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想見李瑕的人很多。
除了宋廷派來談判的陳宜中,還有呂文煥等地方将領,另外如江萬裡等當世名儒也有子弟前來想對李瑕曉以大義、消彌戰禍。
有人奉命而來,有人自發而來,皆為了求個太平……大宋王朝就愛太平光景。
求見的人太多,除了無關緊要、屬于暗中聯絡的曹喜之外,李瑕都拒而不見。
比如他明知陳宜中就在黃州,還故意發兵圍堵,為的就是恐吓、威逼。
旁人當這是在打仗,事實上談判已經開始了,這就是李瑕表明态度的方式。
今夜答應閻容去見那女冠,稍微算是有些破例了。
好在對方依舊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下不為例,這次便帶她們過來吧。」
妙岚大喜,行了個萬福正要退下去,忽然帳外又響起一聲赢報。
「段下,有緊急軍情。」
李瑕遂讓妙岚去告訴閻容過來後便等着,自先去了議事的大帳。
夜裡小雪飄飄,營地裡隻點着幾團簧火,守夜的士卒神情已沒了之前的振奮,也許是因為臨近年節開始思鄉了。陸小西迎上前,低聲寓道:「呂師龍率萬餘兵力從九江來支援了。」
呂師龍乃是昌文德的第三子,那時鄂州失守後便率部逃到了九江,想必如今是休整過來了,敢來迎戰李瑕了。
也可能是想趕回西塞山昌家莊過年,李環沒有什麼反應,步入大帳環顧一眼,看幾信将領都在,道:「都說說,這一戰你們打算如何打?」
他說的是「你定」,他不打算,也不能夠親自指揮這一戰。
如今也到了培養将領獨當一面的時候。
帳中最先開口的卻不是軍中将領,而是奧情司的萄善才靠。
苟善才靠在攻打鄂州時立了功,又熟愚周通情況,這次是奉命押昌文福前來并到軍中參謀。
「卑職認為,是否可以故意讓呂家軍救出昌文福?」
陸小西打仗呆闆不會使這些計謀,訝道:「放了呂文福。」
「我們把昌文福綁在西塞山上的北望亨,本想着鹹脅呂家莊但沒成功。現在昌師龍來了,再不移走昌文福,他們一定會去搶。」
「故意讓們搶回昌文福然後呢?」
「不是然後,是之前。」
初次面對這個場合的苟善才顯得有些口拙,道:「可以事先讓呂文福知道我們的兵力不多,打算撒退了,吸引宋軍追來。「
陸小西雖然看起來有些呆,卻不是盲從的性子,先是仔細考量了這個計劃,又與麾下的将士、文更們商議了可行性。
最後,他完善了整個戰術,方才向李瑕需奏并詢問是否可行。
李分有耐心地聽了是下這些将領之間的讨論,卻是全程都一言不發,到最後也就點了點頭。
他現在經得起敗仗,敢放手,讓将領們去打了。
軍中議事議了小半夜,等李瑕再轉回起居的帳篷,隻見到一個人影站在帳篷外伸長了脖子張望着,引得周圍的士卒不安地叮着她李瑕站定看了一會,發現是王翠。
上一次見面還是三年多以前了。
原本隻是數面之緣,因想到認識的時間這麼久了,倒生出了一點點的親切.…不多,
就一點點。
王翠也見到了他,立即轉身到了帳中。
李瑕走過去時便聽她在帳内喊了一句「李瑕來了」。
說來奇怪,稱帝後難得聽人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他反而有種熟悉感。
走進帳中,隻見閻容連忙起身喚了一句「陛下」。
李瑕轉頭
看,隻見一個女道士正坐在他的椅子上支着頭睡覺,身上還蓋着條毯子,頭一點一點的,像是睡得正香。
"李瑕來了。」
王翠又推了推那女道士,小聲提醒道。
擡起頭來,哼唧了一聲,揉了揉眼,還擦了擦嘴角。
看到李瑕,她似乎愣了愣,沒說話,也不知睡醒了沒有。
「我們見過,一起踢過球。」
李瑕随意而自然地道,「是賈似道的侄女,叫賈佩,是嗎?」
「不是。」
頗清脆的一聲回答這女子站起身,走到李瑕面前幾步遠,仰着頭蹬着他,道:「我叫趙衿,是大宋的長公主。」
「我記得你叫賈佩。」李瑕再次提醒道。
他認為眼前這個女子最好的選擇就是承認下來,在難得與閣容相聚一番之後便離開,繼續過隐姓埋名的生活。
當然,這是他認為的,對方怎麼想則是對方的事。
「不,我就是趙衿。」
趙衿語氣偏強,眼神分堅定。
李瑕回避過她直挺挺的眼神,走到案邊坐下,随手,拿出一本奏章看。
他卻莫名地有些分神,隻将目光落在那奏章上,字迹卻進不到腦子裡。
「你是不是趙衿,你說的不算,趙宋早已宣布了喘國公主的死訊,喪禮已辦了,你不是趙衿。」
「我管你說的這些,我就是我爹的女兒,趙氏的子孫……「
李瑕忽然道:「你爹死在我手裡。你要報仇?我大可以殺了你。」
他語氣冰冷,王翠馬上緊張起來。
閻容亦連忙上前,輕輕攬着他,柔聲安撫道:「陛下息怒。」
趙衿在看到閣容與李瑕親近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顯然對此極為不滿。
她卻根本就不怕李瑕,反而邁了一步。
「我怕你?我敢來就是不怕死。我告訴你,我是死過一通的人,你吓不到我。」
"臭丫頭,别器張。」
閻容轉頭嗔罵道,「不能好好說話就出去。「
趙衿目光落在閻容攬着李瑕的那隻手上,不滿地撒了撇嘴,但并未再繼續叫器,而是雙臂環在身前,仰着頭道:「你可知我為何好好李瑕沒理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問你呢。」
「我不知道。」
趙衿問道:「我爹真是你殺的嗎?弑君大罪你說認就敢認下?」
「我又不是認不起。」李瑕語氣平平淡淡的,提筆在奏章上。勾了一下。
反而是閻容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李瑕,眼神中顯出詫異之色來。
她記得,宮城生變那一夜,确是她親自載着李瑕在後宮統了一圖,給了他刺殺的機會。
一直以來,她從來就沒想過那一夜弑君的人不是李瑕。
不可能不是
「那天夜裡,隻有爹和趙福在福甯殿。」趙衿話到嘴邊反而不知怎麼說,遂隻講自己知道的,「趙福親口承認是他殺死了我爹,他親口夫人臨終前告訴我的,而等她一走,很快便有人要下藥殺我。
"所以呢?」李瑕問道。
「我想知道真相。」
「有什麼用?」
「你管我有什麼用。」趙衿道,「我想知道所以來了這裡,哪怕我報不了仇或者被你殺了,我就是想知道。」李瑕不理會她,沒有想要說的意思。
趙衿站了一會,不由開始着急起來。
「好了。」閻容遂勸道,「你個小女子,便是知道了這些又能如何,不如别再管這些了。」
趙衿聽了反而更加着急
,對着閻容便沒完沒了說起來,也不知是在央求,還是這些年在山上憋壞了。
"関関一直讓我别再多事,安安心心在山上當一個女道士,不能發火、不能着急,以免舊病複發但我就不想那樣活下去,我活下去不是想底要怎麼做才靠是對的……「
李環放下手裡的奏章,道:「說趙昀是我殺的并沒有錯。」
一直以來,甚少提起此事,面對就君的流言持着不理會的态度。
這還是初次與人聊起那夜的細節。
「當夜,我在福甯殿放置了一隻碗,滴皿認親的碗。用于提醒趙福必須保我安全,因為我掌握了他身世的秘密。而我并未躲在福甯殿中,安排了讓全氏派人喊趙昀,隻等趙昀出來便殺了他。但混亂一起,我沖進福甯殿的時候,趙昀已經死了……」
李瑕說着,微微有些歎息。
那天夜裡不管是怎樣的情緒,有緊張、有錯悔、有暢快,過了這麼多年才說出來,其實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小事。
對他來說,趙昀真的不算什麼了,揭開往事連神秘感都沒有了。
唯有眼前的小女子還在耿耿于懷。
真是這樣?爹一心想把皇位傳給趙福。
爹說他是唯一的皿脈傳人。
「這點他沒有說錯,好在,他終于把皇位傳給了他這一支的皿脈了。」李瑕仿佛安慰了趙衿一句。
他本來不想理她。
但此時此刻,忽然還是感到了一陣輕松。
趙衿愣愣看着他,道:「你……」
「我依舊是殺你父親的兇手」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就君?他那麼重用你。"
「不,他并不重用我,他猜忌心極重、刻薄寡恩,我不殺他就要殺我。」李瑕道,「你爹也許是個好爹。「
但趙衿站在那,開始發呆。
她眼睛很大,即使經曆了這麼多事,依舊顯得很清激,清激中又帶着迷茫。
「這世上,兩個皇帝…都我的殺父仇人…是嗎?」
「所以,你何必追過來問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