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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4章 貪心

終宋 怪誕的表哥 3429 2024-01-31 01:10

  八月初,漢水兩畔的風景正應了陸遊的那句詩。

  “漢江天外東流去,巴塞連山萬裡秋。”

  有一名老者拄着拐杖緩緩走在漢中城郊,見迎面有一對父子分别挑着擔子走來,笑呵呵地道:“今年收成好啊?”

  那對父子雖不識得這老者,但見其笑容可掬的模樣,遂停下腳步,做了回應。

  漢中一帶治安良好,民風淳樸,陌生人之間少有防備,往往碰面就能交談。

  “老丈吃過了嗎?額在路邊摘了些果子,吃點?”

  “不用不用,老朽就想問一問,今天是哪一天啊?”

  “今天啊,今天是大唐建統元年八月初九。”

  老者自語道:“大唐建統元年,大唐建統元年……倒真能讓人感到像是在五代更疊之前的大唐啊。”

  名叫郝二富的農人憨厚地笑笑,應道:“可不是嘛,連着兩年大豐收了,可不就是盛世嘛?”

  “黃曆改了?”

  “改了!”

  郝二富放下了手中的擔子,從包裹裡摸出幾本嶄新的黃曆,下面還帶着幾張報紙。

  他将其中一本遞給老者,笑呵呵地道:“朝廷發的新曆,農時可準了,說前天是白露,當天晚上我光着膀子真就着了涼。”

  “當然準啊。”老者低聲感慨了一句,有了敦守敬推行新曆,又如何會不準,但他卻是擺手道:“老朽怎麼好拿你的東西?”

  “老丈拿着吧,我住在外城安居坊,坊正讓我幫忙發的。”

  郝二富道:“得讓所有人都知道發了新曆,老丈回頭隻要能拿着它教人日子就好。”

  “好,好。”

  老者本已在袖子裡摸到了幾枚銅錢,想了想卻沒有掏出來,問道:“安居坊,你是住在工坊不遠吧?”

  “是啊,農閑時我也在工坊裡幹活,工錢能供我家狗兒讀書咧……”

  “爹。”一直站在後頭沒有說話的少年忍不住道:“都說了我改過名字了,郝興邦、郝興邦,爹你得記住我的名字啊。”

  “知道了,爹這不是一下子說順嘴了嘛……”

  父子倆對話時,老者摩挲着手裡的黃曆,看向了漢江,忽感慨道:“這麼多戰船,怕不是要打仗了?”

  “老丈放心,不會在漢中打仗的。官府張了榜,說是要讨伐趙宋狗朝廷哩。”

  “那這是要沿着漢水而下打襄陽吧?這兩日怕是就要出發吧?老朽想送些吃食給我大唐将士。”

  “那就不知道了,這哪是我們小老百姓能知道的啊。”

  “官兵可有加賦,多征你們的糧食?”

  “還按今年的糧稅納哩,本來說是過五日再納,前日有官兵上門來收走了。”

  “我聽說秦王……不,如今是皇帝了,已經到我們漢中喽?”

  “對!”郝二富興奮起來,連連點頭不已,道:“禦駕進城的時候,我還遠遠看到陛下!”

  “你還見過陛下?”

  “漢中城見過陛下的人多了,我逃荒來的那年,剛到漢中的第一天就見到陛下了。”

  所幸閑聊了一會兒,老者和煦地笑了笑,别過這父子二人,繼續向東走,繞過小路,上了停在野地裡的一輛驢車。

  驢車上載着十餘捆木柴,向東走了十餘裡,直走到了浦鎮的柳林客棧。

  “湯老頭送柴禾來了?往裡去吧,叫掌櫃給你會錢。”老者抱起一捆柴禾,低着頭穿過院落走進柴房。不多時之後,他便與人秘談起來。

  “打聽到了?”

  “難。但我問了許多農戶,昨日之前,糧食都已經運上船了。”

  老者本有些佝偻的背挺直了不少,原本有些蒼老的面容也顯得銳利起來,又道:“我看,該做的準備李瑕都做好了,這兩日便會發兵東向。”

  “不宣而戰,無恥。将軍再三讓我們确認,真是李瑕親自到了漢中?”

  “真在漢中,漢中見過他的人很多。使不了障眼法。”

  “那好,我這就派人報給将軍。”

  “往襄陽的道路封了。”

  “我有辦法。對了,還有火器之事,打聽得怎麼樣了?”

  老者道:“快找到機會混進工坊了……我看,以我們的工匠技藝,不必配方,隻要拿到成品也可仿制。”

  “嗯,聽說元人也在刺探李逆的火器、軍械。但我們的工匠更高明,更容易仿造出來。你能拿到什麼,給我便是。”

  “好,黑市上買到了一個望筒。”

  老者掏了掏,不僅掏了個望筒,還有一本新的黃曆。

  兩人結束了交談,很快便有一名探子出了柳林客棧,沿着荒野小道向東趕路。

  數日後,他趕到秦嶺山脈的漢江峽谷。他不走官道,而是艱難地攀在山間。

  走着走着,感到樹林裡的飛鳥動靜不對,他奔到高處,擡起望筒向漢江上看去。

  居高臨下的視線極佳,隻見漢江上有密密麻麻的船隻正在順江駛來。

  一杆禦旗出現在望筒裡,信使喃喃了一句。“真是李瑕……”

  一隻鴿子撲棱着翅膀,任人将它腿上的綁着的信件拿下,其後它被關進籠子。

  有兵士展開信件看過,轉身,快步走向了站在高處眺望的呂文煥。

  “将軍,所有人的情報都确認這次确實是李瑕親征。”

  呂文煥接過那封小信看了一眼,又遞了回去,臉上并無太多表情。

  他此時所站的地方,是武當山上的一處山峰。

  漢江流到這一帶,大概算是一個分界,往西是秦嶺的高山,往東便是南陽盆地。

  此地為均州管轄,乃是漢江與丹江的交彙之地,丹江本叫黑江,堯帝的長子丹珠埋葬于此,遂改名丹江。

  因此均州這裡也叫丹江口。

  這裡是呂文煥迎擊李瑕的第一道防線,然而,呂文煥自從趕到均州坐鎮以來,對防務的安排并不算上心,反而更加注重情報的收集。

  他深切明白一點――李瑕沒有十萬水師,這一戰不是為了滅宋,而是為了穩固地位。

  留給李瑕的時間很短,戰事一旦拖長,等宋、元雙方反應過來,兩國聯攻,李瑕不可能對付得了。

  換言之,李瑕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内,打垮大宋朝廷的鬥志,逼得朝廷承認其帝号。

  也就是要亮出實力,争取與宋、元鼎立。

  那麼,其打法必然是出奇制勝,而不該是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

  一個從擔任縣尉到立國隻用了不到十年、以殘破的川蜀為根基的小國,承擔不了一場太長久的戰争,隻能追求速戰速決。

  然而,長江戰場上,叛軍的打法完全出乎了呂文煥的意料。

  姜才竟然選擇強攻江陵,且看樣子還不能在一個月内攻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呂文煥馬上意識到李瑕又是在聲東擊西。

  所以,他也不能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要做的是确定李瑕真正的主攻方向,并且擋住、甚至殲滅李瑕。

  這種情況下,情報比城池重要得多。

  “這一仗不論怎麼打,戰略再多變化,無非隻有兩種可能。要麼主攻漢江、要麼主攻長江。”

  “不錯,哪怕如今确定了李逆真在漢江,但他也有可能是以自己為餌,吸引我們的援兵,倘若呂少保支援襄陽,李逆則可遣大将猛攻江陵。”

  “可莫忘了,僅荊湖一地,我軍便有十餘萬水軍。不論他主攻哪一路,我軍都可以守住。”

  “不錯,李逆好用奇兵,究其原因,實力不足爾。然而奇兵用多了,我等隻需看破他,他便無計可施……”

  宋軍将領、官員們分析着局勢,最後卻還是需要由呂文煥來定奪。

  呂文煥踱了兩步,又理了一遍所有得到的情報。

  “李逆本無水師,近兩三年内才陸續收買了一些水師将領,其水師大将屈指可數。”

  “也隻有一個姜才了,李逆麾下其餘水師将領稱不得‘大将,,除了克敵營的何泰,他新提拔的幾個都是無名之輩,看旗号叫張順、張貴,未曾聽說過。”

  “還有王荛帶去的一批人。”

  “算上了,其水師将領、兵力統共隻有這麼多。”

  “真想替他歎一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在開戰之前摸清并确定李瑕的實力,讓呂文煥安心了許多。

  他思忖着這場戰事,漸漸有了更多的野心。

  既然是占據着襄樊江河密布的地勢,以十萬餘水師面對不足三萬人,想的不該是擊敗李逆,而該是圍殲李逆,一舉平定叛亂才是。

  “我太貪心了嗎?”呂文煥在心裡問了問自己,感受着呂家軍獨撐大宋江山的豪情,搖了搖頭。

  不算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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