迎了出來。
這将領四十餘歲,長着張方方正正的臉,眼睛細長仿佛睜不太開,顴骨頗高,給人一種刻薄的感覺。
史杠一見這人,心中不由微哂,暗道原來塔察兒要自己來支援的是這個大騙子。
塔察兒的封地在遼東,一直就想吞下高麗,因此麾下确實有些高麗将領,眼前這位便是一個,名叫王綧。
窩闊台汗十二年,高麗國主...向蒙古投降,讓「愛子」王綧率衣冠子弟十人入質蒙古,滿足蒙古納質要求。
後來有人向蒙哥汗舉報,說王綧并不是高麗國主的兒子,而是高麗宗室旁支,王綧辯解說「愛子"就是「養子」的意思。
這個時候,他都已經為大蒙古國效力十餘年,娶了黃金家族的女子為妻。蒙哥也懶得再追究,賜了三百匹馬給他。
蒙哥雖不追究,史杠這些世侯子弟們卻是頗看不起王綧。
一個彈丸小國,在被大軍征讨時東躲西藏、奴顔婢膝地納表稱臣,暗地裡耍這種小心眼。
「原來是王總管。」
見了面,史杠便問道:「你與洪元帥之間恩怨了了嗎?」
王綧稍愣了一下,擺出一副正經嚴肅的樣子,道:「史少将軍來的正好,我們還是先聊軍務吧。我的探馬在數十裡外發現了唐軍的駐地。」
「嗯,我來的路上也遇到了唐軍探馬。」
「什麼?「王綧驚道:「那唐軍也發現了史少将軍的行迹?」「那當然。」
「史少将軍,你誤了我的戰機!「王綧不悅道:「幾日前探馬在雪地裡發現唐軍蹤迹,我就小心隐藏在圖嘎查部,等待唐軍靠近,結果史少将軍一來.....」
「你這麼了得就别請支援啊。」史杠喝了一句。
他年紀小,官不大,但出身不凡,看不慣王綧在這裝模作樣。
此時幹脆輕笑一聲,湊在王綧耳邊,低聲道:「别以為我不知道,你表面上看着對大元忠心耿耿,暗地裡把從高麗逃出來的難民收為私人财産,還有,你與在高麗的兄長王溫聯絡....」
「那是洪俊奇在陛下面前冤枉我!」王綧大喝一聲,義正辭嚴道:「史少将軍,現在我在和你讨論如何對敵。你再插科打诨,是想延誤戰機不成?!」
「行,就你忠心能戰,我擔不起。」史杠道:「那就請我們高麗永甯公、廉尚書令大人發号施令。」
王綧淡淡掃了史杠一眼,頗為瞧不起這個纨绔子
弟,因此連單眼皮上都帶着些蔑視。雖然如此,他卻不敢得罪了史天澤的兒子,哪怕這史杠隻是個庶出的。
「請史少将軍進大帳來議事吧。」
王綧說罷,将身後的紅色披風一撩,大步走向軍議大帳,舉手投足之間還保持着端正體面的模樣。
「不愧是高麗國主的'愛子'。」
史杠看着那個背影又是一聲輕哂,随手将望筒往褡裢裡一塞,漫不經心地跟了上去。掀開帳簾,迎面就是一張大地圖。
史杠眯了眯眼,眼神裡那種享盡了榮華富貴之後百無聊賴的散漫感漸漸散去。他終于明白王綧為什麼一口一個「戰機」了。
有人在地圖上劃了個圈,道:「如果那幾個蒙古逃兵說的是真的,我們可以做一個大膽的假設,李瑕就在這裡,帶着數百唐軍和那些俘虜.....」
~~「籲!」
天黑之前,幾名騎兵匆匆奔回唐軍營地。
李瑕聽着達愣泰、阿克木的禀報,轉頭向那邊看去,隻見他們的馬匹正在雪地裡打着響鼻,因跑得太累,身上熱氣騰騰。
「朕知道了。我們急行軍過來,怕是容易讓敵方先探到,好在你們反應快.....先去給馬匹擦了汗吧。」
兩個将領愣了一下,驚訝于在這個時候了還擦什麼戰馬,要麼該馬上準備應戰、要麼該撤退。
等他們退了下去,李瑕先是不急不慢地對霍小蓮道:「想必是元軍繞後發現我們了,你去安排一下防務.....」
等霍小蓮領命離開,李瑕又招過幾個親衛,道:「去請術真伯、脫裡察過來。」「是。」
「如果他們不肯過來,不必多問,直接殺了,動作要快。」
面對這樣的命令,那幾個親衛也隻是抱拳應喏,幹脆利落地轉身出了帳篷。做完了這些安排,李瑕便開始披盔甲。
「陛下,怎麼了?」朵思蠻從後面的帳篷裡出來,道:「你才換過藥,不要亂動。」李瑕招手讓她到身邊來,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
「還沒顯懷呢。」朵思蠻道,「額吉說再過兩個月肚子就會大了。」
「今明兩天也許會有敵兵殺過來。到時你躲到後面去,别亂跑,知道嗎?」
「我是蒙古女人,我能上陣殺敵。」
「知道鐵木真的兒子術赤嗎?在術赤出生之前,孛兒帖被人擄走了。「李瑕吓唬了朵思蠻一句,道:「我們的兒子沒有必要遭遇這些。」
「那好吧,那到時候我就躲起來。」「為朕披甲吧。」
「受傷了還要披甲嗎?」
「披了甲才看不出朕受傷了.....」
兩人說着這些,帳篷外有人道:「陛下,兩位元帥到了。」李瑕拍了拍朵思蠻的背,讓她到後面去。開口道:「進。」
術真伯、脫裡察走進大帳時,見到的又是披甲端坐在那裡的李瑕,顯得威嚴而英武。「陛下。」
「探馬在西南面發現了一支元軍,人數不少。你們各從軍中挑出一千信得過的勇士,朕會給他們發放盔甲、武器,為朕作戰,你們可願意?」
兩個蒙古貴族對視了一眼,開口說話的還是術真伯。
「我們當然願意作戰,但是這些戰士不久前才被陛下與可敦擊敗過,士氣低落。更重要的是,這幾天以來,他們一直沒能吃飽,就怕會被敵軍沖散。」
啰裡啰嗦說到這裡,術真伯開口問道:「就是不知道這次攻過來的元軍有多少?是誰的人?可敦離這裡遠嗎?如果敵人太強了,是不是還是請可敦回來支援?」
一連串問了這麼多,他或許是沒指望李瑕全部回答,擺出了一副關心的模樣卻多少能讓李瑕回
答一兩點。
李瑕很清楚這些新附者的心思。
無非是覺得他不夠兵強馬壯,還想觀望,随時可能倒戈;同時又擔心餓死在風雪中,或随李瑕回去之後被清算,那不出力也不行。
說來說去,無非是看實力,如同女子嫁人需看家财一般,無可厚非。今日開口要求他們作戰,于是便拿捏起來了。
這種時候不能怯,他遂淡淡問道:「不願意,是嗎?」「陛下誤會了,我們.....」
「你們覺得朕是在求你們。」李瑕竟是直截了當将事情挑明了。縱使到今日,他骨子裡的性格還是沒有太多改變。
「你們投降過來,說想為朕作戰,吃了朕的口糧,現在朕真要調兵遣将了,你們又覺得自己是諸侯了。」
「不敢!」
術真伯被他的威勢壓得透不過氣來,同時覺得他太蠻橫了。
當時說好的根本就是他們歸順昔裡思汗,那還有一層意思是,至少得安全到了六盤山再說為李瑕打仗之事,而且打仗也得按蒙古習俗說好,哪個草場歸他們作為戰利品。
「陛下,我們....」
術真伯話到一半,遠遠地忽有一聲号角響起。有人攻過來了。
「來得這麼快?「脫裡察十分吃驚。
「陛下,我們願為陛下而戰,這就去點兵。」術真伯此時應得卻是十分幹脆。若說方才是為了探問強弱,此時他卻已下了決心。
方才答應了,誰知道挑出一千兵馬會不會被李瑕直接收編了。此時不同,敵軍已經攻來了,李瑕隻能直接發放盔甲、武器。
不想,李瑕卻是擺了擺手,道:「不急着點兵。等朕先擊敗了這些元軍不遲。」「可是.....」
「你們拟個名單給朕,把信任的千夫長、百夫長都寫出來,朕好發放盔甲武器。」帳外殺聲越來越大,李瑕隻在帳中與這兩個蒙古元帥聊着這些,從容不迫。
唯有他自己知道,心裡已經十分焦急。
他信不過術真伯、脫裡察,眼下無非是在做個選擇,要麼憑氣勢吓住他們,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他征戰;要麼殺了他們,親自掌控那些兵馬。
此時,反而是術真伯、脫裡察看不清局勢,拿不定主意。額頭上都沁出薄薄的汗水了,猶不知該不該寫。
好在已有将領趕來,禀道:「陛下,元軍殺到營中了!」
「慌甚,将朕的龍纛豎起,将篝火亮光。」
「喏!」
李瑕竟是又看向了術真伯、脫裡察,繼續聊道:「寫回鹘式蒙文就可以,朕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