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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犰狳

終宋 怪誕的表哥 4230 2024-01-31 01:10

  一具屍體被搬到了太原總管府門前。

  郝天挺執着火把,俯身看去,自語道:“少見這般平整的傷口,這人是個用劍的好手。”

  他雖年少,不僅文武雙全,還會些醫術。因如今的中原士人沒有宋人那麼在意科舉,活在戰亂連綿的年頭,講究技多不壓身。

  “是個好手。”張弘範道:“我抵達杏花巷時,王荛或其屬下才走不久,火爐尚是溫的,派人去追,死了這個手下,卻還讓對方逃了。”

  “說明王荛還在城中?”

  張弘範點了點頭,道:“不論是不是王荛,算是李瑕手下的能人。”

  “也許是李瑕弟子,我聽說他擅長劍術。”郝天挺道:“若有機會,能交手一番才好。”

  他說罷,看向郝天舉,問道:“三哥,你那邊呢?”

  城門是郝天舉負責派人封鎖的。

  十一年來,蒙古大汗時有征召世侯兵力攻宋,以往多是郝天益、郝仲威領兵随征,郝天舉也常年打點太原路之事。

  中秋節那夜,郝天益被諸人所逼服,答應上表自請軍民分治,便交出了金虎符。

  當時郝天舉便已在控制太原城,配合擒下王荛。

  他很确定,王荛在太原城内。

  “中秋夜裡到現在,我都派人嚴密控制城門,而大哥是今日白天才去見王荛的,必然還在城中。”

  郝天舉說着,向張弘範一拱手,道:“張帥也辛苦了、畢竟張帥對太原還不熟悉,也不知哪些人有可能包庇對方。不如由我散出人手去搜捕。等有線索了再請張帥派人捉拿,如何?”

  “暫時不要清理郝天益留下的将領,以免人心浮動。”

  “是,張帥放心。”

  “有勞了。”

  張弘範點了點頭,安排人收斂手下的屍體,将搜捕之事交給郝天舉。

  ……

  這場搜捕持續到了次日。

  太原城并不大,郝天舉也有足夠的掌控力,在最快的時間裡就完成了對整座城池的篩查。

  王荛特征明顯,郝天益更是城中太多人都見過,且還帶着其三個兒子。

  然而,這樣好找的幾個目标,一遍篩查下來,竟是毫無線索。

  郝天舉不得不懷疑他們莫非是出城了。

  “讓張帥見笑了,或許是哪個大哥的舊部,将他們藏在什麼密室當中,又恰好無人瞧見。”

  “昨日有誰出城了嗎?”張弘範問道。

  “沒有。”郝天舉很笃定,道:“除了兩名往開平的信使,就隻有毛先生一行人出城。再無旁人。”

  張弘範心念一動,不動聲色道:“知道了,王荛必還在城内。我明日須往解州見阿合馬,太原之事便請郝兄盡心。”

  “份内之事,一定盡力。”

  “對了,郝天益的金虎符……哦,我回程時再給我即可,我須帶回開平交還陛下。”

  郝天舉有些為難,猶豫了一會,到最後還是低聲道:“這個……被大哥拿回去了。”

  這事他也有些想不通。

  當時從郝天益手上拿到金虎符,他分明有留意着不再讓兄長拿回去,都是貼身揣着,但不知怎地,還是丢了。

  張弘範卻沒就責怪他,是道:“那就是盡快拿回來吧。”

  ……

  送了郝天舉,張弘範獨立在客院廊下,目泛沉思,偶爾還有些歎氣。

  許久,肩上被人輕輕一拍。

  “仲疇兄在想什麼?”郝天挺問道。

  “在想……狍子竟這次懂得躲起來了。”

  “老狍子死了,狍子也成了膽小的犰狳。”

  犰狳膽小,有時自己能把自己吓死。

  在他們眼裡,李瑕的軍情司探子們确實顯得膽小如犰狳,比狍子難捉。

  張弘範勉強笑笑,道:“搜捕王荛該外松内緊才是。陛下遣你我來,是為穩定太原形勢,以免再造成類似楊大淵遇刺的局面。倒不是為了幾隻小魚小蝦。”

  “不錯。”郝天挺低聲道:“出發前皇子便交代過,凡事以穩定人心為第一要務。”

  提到皇長子真金,張弘範點了點頭,與郝天挺更顯親近。

  顯然,兩個年輕人在儲位之事上已經走了很遠。

  這份默契心照不宣,張弘範道:“此來太原,我們是做給整個中原人看的。你我代表的是陛下對漢人的态度,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賞罰必須分明,我們是陛下的尺。”

  “仲疇兄放心,我雖年少,這些道理卻清楚。我大哥既已被俘,李瑕還能将他放回來,可見早有異心,留不住也無妨。陛下遣你我來,目的在于不給李瑕以走私之利串聯更多世侯的機會,我們已做到了。至于其它,馬上便要改國号了,當以妥當為主……”

  ~~

  燕京北郊,劉秉忠正站在一座小山丘上眺望地勢。

  他時年才四十七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蒙古沒有科舉,用人全憑大汗心意,這造成了很多任人唯親的情況,卻也讓很多人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在壯年便位居高位。

  劉秉忠十三歲為質子,十七歲即任官。以忽必烈潛邸舊臣的出身仕蒙三十餘年,其忠心自是不必多說,促蒙古漢化的功勞亦是不必多說。

  這日,史天澤剛到燕京,正與他并肩而立。

  “終于到了這一步,馬上便要建國号定大都。我等數十年努力一朝如願,着實欣喜若狂。然而終有些不足。”劉秉忠道:“不像是水到渠成,倒像是被逼無奈。”

  “是啊,北方戰事未定,而南邊又未能一舉平定。此番諸多舉動,仿佛是陛下害怕中原人心不穩,故意安撫。讓人難免有些不足……”

  兩人談話時并沒有太多顧忌。

  因為到他們這地步,已經不可能再背叛忽必烈了。

  劉秉忠深受忽必烈的信重不提,大蒙古國走到今日這一步、成了大元,本就是出于他的規劃、塑造。

  他不僅是大元的臣子,他還是大元的一部分,同時也是他催生出大元。

  史天澤則不同,心底或許是帶着些不甘的。

  作為一代北方豪強,他遠比李全、李璮父子更有實力,未必沒有過自立的想法。

  但他太謹慎了,他大哥英年早逝,大意死于武仙之手,把史家的重擔交到他頭上,這鑄成了他謹小慎微的性子。

  最好的時機一直沒出現,史天澤終于還是斬李璮于濟南城,放棄了自立一途。

  他近年來雖幾次敗于李瑕之手,但厲害之處在于,他往往是敗而不喪師。

  打個比方,史天澤每次都是出七分力對付李瑕出的十分力,留有三分力來保全實力。

  這是他在政治上的智慧。

  因此忽必烈也給了他足夠的尊榮。

  要說心中還有何不足?史天澤思來想去,自答了一句。

  “若黃河一戰再多些時間,容我平定李瑕,倒可稱得上完滿。改國号,定都城,之後便是立太子,大元很快便能如遼、金一般承繼漢法,且還是一統天下。”

  劉秉忠卻是道:“凡事有好有壞,或許恰是因這李瑕,才促陛下有了決意。”

  “那到未必。”史天澤不置可否。

  “說到李瑕……中原雖人心浮動,實則真正心思難定的也隻有那幾人,郝天益、張柔。這次出了楊大淵一事。李瑕刻意将郝天放回來,心懷叵測啊,旁人隻道他想向山西滲透,我卻認為,他怕是為了保州張柔。史公如何看待?”

  “李瑕若想與張柔聯絡,無非兩條路,河南或山西。河南那邊,董文炳、阿裡海牙等人都是忠心耿耿,能力出衆;此番陛下既已派人往山西,想必亦能穩住局勢。正是挫敗了李瑕的陰謀。何況,陛下已下旨,招張柔領工部不是嗎?”

  “防住了這次,卻不知下次又如何?”

  史天澤有些疑惑,問道:“聰書記今日想說何事?”

  “陛下不久前問我,李瑕每以間諜細作滋擾中原,如何應付。”劉秉忠道:“我回禀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史天澤神色一動,若有所思,問道:“我們也要設一個打探情報的衙門?此事,蒙古或色目人隻怕是做不來吧?”

  “是啊。”

  劉秉忠感慨着,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精制的望筒,繼續觀測着地勢。

  史天澤又問道:“陛下能答應嗎?”

  他馬上就想到,若真有一個漢人情報機構……如今是為了對付李瑕。而往後,怕是還會造成更深遠的影響。

  勢必将改變漢人在大元朝的地位。

  “陛下還在考慮。”劉秉忠道:“我與陛下說,我是一個文臣,具體組織此事的人選,該問問史公。”

  史天澤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他已被劉秉忠三言兩語拉上了船,要合力促成此事……

  ~~

  保州張家。

  毛居節是在兩日内策馬趕回來見張柔的。

  “姐夫,隻怕要讓你失望了。此番我并未辦成姐夫交代之事,且事情還是壞在九郎手上……”

  張柔正坐在那看着一封書信,一邊聽着毛居節詳述前因後果。

  他臉上始終是波瀾不驚的表情,并沒有絲毫的詫異。

  “如此看來,開平對姐夫頗多防備,生怕姐夫倒向李瑕,要瞞着北面走私,怕是不可能。”最後毛居節如此總結道。

  張柔将手中的信推過去,道:“你看看吧。”

  “這是?”

  “劉秉忠的手書。”張柔歎息一聲,苦笑搖頭道:“我那點心思,全被他猜中了啊。派我兒子防着我,呵。”

  “這……他還邀姐夫往燕京築城?”

  “他既然說了,陛下的旨意怕是馬上要到了,這趟不能不去了。”張柔歎道:“不僅如此,你再往後看。”

  “組織細作?劉秉忠好深的心思,他做得成?”

  張柔沉吟着,喃喃道:“此事,我不會參與,也不能參與。陛下既信不過我,我若真為劉秉忠出面隻會适得其反。他這是在提醒我、敲打我。”

  “那姐夫怎麼辦?”

  “還能如何?”張柔起身,走到窗邊,自語道:“事以至此。小外孫怕是見不着了。”

  他其實孫子很多,多到記不清。

  但,某個外孫終究是不一樣的,不論是其母、還是其父,張柔每日在心中思量着他們,難免讓這個外孫有些特别起來。

  “見不着了,罷了。”

  “……”

  堂上幾聲輕歎,許久之後,有仆役匆匆跑來。

  “阿郎,門外有客求見,像是一支今日入城的大商旅……這是拜貼。”

  張柔微覺疑惑,接過拜貼。

  “董三?這是何人。”

  略一咀嚼,他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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