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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2章 壯行

終宋 怪誕的表哥 3566 2024-01-31 01:10

  十一月初一,臨安,候潮門碼頭。

  鼓樂聲中,一杆“大宋平章軍國事”的大旗在船頭招展。

  披甲的士卒列隊登上戰船,腳步聲齊整,配着錢塘江的浪潮聲,頗顯壯闊。

  岸邊的百官已然在列隊恭侯,紅紅綠綠的官袍皆有,場面熱鬧。

  時辰還早,交頭接耳說話的官員也不在少數。

  “平章公怎還不來?這萬一耽誤了時辰。”

  “噓,你知道什麼?今日官家是要來為平章公送行的。宮城那邊官家的禦轎還未起行,平章公若來得太早,豈不成了官家故意讓他久候。”

  有官員拿袖子捂了臉,低聲道:“可平章公未至,官家隻怕也不好起駕吧?萬一官家到了平章公還未到……”

  這話說出來或者是為了玩笑,旁人卻不敢這樣跟着調侃,個個都不笑。轉而說起别的話題。

  “此去川蜀,也不知要經曆多少颠簸。”

  “也隻有臨安的青石闆路平坦,坐馬車也不颠簸,天下别處又哪裡還有?”

  “故而隻好乘轎出行,蜀地人多坐步辇。”

  “當年趕考,五髒六腑都要被颠出來,到了臨安,便再也不願返鄉了。”

  “是啊,天下間便沒有比臨安更好之處……”

  陳宜中聽着身後這些官員的議論,心中微哂,暗道這些官員真是沒吃過苦。

  雖然同樣是出身官宦人家,他卻與他們不同,少年時他父親因收受賄賂而被罷官入獄,他曾有過一段時間的貧苦生活。

  後來他娶了一家商賈之女,才得以繼續讀書,進入太學。誰曾想又因彈劾丁大全而被流放。

  這番經曆,使得他很快能從一衆未經風雨的同年之中脫穎而出,得到了賈似道的看重。

  陳宜中是溫州永嘉人,骨子裡就有溫州人的吃苦耐勞、敢為人先、能屈能伸。

  吃苦耐勞所以能在家道中落後入仕為官,敢為人先所以伏阙上書彈劾丁大全,能屈能伸所以肯投靠官聲越來越差的賈似道。

  此時陳宜中目光看去,見到有風頭吹來,戰船搖搖晃晃,架在甲闆與碼頭之間的跳闆掉入了錢塘江中。

  等了一會,沒見到有人重新拿跳闆來,陳宜中想了想,便走了過去。

  守在船邊的是賈似道身邊的一名親兵校将,彼此也是相熟的,他遂提醒道:“吳将軍,跳闆。”

  吳載一步就從船上邁上了碼頭,笑道:“陳禦史你看,這才不到半步寬的,哪用跳闆。”

  “再鋪一塊吧。”

  “不用,不用,平章公當年在京湖随孟少保殺敵時什麼刀山火海沒趟過,這小小一步還能摔了不成?”

  陳宜中上前一步,耳語道:“你看有多少人在看着,這一步,平章公若有些許踉跄,你我擔得起嗎。”

  吳載一愣,轉頭看了看遠處的人山人海,心頭忽然不安起來。

  “我這就去加一塊跳闆。”

  他重新邁回甲闆上,雖然還是穩穩當當,卻已明白,如果賈平章真在這裡有個踉跄,對其威望都是不小的打擊。

  就是在此時,賈似道已身披戎裝,抵達了碼頭。

  官家的儀駕也馬上就到了……

  ~~

  賈似道不是故意來得晚。

  鄂州一戰後,他回朝已将近六年,今日披上盔甲才發現髀肉複生,原來的盔甲已穿不下了。

  如果隻看鏡子,他原本還以為自己瘦了。

  讓人重新改了盔甲再出門,若是再晚些,隻怕還得讓趙禥再等等他。

  “願平章公大破蒙元胡虜,凱旋歸來……”

  一名名官員趕上來寒暄,賈似道隻是澹澹地點頭。

  他這次親自挂帥出征,名義上并非是要去讨伐李瑕,而是抗元。

  雖說與元廷有來往、有合作,那是私下裡的。

  私下裡他賈似道敢欺騙忽必烈、扣下使者郝經,也能放了郝經、與忽必烈談合作。沒擺上台面,終究是不失大義。

  這些肯定不能攤開了說,會涼了這些年前仆後繼抗虜的志士們的心。

  近一個多月以來,一直有戰報傳來,朝廷分封在關中的秦王李瑕死了,元軍再次南侵。

  大柱傾倒,西南半壁及及可危,朝廷必然要派出一個能替代秦王的統帥,率領川蜀軍民繼續抗擊外虜。

  不論是出于大義,還是迫于形勢,川地文武将領聽命于賈平章公,是理所當然之事。

  如果有人還不聽命,那隻能說是勾結了元蒙,平叛便是。

  比如呂文德已領兵出征了。

  之所以能出兵這麼快……其實不快了,從五月時初次懷疑李瑕不在長安,至今已是十一月,過去了半年時間。

  之所以這次堅決出兵,因為已經錯失過一次收回藩鎮之權的機會。

  去年蒙軍勐攻關中之際,朝廷不僅沒有果斷派軍進入川蜀,反而還幫助了李瑕抵禦。其後李瑕自立稱王,滿朝上下深憾養虎為患。

  那再有一次機會,自是不能錯過。

  ……

  “朕預祝師相旗開得勝。”

  趙禥親手将大紅披風為賈似道系上,又雙手捧起一杯酒。

  賈似道接過酒,一飲而盡。

  “臣必披肝瀝膽,鞠躬盡瘁,保大宋宗社萬世無疆!”

  官場親手賜酒,将今日的送行氣氛推到了最高點,甲闆上的士卒們紛紛呼喝起來。

  “萬勝!萬勝!”

  “……”

  陳宜中眯着眼,看賈似道踏上跳闆登上甲闆,沒出現什麼踉跄,一切都很順利。

  正此時,有人從後面擠了過來。

  “平章公登船了嗎?”

  陳宜中回過頭看去,見是一名樞密院的吏員,遂迎過去,問道:“何事?”

  “襄陽又有急報來了,那信使最後一段路沒有乘船,又騎馬又跑的,昏過去前還說呂将軍有十萬火急的信要遞給平章公。”

  “人在何處?”

  “從樞密院擔過來了。”

  “把信送上船,我去看看那信使。”

  陳宜中并不敢看賈似道的信件,卻往候潮門的方向而走,打算先為賈似道問一問那信使。

  他為官有分寸,同時也大膽、精明。

  襄陽的消息近來基本是十天一封,而上一封是兩日前才送到的,也就是說兩封情報之間隔的時間最多隻有幾天。

  幾天内有什麼變故呢?

  元軍這麼快就攻克了潼關?

  思及至此,陳宜中的腳步也加急了許多,心想如果真是如此,王師就必須趕在元軍消滅關中主力,兵進蜀道之前控制漢中。

  隻希望川蜀那些人以國家大義為重,盡快北上抗元,同時也少計算些個人私利,臣服于朝廷。

  “陳禦史,信使就在那……快把人放下。”

  陳宜中快步趕到擔架邊,隻見一個雙目無神的漢子嘴邊還帶着唾沫幹後的痕迹。

  目光一轉,還能看到這信使鞋底已經被磨破,顯了一雙帶着老繭、傷痕累累的腳底闆。

  “我是賈平章公的門生、監察禦史陳宜中,呂将軍托你帶了什麼緊要消息來?”

  陳宜中先報了自己賈似道黨羽的身份,其後才報朝廷官職,若非如此,隻怕對方還真不搭理一個官員。

  “李……李瑕……”

  “我知道,兩天前的信報上已經說了,李瑕的死訊确定了,死于女人之手,是蒙哥之女對嗎?”

  陳宜中好奇的是,這消息到底是誰傳到洛陽的。

  那信使被問了一句,卻顯得有些迷茫,好一會沒有開口。

  “你說,繼續說,潼關被虜寇攻下了嗎?”

  “沒……沒……李瑕到潼關了。”

  “你說什麼,是說李瑕沒到潼關,他死了,沒到潼關?”

  “不……他沒死……呂将軍說……李瑕到潼關了,平章公别被董文炳……騙了……”

  陳宜中愣了一會,嘴裡喃喃着重複了最後一句話。

  “董文炳?騙?”

  他腦子裡忽然嗡了一下,意識到大宋朝堂這次怕是中了董文炳的計了。

  “呂文德已經出兵了嗎?出兵了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陳宜中是有些慌亂的。

  情報錯了。

  堂堂一個大國,與遼、金、西夏鬥了三百餘年,有着了得的間諜衙門,居然在情報上出了這麼大的纰漏。

  滿朝的聰明人,被一個河北村夫耍得團團轉……

  但很快,陳宜中平靜下來。

  一切都還來得及,還來得及收手,好在李瑕及時到潼關了,再晚上一些,仗真的打起來了,才叫一發不可收拾。

  該想的是現在怎麼辦?真收手了,朝廷的顔面又往哪擱?

  腦子裡想着這些問題,陳宜中返身重新向碼頭上走去,他知道賈似道此時正在看呂文煥的長信。

  他得猜中賈平章公的想法,及時做出應對,讨平章公的歡心。

  那平章公會怎麼辦?繼續出征,還是找個台階下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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