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随着紙鈔發行、興修關中水利等事宜進展,長安各個官署都忙得不可開交。
磨勘院亦是如此,便連平日處理公務舉重若輕的秦九韶也顯得有些不堪重負。
公務如此繁重,江荻本就焦頭爛額,但在十月初九,她卻不得不換上一身女裝,随她母親牟珠往秦王府聚會。
早年在慶符縣時,江家與李瑕便有一段淵源,包括江春認韓巧兒為義女之事,使江家與李瑕私下裡其實如親戚般往來。
牟珠自然是盡心竭力維持着這份關系。
她每個月都會找一兩次機會來見見王妃、側王妃,聊聊家常、叙叙舊。
江荻平時我行我素,往往穿着一身官服往衙署做事,牟珠也管不了她,但每逢要往秦王府見王妃時,江荻若敢推拒,是真有可能被牟珠打死的。
總之對于牟珠而言,與秦王家眷往來是天大的事……
“母親是高興了。這發髻一梳,我臉可顯得方?”
“哪就方了?”牟珠正一門心思看着婢女們手裡捧着的幾匹布,看也不看江荻,随口敷衍道:“漂亮得很,你常這樣扮,早可說一戶好人家。”
江荻遂也懶得與母親多說,負手而行。
須臾,牟珠一巴掌将她的手拍下來。
“有點女兒家的樣子。”
進了秦王府,走在小道上,牟珠又開始嘀嘀咕咕,說是前幾日見到了吳定的夫人,說是吳璞的長子吳寶謙少年喪妻,想要續個弦雲雲。
江荻于是玩笑着回應說不在意給人續弦,但因吳澤的妻子很是漂亮,她并不想與她當妯娌,讓旁人作比較。
牟珠大怒,罵道:“你喜歡就好,管旁人怎說。”
“母親說的是,我自喜歡不嫁,管旁人怎說。”
牟珠氣得便想打死這個女兒算了。
下一刻,院子那邊有個漂亮丫環跑過,喊道:“快快快,好多箱子要搬進來,怕是那邊院子都堆不下。”
很快,秦王府便顯得忙亂起來。
一口口大紅箱子被搬來,置在院中。隻見胡真、關德這兩名總管忙得團團直轉。
江荻正好走在廊上,轉頭看去,接連見關德打開了幾口箱子。
绫羅綢緞、人參鹿茸、珠寶玉器、書籍字畫……
再一看關德打開一幅畫卷,江荻眼睛一直,人已愣在那兒。
“鶴鹿同春圖?”
她拉了拉牟珠,喃喃道:“母親,那幅是《鶴鹿同春圖》吧?”
牟珠沒答,因為就在不遠處側王妃張文靜已端端莊莊站在那,正接過一張長長的禮單。
還有禀報聲隐隐傳來。
“阿郎說,嫁妝早便想送的,隻是之前路途不便,幹脆連着給小公子的滿月禮一塊送來……”
旁觀到這一切的牟珠、江荻都有些被吓到。
還是高明月先注意到這些,遣婢子過來招呼她們進堂。
牟珠又向院子裡看了一眼,那些紅木大箱還沒搬完,都不知還要搬多久。她不由自言自語嘟囔了一句。
“啧啧,這大老遠的,怎就能運得過來?”
江荻忽然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連忙轉身向外堂趕去。
“哎,你去哪?”
“林司使回來了?我要見林司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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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趕到秦王府大堂前,江荻卻被護衛攔了下來,稱是秦王正在議事,不宜相見。
她隻好在外面院子裡等着。
不一會兒,竟是見到元嚴也來了。
江荻連忙迎上,問道:“元姐姐,能帶我見秦王嗎?我有事想問問林司使。”
“你别急,我尚不知發生了何事,你待我見過秦王再談可好?”
元嚴話音才落,秦王府大堂内已有一名中年男子出來,看裝束卻是軍情司中人。
先是請元嚴入堂,他擡手,請江荻到旁邊的小廳談話。
“江郎中,請。”
“我想見你們林司使,有話要問他。”
“好,但不急,司使有要事正在禀報秦王。我卻有幾句話想先提醒江郎中……今日能進秦王府,都是可以信任之人,但不論看到什麼,還請務必保密。否則軍情司定嚴懲不饒。”
“我明白。”江荻應道。
“那就好,再請江郎中與我說說,你知道哪些事。”
“好。”
江荻有些害怕,但還是開口說起來。
有一部分事情,她是在上次李昭成問王荛時聽到的。
不久前,王荛剛剛被李瑕重懲過,一同被懲罰的還有李昭成、孫德彧、江荻、江蒼,罪在洩露與打聽機密。
其實也不是什麼機密,無非是怕遠隔千裡的燕京那邊知道有世侯與李瑕走私,說來,當年李璮行事可比李瑕大膽得多。
“我知道俞德宸随王荛北上是為了聯絡中原世侯,建立走私商道。王荛沒做成,但有人做成了。”
“具體在哪裡打通商道知道嗎?”
“不知。”江荻道:“但先是北面張家能夠運來大批物件,之後秦王議事時請元姐姐。可見這件事是做成了。”
“所以,你想打探什麼?”
江荻道:“我想知道,是不是俞德宸留在北面做成了這些?他回來了嗎?”
“就這些?”
“就這些。”
“好吧,總之……請江郎中務必保密。且在此稍候。”
江荻連忙應下,便坐在小廳裡等着。
她等了很久,才見有人進了廳。
江荻大喜,但才站起身,卻發現來的是吳澤,隻好連忙行禮。
“不必多禮,江郎中想必也是為了關中水利之事來的吧?”
吳澤說着,在椅子上坐下,打了個哈欠,又道:“我亦是為此事來見王上,想必磨勘院近來也忙……”
“是,需籌算審核的太多了,僅雇傭勞力一項便千頭萬緒……”
聊起了公務,便有許多可以商談的。
待到傍晚時分,江荻才說完她估算的興修水利的錢糧消耗。一轉頭,忽感到有人影正立在廳門處。
這人背對着夕陽,因此有些看不清臉。
江荻定眼一看,看清他的相貌,不由一愣。
她揉了揉眼。
眼前這人不是俞德宸卻又是誰?
“你回來了,我便說你能回來。”
俞德宸還未說話,已有人匆匆趕到,請吳澤往大堂。
吳澤因見俞德宸身上有傷,遂施了一禮,禮貌地點點頭,這才往堂上而去。
俞德宸轉頭看着吳澤的背影,有感受到方才那種敬重的目光,不由大為滿足……
等再回過頭,便見江荻笑了笑,道:“就知道你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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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去找找小道士和李大哥。對了……方才你是何時到廳門口的?我與吳參議談論事務太過認真,竟沒看到你。”
“剛到。”
“前些日子,王荛回來說你一定遭遇不測了。我卻不信,果然,他沒做成的事,你做成了。”
俞德宸搖了搖頭,苦笑道:“并非由我做成的,我不過被人救了罷了。”
他平素話不多,此時卻很想說些什麼,悶了一會之後,卻是道:“不過,我亦做成了不少事,可惜事關機密,不能告訴你。”
“沒關系。”江荻負手笑道:“你能回來就好,我不問機密。”
俞德宸保持着修道之人雲淡風輕的姿态,嘴角不自覺地揚着,想了想,卻還是又吹噓了一句。
“其實我當刺客,當細作都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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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這日也是忙得厲害,議事之後轉回後院,卻發現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隻好隔着一排排紅木箱子,與對面的妻妾揮手打了招呼。
隻好又從秦王府正門繞出去,又旁邊的小門再回到後院。
其餘事不論,他先是與張文靜談起保州張家之事……
“平時沒聽你詳細說過你二哥。”
“如何沒說過?”張文靜道:“我常說啊,二哥當年想求娶元姐姐,被元姐姐一首詩逼退了,‘補天手段暫施張,不許纖塵落畫堂’,如何沒說過?”
李瑕道:“除了這事,倒未聽你說過他别的事。”
“其實與二哥不算很熟,我們并非同一個生母,他年紀也大我許多,身子不太好,一直在保州老家歇養。”
李瑕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隻能從林子、董文用、俞德宸的描述中推出保州之事大緻的脈絡。
“這次看來,你二哥很有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